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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七情之思

  地震了!

  也不知是不是七煞鎖魂陣被破除之后的場域關聯反應,就在宋微塵受傷的同一時間,鬼市之內地面震顫不已,山隙地底轟鳴暗河喧騰如沸,從頂部落下無數塵土碎巖,夾著一簇簇山壁上的燭火往下掉,一切突如其來。

  放眼整個鬼市,無論客人還是鬼民都在倉惶向著洞外逃竄,洞內飄著厚厚一層煙塵讓人看不清方向,加上照明銳減,許多人摔在路上還來不及爬起就被其他人踩踏而過,其間不乏有人滾落暗河,哀嚎呼告聲在洞內帶著回音久久不散,場面亂做一團!.

  “微微!微微!你堅持住!”

  莊玉衡眼眶紅作一片,抱著已經沒有氣息的宋微塵飛身而起,避開滿洞推搡失控的人群,腳尖在山壁間輕點,憑借一身好輕功飛速向著洞外掠去!他的淺金色錦袍上早已血跡斑斑,全是從她后背傷口流出的血。

  阮綿綿也好,其他人也罷,他現在全然顧不上!

  莊玉衡快碎了,他第一次不再相信自己的醫術,不再相信自己還有能力救回這個剛剛舍身替他擋刀的小人兒。

  最快速度出了鬼市,莊玉衡并未回司空府,而是帶她向著司幽之主悲畫扇的無念府而去,一邊盡速御空飛行一邊將自己的法能源源不絕輸送給宋微塵,希望能留住她一絲心脈不絕。

  幽寐之地,死氣歸巢。

  莊玉衡此舉分明是在做最壞的打算——若救不回,他便拼著自己的仙身損敗,自此降為凡胎肉身永墮仙籍,也要硬闖那三途川去截回她的魂!

  “微微,你絕對不能死,只要我還活著就絕對不會讓你死!你一定要堅持住,聽到沒有……”

  莊玉衡貼在她耳邊呢喃,嘴唇碰到她的耳朵和額角,小人兒已然氣脈枯竭冰涼一片,亦如他此刻的內心,絕望冰涼一片。

  兩人與處理了黑衣人的事情后風馳電掣趕回鬼市的墨汀風完美錯過。

  他剛到鬼市洞口就發生了那場地震,與拼命向外奔逃的人群不同,墨汀風是唯一一個反向逆行的身影,洞內有他出生入死的麾下兄弟,有他的知己至交,有他的命。

  可到了七洞卻只看到零星兩個破怨師在收尾。

  到底是平日訓練有素,雖然情勢混亂且天羅地網兩位統領皆重傷不醒,但幾名領隊在這樣的情況下應急處理進行的有條不紊。

  一隊破怨師專門負責守護運送丁鶴染和葉無咎,一隊則負責看押運送“阮綿綿”與“少年郎君”,并做鬼夫案的公務收尾,剩下的負責維持洞內秩序,組織救援和疏散——那些原本的鬼市管理者,那些打手以及東家們的耳目倀鬼,早已在地震發生的第一時間鼠竄逃命作鳥獸散,只有司塵府的人義不容辭站了出來。

  “微微在哪兒?”墨汀風攔住一名破怨師。

  “大人!微哥他……他受了重傷,剛巧地震發生,被玉衡君第一時間帶走了。”

  “重傷?!受傷的是神識還是身體?”

  墨汀風最擔心的就是幻境中那些鉆入她神識的傀氣,難道……

  時逢“少年郎君”正被兩人帶著出七洞向外走,那名破怨師自然知道自家大人與白袍尊者的“關系”,遂有些膽怯的指了指郎君,又生怕自己被波及似的小心翼翼遣詞造句,將彼時情形言簡意賅描述了一遍。

  只覺一陣厲風從眼前掠走,再看清時墨汀風已經出現在“少年郎君”身邊,伸手猛然掐向“他”的脖子,卻在即將掐住時又硬生生停住,因強力自控而止不住手抖,手背上青筋畢現。

  “阮星璇你聽清楚,以往看在你表哥的面子上對你諸多容忍,但你卻一而再三變本加厲!如果這次微微有任何差池,我一定讓你形神俱滅,萬劫不復!”

