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汀風的法陣被破了。
本來他困住黑衣人的五行陣雖設置在土中,卻以極巧妙的方式轉化了周遭其它的五行能量來困土。
金砂層五行屬金可泄土力,同時金去生水,使土被金泄力的同時,還不得不釋放能量去克制凍土層里水的力量。
再加上此陣三棱錐土方結構的陣形,三個定點方位“亥”“卯”“未”是典型的三合木局,大大加強了木系能量,而五行生克中,木克土是死克。
所以此陣雖設在土中,土卻被木克,被金泄,還得被迫去克水,土之能量被克制的死死——便是土系甲級,在此陣中有再強的力量也無從發揮,而且會越來衰弱。
墨汀風有十成把握,黑衣人憑借自己的力量絕對逃不了。
何況他還在此處設置了障眼禁制,就是有心之人想尋,或是黑衣人想向外求救,也毫無門路。
這個陣局,除非天塌地陷,絕不可破。
打臉了。
通過地上殘留的黑色焦土痕跡,墨汀風一眼看出破陣之人用了何種法子,不得不說,這種辦法代價最小也最聰明,對方必定是個高手,而且有備而來。
此人在墨汀風所設之陣的正上方地面上取圓,在此圓中以“寅”“午”“戌”三點為始,用紅線將其連成一個三角,并在此三角內填滿朱砂和火藥,而后將其點燃焚燒。
“寅午戌三合火局”,五行中火的能量被大大加強,朱砂和火藥五行亦屬火,燃燒使其成為明火后能量自不必說——此人極大概率還是在午時施術點火,使五行火之能量一時無兩。
在全然洞悉墨汀風布陣方式的前提下,用火破陣最為取巧。
五行“火生土”,使土有了極強的生扶之力,可以不懼金泄木克,而且火還將濕土凍土烤為燥土,水的力量被完全化解。
再加上五行“木生火”,原本墨汀風陣法中最強的克制土之能量的三合木局因此被火泄走,至此,此陣已破,黑衣人大可遠走高飛。
如果說彼時墨汀風以土之力設陣克土,是一種明晃晃的侮辱和“亮肌肉”警告的話,此刻對方正在用同樣的方式,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他圍著黑色的焦土踱步,究竟是何人所為?
其實,黑衣人逃便逃了,墨汀風第一次過招時便已在他身上埋了一粒小小的“信種”,輕易不會被宿主發現,一旦等種子長出“信芽”,黑衣人就好比被墨汀風開了單方面定位,找到他不過是時間問題。
說白了墨汀風此次回來也是想故意露個破綻讓他走,放長線順藤摸瓜找出幕后勢力。
只是沒想到竟真的有人能把黑衣人從他的五行陣里放出。
而且來人顯然沒有受到障眼禁制影響。
按說入陣之人若不事先蒙住眼耳,一定會被障眼法干擾,別說破陣了,自身也會迷失其間,渾噩不得出。
除非……
彼時他與黑衣人一戰,附近還有高手在暗,將兩人一舉一動盡收眼底,明確知道自己立陣何處。
除非……
入障眼禁制破陣之人,并非蒙眼遮耳,而是本身就眼瞎耳聾——只有這樣的人才能不被障眼法干擾,能夠熟練且準確的找到陣眼,按地支三會火局的方位精準破陣。
而這盯梢之人與破陣之人,極可能是同一人。
這并不矛盾。
墨汀風腳步一頓,他已想到一人。
準甲級術士中有一人,諢號“火折子”。
天生目力聽力盡失,卻絲毫不影響此人“觀四面聽八方”,因其有一項獨有的技能,叫“一嗅知天”。
傳聞此人只需點燃一支火折子聞一聞,便可將方圓五里內的人事物盡收“眼”底,細節到環境、人物樣貌和衣飾,甚至是他們咬耳朵的悄悄話,只要“火折子”愿意,無一不知,無一不曉。
所以雖然耳聾眼瞎,且只是準甲級的火系術能,卻憑借此技闖出一番天地,成為寐界讓人聞風喪膽的賞金獵人。
離奇的是,多年下來沒人知道此人什么模樣、多大年紀,甚至不知其是男是女——只好以“他”代稱。
當年術士定級試煉的任務,是從神女峰取得由一種叫做“夔”的兇猛異獸守護的紫金蓮,“火折子”最快時間達成,并通過遠程御物上交紫金蓮,獲得了準甲級火系術士資質。
但他并未去境主府的嘉獎宴領取定級敕書,傳言是因為又瞎又聾又丑而不愿露面。
也有人說是因為殺戮太多,擔心被尋仇而不愿意露面。
無論是何原因,總歸坊間關于他的討論一直沒有停止。
傳言“火折子”接任務的方式很特別——
在幽寐境內的朱砂鎮有一口古井,井外鑄有一根成年男子手臂粗的鐵鏈直直垂入井中,沒入深水不見。
曾經不乏好事之人去扯動鐵鏈,能聽到水下隱隱傳來某種似風聲似野獸的呼嘯,讓人后脊發涼。
傳說這口古井之水通往深海之底,而鐵鏈的盡頭鎖著一尾惡龍,因此當地居民并不以其作為飲用水,更多的是作為一處景觀和談資看待。
不知從何時起,這個傳說里多了一個新的信息——要讓“火折子”接任務,只需將任務寫好,附上足夠的銀票,用防水的油紙仔細包好,在丑時投入古井中即可。
至于多少銀錢辦多大的事兒,賞金獵人有自己的行規,按此規矩“火折子”自然也是明碼標價,無非比行規多五倍爾。
若投入古井中的包裹在次日卯時前消失不見,說明“火折子”接下了任務。
事實證明,但凡井中消失了的包裹之訴求,無一不辦妥。
若翌日包裹過了卯時仍浮在井中,則說明此任務“火折子”拒接。
墨汀風并非沒來由的想到此人,而是排除所有不可能因素后,他幾乎算得上是唯一人選。
難道火折子與黑衣人背后是同一股勢力,是一丘之貉?
