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就不屬于這里。”
“誤打誤撞闖進來,弄得別人雞飛狗跳,自己傷痕累累,現在還同時跟兩個男人糾纏不清……桑濮,我極其討厭現在的自己,也許就這樣消失了也好。”
宋微塵說這些話時,那橘色燈籠里的光抖了幾抖開始變得透明。
“未到終局,安之若命。”桑濮說著向宋微塵伸出手,“快跟我走。”
宋微塵猶豫片刻剛想握住,卻眼見桑濮的手在她面前逐漸變得透明。
遠處的天邊起了濃霧,正在快速吞噬整片水域。
一切都來不及了。
洗髓殿里宋微塵的本體毫無醒轉之意,提燈引魂燭已經燃到蠟尾,殘燭余火抖動不已,恍若在搏最后一口氣。
墨汀風雖為寐界第一戰力,但畢竟是紅塵凡體,魂識無法進入別人的時間之井,所以才會不得已以千年執思之力為引,為宋微塵的魂識領路。
莊玉衡倒是仙體,但因為早年那次走火入魔導致魂識里參雜了魔化之力,若進入時間之井,其危害程度遠遠大過噬魂獸,所以他也不能進。
眼看引魂燭將熄,宋微塵的魂識屆時將會永墜時間之井,再無醒轉之日。
墨汀風一揮手,洗髓殿中除了引魂燭之外的蠟燭盡數熄滅。莊玉衡雖看不清他的表情,卻分明知道他的生命之火也在隨著那引魂燭的抖動一點點暗下去。
“汀風……”
莊玉衡想開口安慰,卻不知該說什么,他的心一樣如墜永夜。
就在這時,孤滄月的定向傳訊和葉無咎的一同到了洗髓殿。
原來這三日孤滄月跑去了落陽鬼市,那地方的結界特殊,所以他才收不到外界傳訊。
雖進入平陽必卸法,他無法發揮神力,卻憑著一身武力、蠻力和怒意,生生將落陽鬼市的入口用落石給封了。然后還嫌不解氣,將鬼市所落山頭的一處山包夷平才出了平陽。
而葉無咎的定向傳訊正是上報平陽所轄之地府衙剛剛急報落陽鬼市發生異動,只是他們還不知道正是孤滄月所為。
出了平陽結界,孤滄月瞬間收到莊墨二人發出的無數定向傳訊,這才知道宋微塵出了大事!
他本就是上神仙體,收到消息趕緊驅動主元神去尋宋微塵的時間之井,想把她的魂識帶出來。
可此時時間之井內部已然寂滅。
桑濮也好,隊伍里的男女老少也罷,已經通通消失。
宋微塵孤伶伶坐在原地,看著近在眼前已經將那絕大部分水域和窄橋隱去了的,即將湮沒她的濃霧,心里出奇的平靜。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逃避雖可恥但有用。
至少不用逼著她自己做選擇了,作為一個星盤里月亮和金星都落在天秤座的人來說,選擇困難是一種絕癥。
讓她在墨汀風和孤滄月里二選一?還不如要她的命得了。
呼吸間,濃霧已近在咫尺。她卻在此時聽到了一聲像是仙鶴、大象、鯨魚、老虎還有別的什么想象中的生靈——麒麟?龍?鳳凰?之類的生物合在一起的鳴叫,穿透整個時空,那快速侵蝕而來的濃霧似乎因此而停滯不前。
那是什么聲音?!
她從窄橋上站了起來,警覺的四下觀望,莫不是……這濃霧中藏有什么可怖的怪獸?
那無數次在夢境中的迷霧森林里,對她窮追不舍的怪物的恐怖記憶瞬間襲來,宋微塵后悔了,剛才應該毫不猶豫跟著桑濮離開!
她倒沒有多怕死,可是她怕疼啊!!
誰能想到這個破地方還有怪物?她屬實膽小如鼠,萬一再冒出來個克蘇魯式的玩意兒……宋微塵叫苦不迭。神魂俱滅可以,但拜托能不能不要用嚇的?
就在這時,又是一聲鳴叫響起,聲音如在耳側。
只見一只通體純白,頭上九根金色長翎,周身羽翼泛著銀月之光,形態似傳說中那巨型鳳凰一般的神鳥破霧而出,凌空出現在宋微塵眼前。
無需任何溝通,她瞬間洞悉眼前神物正是她的大鳥孤滄月。
大鳥俯頸將頭低到她身側,輕輕蹭著宋微塵,沒有一絲猶豫,宋微塵緊緊抱住了它的脖子。
“滄……”
同一時間,濃霧湮滅過來,瞬間吞噬所有!
那提燈引魂燭亦在同刻熄滅,升起了絲絲縷縷的白煙。
整個洗髓殿陷入一片黑暗死寂。
黑暗中,墨汀風輕輕握住了宋微塵的手,她一點反應也無,溫溫順順的讓他握著。
若是往常,她定又要羞臊的紅了臉,急羞羞把手抽走——他多希望現在也是如此。
為什么他用盡了一切能想到的方式,以及那些最強力的保護禁制,卻還是守不住她。
宋微塵的魂識湮滅在時間之井,意味著她再也不可能有來生,也意味著……他從此刻開始將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失去她。
而且他以自己對桑濮的千年執思之力為引將宋微塵的魂識帶到時間之井,也意味著他對桑濮的千年情思,已經在提燈引魂燭燃起的那一刻,逐漸被燒成了灰燼,他會慢慢忘掉那些刻骨銘心。
一滴帶著溫度的水滴在她手背上,墨汀風小心翼翼給她擦了去,又輕輕將她的手放下,仔細地蓋在被子里。
鋼鐵一般的男人,在黑暗中無聲垂淚。
“小騙子,你跟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再不放手,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理你了。好,我聽你的話放開手,由著你去追他……你看我都放開了,為什么還是不理我?”