  “表哥,對,表哥!殺,殺表哥……”

  原本面無表情的“少年郎君”聽見“表哥”二字陡然變得面目猙獰,他嘴里絮絮叨叨重復著殺表哥,眼神四處亂瞟,竟像是要繼續去尋找和“追殺”莊玉衡。

  “啟稟司塵大人,阮貴人是中了傀儡藥劑才會如此,算算時辰,藥劑應該很快就會失效。”

  旁邊看護押解“少年郎君”的破怨師好心為阮綿綿解釋了一句——其實墨汀風又怎會不知,只是理智上知道,感性上卻無法原諒罷了。

  不愿與她再糾纏,墨汀風轉身離開著急去尋宋微塵,自然也不會注意到“少年郎君”眼神的變化——“司塵大人”四個字像是打開了另一個開關,“他”直勾勾盯著墨汀風的背影,眼神逐漸變得陰毒。

  喜鵲之前下達的指令在“他”腦內再度回響:“傀儡指令:尋找一切機會,不惜一切代價,擊殺阮綿綿的表哥司空之主莊玉衡!擊殺司塵之主墨汀風!”

  原來在“少年郎君”與黑衣人被帶到七洞那一刻,喜鵲就借與他們一同羈押在屋內的機會悄悄下達了新指令,她自知已被丁鶴染懷疑,想動手,最好的辦法就是假手于人。

  喜鵲根本不指望阮綿綿得手,無非是想制造混亂伺機逃逸,何況黑衣人也已被俘,應該很快會查到秦小侯爺頭上,正是她逃出生天的好時機!

  而傷勢并不重的“少年郎君”進入七洞后不久就陷入昏迷,其實也是拜喜鵲所賜——她在下達新的刺殺指令后緊接著下了第二個傀儡指令,讓“少年郎君”暗中自殘其腹加重傷勢,這才導致“他”陷入昏迷被送到莊玉衡處救治,換個立場來看,不得不說喜鵲行事利落且頗有腦子。

  “……殺!殺!”

  “少年郎君”突然一把拔出身旁破怨師腰間佩劍,向著墨汀風后背飛身刺去!后者正疾行而去,似根本無所察覺,也似根本不在意。

  那名負責看押的破怨師見他突襲自家大人,顧不得阮綿綿的真實身份當即制止,只見他足尖蹬地發力飛身而出,右手做手刀向著“少年郎君”手腕猛劈!佩劍應聲而落。

  但“少年郎君”身形卻未停,仍舊向著墨汀風猛沖,被攔截的破怨師攆上一掌震飛,撞向其身后石壁。

  石壁紋絲不動,挨著石壁的七洞木制屋檐卻似乎是因為這個撞擊之力整個掉落下來,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剛跑至門口的“阮綿綿”身上!

  緊跟而出的破怨師想救,已然來不及了……

  若喜鵲有機會回顧自己的一生估計要失語,她千般算盡也絕想不到,自己竟會在重要關頭因為黑衣人的一句耳語徹底破防。

  倒也不能說僅僅是因為一句話。

  畢竟從設計鬼市擄人開始,到假死回歸隱人身份,再到潛伏司空府二度擄人賣入樊樓,遁走鬼市后被秦徹放生,又被黑衣人千里索命……她的神經早就已經繃到極致,而那句與她童年夢魘有關的話,則成了繃斷她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喜鵲變得渾渾噩噩,對地震毫無反應,只是一味往墻根瑟縮,刻意躲著所有男人。

  洞內的破怨師走向她,一劍割開綁縛在其腳上的繩索,本意是要將她帶離去往安全之地后再做計議,可她見有男人試圖要抓自己,怪叫著連踢帶打,瞅猛子就往洞外跑!同一時刻“少年郎君”撞到石壁,七洞屋檐落下,一切突然發生,巧合的不能再巧合。