還是說這次破陣營救行動只是他的一次常規賞金任務?可若真如此,又是誰向他下達的任務,竟似能夠未卜先知?
相比之下,后一種猜想顯然更可怕。
不過,只要有所行動,必定留下痕跡。
墨汀風閉眼定神,而后給自己施加了夜視術,仔細搜尋著腳下這片已經焦黑的土地。
喀嚓。
他從余燼中撿起一物,剛拿起就斷做兩截,發出輕輕脆響。
那是一根牛角制成的發簪,應是在焚燒過后才掉落,否則早已成為齏粉。不過也因為地表余溫熏蒸而變得黑糊。墨汀風將其收進了寫著“塵”字的司塵府專用證物袋。
很快他發現了第二樣“證物”,一個燃燒未完全的火折子,還剩下一點小小的尾巴,也同樣收進了新的證物袋。
再度細細搜索了兩遍,確保余燼焦土中再無所獲后,墨汀風施術解除了此地的障眼禁制。
隨著禁制解除他神情一滯,焦土余燼的邊緣處出現了一個新泥堆成的小土堆,施術探去,下面明顯埋有一物。
分明有人在他的障眼禁制結界中施加了一個新的障眼禁制,若不解障根本無從發現。
墨汀風行至小土堆前,施術欲將新泥撥開——法術光能在指尖閃爍卻遲疑著沒有落下。
如果說方才在余燼焦土中找到的“證物”可能是破陣者的疏忽,那此刻眼前這個小土堆下面的東西,無論是何物,都是對方刻意等著他來取的東西。
會是什么呢?
指尖一揮,小土堆里露出一個用上好的織錦包袱皮裹得嚴嚴實實的物件兒。
他拿起那物件,掌心施術探其能量,沒有任何異常反應,并非法器靈器或者邪祟之物。
可剛掀開一層包袱皮,周圍突然毫無預兆平地刮起了大風。
而這片林間空地因沒了禁制術的約束,焦黑余燼隨風翻飛四散,頗有種毀天滅地的末日感。
墨汀風面無表情看著手里的東西,掀開了第二層包袱皮。
月亮緊張的隱進了云層里。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真與這物件兒有關,風更烈了。
周圍的林子樹梢被風扯著劇烈的左搖右晃,樹葉嘩嘩作響,像是無數女鬼在沖著墨汀風招手,來呀……來呀……
不是錯覺,林子里真的傳來了清晰無比的哭聲。
一聲聲凄厲的哀鳴合著樹葉沙沙向著墨汀風襲來,像極了急著找還陽替身的厲鬼前來索命。
可墨汀風怎會怕這些?
嘴角甚至浮出一抹淡笑,他當然知道是何物“作祟”——冤魂鳥,一種雙眼通紅,毛色晦暗的中型鳥,因叫聲哀怨恐怖而得名。
《拾遺記》里記載,相傳黃帝麾下的神獸誤咬傷了一名無辜的女子,茍延殘喘七日七夜斷氣而亡。后來這女子的魂魄化為一鳥,飛翔在自己墳頭日夜哭訴。自此,后世凡有人含冤而死,或有仇不得報,便會化為此鳥,戾氣久不彌散。
但那不過是傳說而已,其實冤魂鳥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噪鵑”,它之所以會發出持續的“鬼叫”,是因為進入了求偶期。
可再一轉念,墨汀風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不對,不對!
這個季節并非冤魂鳥的求偶期,而且這種鳥基本都是“獨行俠”,如此龐大的數量聚在一起哀鳴,根本不合理。
這根本就是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