太和帝長嘆一聲:“你以為朕沒想過嗎?他們兩個,有誰能真正擔起丞相之責?”
“李尚書誰也不想得罪,遇事就愛和稀泥。既無厲害手段,也沒有得力心腹。扶他做丞相,其余五部尚書都不會服氣。”
“紀尚書心性耿直,性情執拗,發起脾氣來對著朕都要撂臉子。在朝中人緣平平,也不是丞相之才。”
大梁丞相,上要頂得住天子威壓,下要彈壓住文武眾臣,要熟悉大梁所有官員,要精通處理政務。如果能隨隨便便找一個人出來就代替王丞相,他又怎么會一直忍著王丞相的跋扈囂張?
想到這兒,太和帝又是長長嘆息,壓低聲音道:“可惜,子羨你還年少,進官場不過兩年。等磨煉個二三十載,有了資歷和人脈,朕便能將丞相一職托付給你了。”
王丞相是四十歲時做的大梁丞相。按照這個年歲,鄭宸少說也得再熬十幾年二十年。
他根本沒耐心熬那么久!
現在的大梁,就是一棵腐朽爛了根枝的巨樹,應該大刀闊斧地削去腐朽的部分,譬如王丞相一黨。可惜,年輕的太和帝沒有這樣的魄力和胸襟。行事漸漸變得像以前的太康帝……
鄭宸心中閃過一連串的念頭,臉上半點不露,低聲應道:“皇上對臣寄予厚望,臣心里都明白。請皇上放心,臣一定用心當差學習處理政務,爭取早日為皇上分憂。”
太和帝舒展眉頭,笑了一笑,正要說話,葛公公忽然面色有異地進來稟報:“啟稟皇上,景陽宮出事了!”
太和帝一驚,霍然起身:“皇祖母怎么了?”
鄭宸心里咯噔一沉,迅疾看向葛公公。
鄭家真正的根基,就在景陽宮,在鄭太皇太后身上。這是對付王丞相一黨最關鍵的時候,鄭太皇太后絕不能有閃失。
素來利索的葛公公,今日神情怪異,說話吞吞吐吐:“太皇太后娘娘倒沒什么事,出事的是藍公公和小袁公公。”
鄭宸心里又是一沉。
藍公公是鄭家數年前舉薦進宮的,小袁公公是在前年進的宮,同樣都是鄭家暗中挑選出來的美少年,專門進宮伺候太皇太后……個中貓膩,別人不知,他當然最清楚。
太和帝眉頭都快擰成結了,語氣隨之嚴厲:“到底是什么事?不得支支吾吾,如實道來。”
葛公公沒去看鄭宸的臉色如何,低著頭稟報:“回皇上,凈身房今年查驗,藍公公去勢不凈,小袁公公也是一樣。”
太和帝:“……”
眾所周知,太監是要割上一刀再進宮的。去了子孫根的太監們,半男不女,不會穢亂后宮。
鄭太皇太后守寡整整十年,身邊換了幾個年輕英俊的太監。這等無傷大雅的小嗜好,沒人敢多嘴閑話。太和帝這個長孫,心里有數,也從不說穿。
眼下凈身房忽然曝出這等不體面的事,矛頭直指景陽宮的太皇太后,也難怪太和帝面色難看。
“小袁公公進宮時日尚短,藍公公進宮可是有幾年了。”太和帝目中滿是怒意,聲音倒是壓得極低:“每年凈身房都要查驗,為何今年才發現?”
葛公公頭都快低到胸膛了:“凈身房的總管太監,前兩日忽發惡疾,移出宮曲養病了。由副總管魏公公暫時接掌凈身房。魏公公當差謹慎仔細,今年親自查驗一眾太監,沒曾想,這一查就查出了問題。”
原本的凈身房總管太監,是鄭太皇太后一手提攜起來的,和鄭家關系良好。所以,藍公公和小袁公公一直“沒問題”。
現在忽然換了魏公公,藍公公小袁公公立刻就被查出了去勢不凈。這是在鄭太皇太后和鄭家父子臉上重重扇了一記。
鄭宸忍著怒意和難堪,張口道:“皇上,臣現在就去景陽宮看看。”
太和帝沒有阻攔:“也好,你代朕去看看皇祖母,讓皇祖母不要惱怒。朕會盡快處置此事。”
鄭宸拱手退下。
鄭宸一走,太和帝的臉色驟然陰沉。
他厭惡獨攬大權跋扈無比的王丞相,對外戚鄭家也有深深的忌憚。鄭家仗著太皇太后威勢,在朝堂中拉攏人心,手都伸進宮里來了……
這一刻,堂妹姜韶華信中時常提醒的“提防身邊人”幾個字,躍然于腦海。
葛公公猶豫片刻,低聲道:“皇上請恕奴才多嘴。魏公公已經令人重新為藍公公小袁公公去勢,當時在場的有數十人。這件事,想徹底捂住怕是不易。”
太和帝目中閃過陰霾,哼了一聲:“去仔細查查,這個魏公公到底是誰的人。”
這等時候忽然蹦跶出來,很難不讓人生出不太美好的聯想。
葛公公低聲應是。
景陽宮內,鄭太皇太后正大發雷霆。
鄭宸趕到景陽宮的時候,凈身房的魏公公已經被打了個半死,只剩一口氣。
鄭宸眉頭跳了一跳,忙上前勸慰阻止:“請太皇太后娘娘息怒。這事定然有人在背后指使,總得先查個清楚明白。”
鄭太皇太后怒道:“是得查清楚,不過,這個賤奴才是留不得了。哀家要將他杖斃,讓宮中所有人都瞧瞧背主的奴才是什么下場。”
“不準停!繼續打!”
鄭太皇太后一聲令下,行杖的武使太監立刻領命,繼續揮舞粗壯的木棍。幾棍下去,魏公公就沒了聲響動靜。
鄭宸心中也惱得很。事情還沒查問明白,魏公公就被杖斃,這和藍公公小袁公公去勢不凈一事一同傳出去,不知會傳出多少流言蜚語。
女人就是女人,沖動冒失,遇事太不冷靜。鄭太皇太后都一把年歲了,還犯這般幼稚的錯誤。
當然,這些話,鄭宸只能在心里默默腹誹,口中一個字都不能說,還得順著鄭太皇太后的話音怒罵魏公公一頓。
魏公公的尸首被拖走,鄭太皇太后余怒未消,冷著臉道:“哀家已經讓趙春明去查了,哀家倒要看看,到底是誰有這么大的膽子在背后搗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