  要知道那七洞屋檐雖是木制,卻是用最經久耐用的陰沉木所制,其密度堪比金石,“阮綿綿”因這撞擊瞬間噴出一大口血,看樣子脊柱和肋骨盡斷,碎骨扎破脾肺,活不了了。

  也就在這時,幻形藥劑時效已至,“阮綿綿”和“少年郎君”分別慢慢恢復了自己本身的樣貌。

  “少年郎君”的面目終于褪去,阮綿綿著一身少年郎君過大的錦袍,從地上被破怨師攙扶起,慢慢向洞外走去。

  而喜鵲,身著阮綿綿一身華服,壓在屋檐之下只能見其上半身,她已然不能動彈,身下慢慢向外溢出一灘血。

  遙想金口大仙當日對她的拆字批命,一語成讖:“雖想借力脫身,卻橫山壓頂,逃出生天無望。”

  彌留之際,喜鵲昏然的意識隨著她自己容貌的回歸反而清醒了,她看著不遠處的阮綿綿,努力張了張嘴,聲音里伴著轟隆隆的肺氣音。

  “主子……”

  阮綿綿毫無反應,只是機械的被破怨師攙著往前走。

  “貴人……”

  喜鵲又哀哀喚了一聲,那破怨師頓了頓,拉著阮綿綿回過頭。

  喜鵲喃喃著說出了幼年第一次見到阮綿綿時說的那句話,

  “主子,我叫……喜鵲,從今天起……由我服侍您。從今往后,喜鵲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

  阮綿綿眼眸半垂,對喜鵲無關指令之語并無太多反應。

  兩行濁淚流到喜鵲如熱油燙過的臉上,與血混在一起。

  “主子,你能記住我嗎?哪怕是恨我一輩子也好啊……”

  阮綿綿打了個哈欠,呆呆看著眼前的一切,傀儡藥劑失效在即,她精神很是萎靡。

  喜鵲死了。

  她到死也沒有等到一個真心的答案。

  幽寐之境。

  雖然已經提前接到莊玉衡的定向傳訊,但是在無念府門口看見他們二人的那一刻,悲畫扇還是禁不住心里一顫。

  莊玉衡一身的血狼狽至極,他懷里小人兒更是面色如冰,像是已經斷氣。

  “畫扇,快,去一趟三途川!若看見微微……”莊玉衡有些哽咽,“一定攔住!給我傳訊。”

  說來也怪,便是莊玉衡這樣的仙家藥王,來無念府這一路他確認了無數回,竟無法判定宋微塵生死——說她沒死,氣絕已是事實,可說她死了,魂魄又絲毫未散。

  這種情況,饒是莊玉衡也從未見過。

  宋微塵非寐界原生之人,按理死后要到黃泉司入薄,寐界的三途川是必經之路——悲畫扇乃司幽之主,三途川歸她管,只要魂魄未到黃泉司她都有辦法攔一攔,這也是莊玉衡會來無念府的最重要原因。

  悲畫扇伸手向著莊玉衡身上輕輕一掃,他錦袍上宋微塵的血漬消失大半,統統凝到了她手中的光球里,若宋微塵真的已經在三途川,她的血會為悲畫扇路引。

  “玉衡君,別急,小丫頭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退一萬步,即便她真到了三途川,我也絕不會讓她去黃泉司!”

  “阿白我也傳訊給他了,一會兒就到,有什么需要你盡管使喚他。”

  言必,悲畫扇拿出銀制煙槍反扣在手心輕輕一磕,一些灰白色煙灰落掌,手抬至嘴邊,將煙灰向著院中輕輕一吹,立時出現一隊侍女——與之前那些須臾就會煙散的虛影侍女不同,這一列女子鮮活生動與常人無異。

  “帶玉衡君去地室我已經準備好的療傷之所,你們盡數聽候他差遣,直到我回來為止。”

  “是。”

  莊玉衡沖悲畫扇點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悲畫扇定定看了宋微塵兩眼,伸手撫了一下她的面頰,化為煙塵不見。

