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三位年少的中書舍人離京遠行,開始了各自人生中一段重要的旅程。
身為欽差,有沉穩的老臣為副欽差,有一千精銳的御林精兵隨行。隨行的輜重糧草裝滿了數百輛馬車,延綿蜿蜒猶如長蛇。
戶部沒有再喊國庫空虛,紀尚書二話不說地在兵部送來的單子上簽字蓋印。
一來賑濟撫恤災民刻不容緩,二來,這三隊欽差的身份都非同小可。天子器重信任且不必說,就是看在王丞相安國公李尚書的顏面上,也得從緊張得不能再緊張的國庫中擠出糧草輜重來。
除了御林軍,隊伍中還有王家鄭家李家的親兵。數量都不算太多,王瑾帶了一百親兵,鄭宸和李博元各帶了五十親兵。
這些親兵,皆是忠心可靠的高手。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就是整日隨在各自的主子身邊,守護主子安危。萬一遇到危急的情形,他們會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做最后一道盾牌,擋在主子面前。
這都是明面上的安排。至于私底下還有沒有暗衛隨行保護,就不得而知了。
“我們一起往北方去,”李博元興致勃勃地說道:“我算過了,我們至少能同行七八日,再分道走。”
受蝗災的三郡,都在北方。他們這三隊欽差,確實可以同行數日。
鄭宸目光一閃,淡淡道:“燕郡最遠,我要加快速度,早日趕到燕郡。有糧草輜重,前行速度太慢了。所以,明日我就打算帶一半人,快馬先行。”
李博元聽了不但沒怕,反而熱血上涌,立刻道:“那我也和你一樣,騎快馬先行一步。”
至于王瑾,身體不算孱弱,卻是禁不住快馬疾馳奔波數日,只有默默聽著的份。
隔日,鄭宸便領著五百御林軍快馬先行。李博元有學有樣,也領了一半人馬先走了。
唯有溫潤如玉的王四公子,坐在馬車里平緩前行。
錦衣玉食在錦繡堆中長大的王四郎,這一生第一次踏出京城,領著正經差事,心頭免不了熱血涌動。
只是,新鮮感一過,行程就變得漫長又枯燥乏味起來。好在一同隨行的副欽差潭郎中風趣隨和,善解人意,每日和王瑾一同坐在馬車里。談古論今說書講詩,民俗風情官場軼事前朝野史等等等等。
這位戶部潭郎中,也是鐵桿的丞相黨。王丞相特意安排潭郎中和王瑾一隊,有經驗老到的潭郎中隨行,王瑾便是什么都不會,諸事也會被安排得妥妥當當。王瑾等著差事辦完領功勞便行了。
不過,王瑾絕不是那等坐享其成的人。他在離京前做了許多準備,在路途上不時和潭郎中討論如何賑濟,如何撲滅蝗災。
潭郎中心里也不免暗暗贊嘆。不愧是王丞相親自教導出來的愛子,王瑾頭腦冷靜清醒,思慮仔細周全,提出的辦法也切實可行。
假以時日,王四公子必成大器。
到了夜晚,眾人宿在驛館里。接連趕路數日,王瑾只覺全身骨頭都快散架了,他躺在床榻上,疲累不堪,卻沒什么睡意。一張冷凝美麗的少女臉龐在眼前悄然浮現。
時而冷厲,時而蹙眉,時而展顏微笑。
王瑾翻了個身向內側。那張臉孔并未褪去,反而愈發清晰,清亮的眼眸定定地看著他……
王瑾又翻了個身,平躺在床榻上,怔怔地看著帳頂,不知想到什么,清俊的臉孔忽然露出痛苦。
同樣的夜晚,已經比王瑾多走了三百里地的鄭宸,也一樣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他腦海中思慮的事,比王瑾要復雜紛亂得多,也要殘忍清醒得多。
姜韶華知道一年多以后會發生什么,他自然更清楚。事實上,前世新帝死后,鄭太后盛怒之下清洗高涼王府和東平王府,就是他領人封了兩座王府,將高涼王父子送進天牢。東平王父子也是他親自押解到京城。
之后,鄭太后扶持年幼的二皇子登基。姜韶華嫁入王家,他娶范氏女為妻,以聯姻之勢穩住朝堂。
在王丞相病逝后,他在朝堂權斗中一躍而起,在數年內成了大梁歷史上最年輕的丞相。
大梁紛亂不斷,割出了小半壁江山,智力低下反應遲緩的天子就如龍椅上的木偶,他這個大梁丞相才是實際上的掌權者。
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他的前半生,唯一的重挫,就是沒能娶心愛的女子為妻。
重生這一世,他為了盡快走到高處,暗中推波助瀾。沒曾想,平州先亂了起來,朝廷軍隊遲遲沒能平定,平州亂軍竟有愈來愈盛之勢。
還有姜韶華……
想到那個傲然屹立朝堂的少女身影,鄭宸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她到底要什么?
難道她真想一直留在南陽郡?
她以強勢之姿闖入朝堂,在天子身邊有一席之地,在景陽宮里成了紅人,甚至年少不懂事的二皇子也格外依戀喜愛她。這樣的姜韶華,怎么可能對朝堂權勢沒有野心?
還有,高涼王父子將會暗中謀反刺殺天子一事,他到底該如何應對?是提前透露機密,救姜頌性命,以換取更多的信任和政治資本?還是是當做不知,等著一切像前世那般進行?
姜韶華又會如何選擇?
一夜只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好在年輕力盛,偶爾熬一熬夜無妨。隔日一早,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小公爺依精神抖擻:“路程才行了三分之一,從今日起,我們每日再多行二十里。速度再快一些,爭取早日到燕郡。”
眾精兵哄然應諾。
親兵統領彭四海,策馬隨在主子身后。在中午休息吃干糧的時候,彭四海悄然湊了過來,低聲道:“小公爺要不要繞個路,順便路過南陽郡。”
按著現在的路線,無需經過南陽郡,要去南陽郡得繞路,大概要多出一天的路程來。
鄭宸不假思索地搖頭:“不必了,照著原定路線前行。”
姜韶華還在京城,沒有姜韶華的南陽郡,有什么可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