“雖然你以后都不會再理我,可我還是很愛你,很愛很愛。”
“你喜歡住在什么樣的地方?”
“門前一條小溪,院子里種滿花草,屋后山色如黛煙云如霞的地方可好?”
“不過你喜歡熱鬧,怕是要常常帶你去街市看看才好,否則你定要不依不饒的淘氣。”
“你向來食欲欠奉,所以我悄悄學會了做好幾道點心,你若喜歡,我每天變著花樣做給你吃好不好?”
墨汀風自顧跟她說著話,他什么都不想管,只想找個她會喜歡的地方歸隱,從此天地萬物只余他們二人。
莊玉衡聽得難受,輕輕退出殿外。
他又何嘗不傷慟,只不過是把感情藏得極深罷了,明面上他永遠只能是兄長好友,是她的玉衡哥哥,多余的男女情愫豈容泄露半分。
那夜她情毒發作時發生之事,是他一個人的秘密花園,別說青天白日,就是午夜夢回亦尚不敢入,生怕驚擾破碎。
宋微塵魂識回歸,輕輕睜開了眼睛。
因著周遭黑暗,墨汀風并未發現她蘇醒,仍舊絮叨著兩人未來。
“對,我還得學學怎么畫眉。雖說你眉眼生得極好根本用不著畫,但為心愛之人畫眉是心意,既是心意,我若畫得不好,你可不許氣。”
“敢給我畫成蠟筆小新你試試。”
墨汀風一個愣怔,是自己幻聽,還是真的是她在說話?
急忙忙手一揮,整個洗髓殿一片燈燭通明。
床上小人兒因為周圍突然變亮而瞇了眼,下意識抬起胳膊遮擋。
墨汀風滿眼不可置信,抬手想碰觸她,又遲遲不敢落下,生怕是一場幻覺。
那引魂燭明明已經熄了,怎么可能?……
眼睛很快適應了周遭光線,她感受了一下,身體也沒有什么不適,就從床上一骨碌爬了起來。
“我跟你說哦,畫眉、做飯、種花這些事真不是你擅長的賽道,不要為難自己,重點是也別因此為難我。你還是好好當你的司塵大人,盡快破了白袍案,還我一個清白還差不多。”
眼前的小人兒伶牙俐齒,古靈精怪,一雙大眼撲閃靈動望著他,不是宋微塵還能是誰。
墨汀風眼里都是笑意,卻止不住流著淚。
媽耶,活久見!司塵大人會哭?!估計司塵府的人……夢都不敢往這個方向做。
“你怎么哭了,我也沒說什么重話呀……”
宋微塵忙不迭湊過去抬起小爪子在他臉上胡亂地蹭,卻被墨汀風摟過緊緊抱在了懷里。
“我沒有瘋,也不是幻覺,你真的回來了。”
“嗯,我錯過了桑濮,本來是回不來了。不過后來滄月在時間之井找到了我,那只大鳥肯定是他。”
想到孤滄月她就心酸不已,他救了她,卻仍舊不在這里。宋微塵輕輕推了推墨汀風,示意他放開自己。
“對不起,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找到滄月。”
墨汀風當真依言放開了宋微塵。此刻對他來說,只要她能在身邊嘰嘰喳喳,她說什么都好。
“好,我陪你去,一定找到他。”
站在殿外的莊玉衡忽然覺得洗髓殿亮了起來,是錯覺嗎?他恍若能聽到宋微塵說話。
莊玉衡不禁苦笑,怎么連自己都這樣魔怔了……
心里否定,腳下卻鬼使神差向著殿內走去,還未進門就與一溜小跑而出的宋微塵險些撞在一起。
“玉衡哥哥!”
小人兒喊了他一聲,親昵地撲進了懷里,墨汀風則一臉寵溺地跟在后面。
莊玉衡眼神閃動,嘴張了半天才說出一個字。
“微……”
“對不起讓你擔心。我南霸天又回來了!不過我現在要去找滄月,回頭再聊。”
宋微塵說著就要跑,卻被莊玉衡拽住了手腕,他輕輕搭脈,眼睛卻定定地看著宋微塵,像是怎么也看不夠。
須臾,他放開手,看著她暖心一笑。“去吧,恢復得不錯。”
話音剛落,小人兒已經提著裙子跑出去數米,看得出她是真的急著去找孤滄月。
墨汀風經過莊玉衡時拍了拍他的肩,兩人對視一眼,均吁一口氣,頗有輕舟已過萬重山之意。
宋微塵剛到大殿外的開闊處,眼見夜色中一人身帶月輝踏風而來,輕輕落在了她幾步開外。
來人發絲如月華照水,隨風幾縷輕揚而起,臉上并未戴著鳥喙面具。
他唇角一勾,向著宋微塵伸開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