  無念府的地室本是一處禁地,專用于釀制無念水所設——因這種酒的制作要求極為苛刻,恒溫恒濕,不染纖塵自不必說,最重要的是需要“不生不滅”的恒定能量,倒極適合作為宋微塵的治傷之所。

  她眼下最大的問題并不是傷及后心要害,其實這種程度的刀傷若換做是別人,對莊玉衡來說根本是小菜一碟。她的情況之所以棘手,說到底還是因為前世印記作祟無法凝血,加之這次受傷失血量巨大,分分鐘可以要她小命。

  但無念府地室屬于“非生非死”的恒定能量,頗有些“不在三界內,跳出五行中”的意味,所以前世印記的“副作用”在這里會被一定程度的遏制——至少血流速度可以稍稍放緩,有一定概率讓傷口愈合。

  莊玉衡剛把宋微塵在地室床榻上安置好,嵇白首就到了,人還未見就聽見他的大嗓門,震得耳鼓嗡嗡作響。

  “那個小丫頭死了?”

  莊玉衡面色一僵,“嵇大人,你再如此出口無忌,休怪我翻臉!”

  “玉衡君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大氣性?”

  嵇白首撓撓頭。

  “我這不是問問嘛。”

  “問問也不行!”

  “行行行,我家畫扇特意叮囑過我不能在小丫頭的事情上跟你和汀風犟嘴,有什么我能做的?你盡管吩咐。”

  莊玉衡深深吸口氣,“那就勞煩嵇大人去上界不死樹走一趟,把忘川之主請來。”

  孤滄月的血對宋微塵愈傷有奇效,只可惜自從上次一別他便再無音訊,上界又無法收到定向傳訊,若能將他找來,能大大增加宋微塵活下來的概率。

  嵇白首雖是卸任司塵,但已入仙籍,出入上界與莊玉衡一樣來去自如,他去尋孤滄月最合適不過。

  嵇白首走后整個地室復又安靜下來,墨汀風還未趕到,青云帶著各種藥材也在從司空府趕來的路上,莊玉衡守著宋微塵持續給她輸送法能,勉強讓傷口沁血之勢稍微緩和了些。

  她躺在床上看起來出奇的瘦小,被子蓋在身上若不細看竟薄得像床上無人一般,莊玉衡不禁紅了眼,握著她的手久久不語。

  宋微塵依舊沒有心跳。

  咚咚!

  與無念府地室不同,同在幽寐之境的三途川盡頭溶洞中,在那往念池中樣臺地上的水晶棺槨里,明明無人,卻響起了心跳聲!

  不對,不是心跳,而是某種“生命體”規律脈動的聲音。

  水晶棺槨上方懸停著一簇發著黃光的東西,仔細看去,竟是黃阿婆幻境里那棵金合歡樹心繭蛹里的“寶貝”!

  那簇黃虎與黃美蕓用紅繩結成的“同心髻”。

  身形魁梧的黑影手上氤氳著黑紫色的詭氣,隔空撥弄著那團“同心髻”,黃色的光與黑紫色的詭氣漸漸絞織融合,水晶棺槨中的往念池水開始泛起隱隱波動,似乎在召喚著此物進入。

  一個極尖細如老鼠噬語的笑聲響起,在溶洞中更顯詭異,聽得出男人甚是滿意。

  “七情之‘思’終于到手了。”

  “好,好得很!如此的飽滿健康,不枉我耗時日久,甚好,甚好!”

  黑影施術緩緩將被黑紫色詭氣縈繞的“同心髻”沉入棺中,落到那已經變成黃色的“沉睡小蛇”旁邊,隨即他再度在水晶棺槨上方的主魂燈中滴入連心血。

  做完這一切,黑影長久的撫摸著棺槨。

  “墨大人,托你和那小丫頭的福,七情之憂和七情之思已經順利入棺。接下來的東西,還得仰仗你多費心,勞煩大人再努力些,別讓我等太久……”

  鬼夫案結束啦,希望黃美蕓和黃虎來世姻緣合德,相逢的人會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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