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濮拜見長公主殿下,恭祝萬福金安。”
宋微塵盈盈一拜,只見秦雪櫻神采熠熠坐在尊者府正殿正席,哪有半分“正在休憩”的模樣,阮綿綿引她進來后便自行去了左側偏席,右側席位雖空置卻擺有精致茶果和一張古琴,看樣子是特意為她所留。
半夏也跟了進來,低眉順眼接下宋微塵手里的錦盒,將點心分別盛在精致的汝窯天青釉淺碟里敬給她們三人,全然不是方才模樣。
明明知道殿內情景,卻故意在門口阻攔,其心不言自明。宋微塵嘴角輕扯,有些人啊,慣得是在權力身邊待久了,便以為自己是權力本身。
要不是急于找出兇手疑犯,她定要好好教教半夏做人。
“桑濮姑娘快入座,本宮剛才還與綿綿聊到你,說左等右等不來,許是被昨日的命案嚇著了。”
“那命案……”
聽見秦雪櫻主動提起命案,宋微塵本有心試探兩句府內是否有異常,卻被阮綿綿強行搶了話頭。
“那命案據說是負責清理池塘敗葉的一個鄉野丫頭,不小心失足落水溺斃后被沖到水街去了,好巧不巧,剛好就卡在那畫舫。”
“真夠大意的,那些金魚可都是上好的品種:龍睛、琉金、珍珠、望天,我初到府上那日還仔細看過,哪條不是養了數十年,這一開閘全沒了。”
人命關天,卻被阮綿綿說的如此輕描淡寫,好像一條人命還不如兩條金魚貴重,宋微塵握著茗盞的手忍不住發抖——她恨不得將手里的茶水盡數潑在那張厚脂濃粉的假臉上。
“桑濮妹妹這是怎么了,手抖得這般厲害?”
秦雪櫻注意到她行止有異,好心安慰,“不用怕,都過去了。”
“你看本宮,住在這出了晦氣之事的府里都不懼,妹妹更不必怕。”
聞言,宋微塵眼底更是一片黯然——她努力克制著已經到嘴邊的臟話以及拂袖而去的沖動,理智告訴她絕不能逞一時暢快,因小失大。
“鄉野丫頭”“晦氣”……原來小桉這樣的姑娘在她們這些所謂的“上等人”眼中,真的連一條金魚都不如,也難怪有著幾十年辦案經驗的仵作,會如此輕易的下驗尸結論。
因為根本不重要 宋微塵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疑犯若非權貴,也必定是常年在權貴身邊行走之人,此人太清楚“大人物”的想法,所以才會找小桉這樣的角色下手。
因為既可以把事情鬧得足夠大,又可以讓案子本身不受重視,草草收場。
很可能并不是小桉“看見”了什么,而是兇犯“看見”了小桉。
反正死便死了,根本沒有人會在意死的螻蟻是誰。
兇犯要的不過是因此引起的混亂和猜忌罷了。
想明白了這一點,宋微塵更加意興闌珊,她看著桌上的珍饈茶點只覺反胃——你們不拿小桉當人,不代表沒有人為她伸張正義。
她暗自發誓,一定要把兇手緝拿歸案,給小桉一個說法!
這么想著,氣血翻涌,心口也跟著一陣緊過一陣,生怕硌血不雅,她連忙掏出錦帕捂住嘴。
此舉落入阮綿綿眼中卻有別番意象,她恨恨盯著宋微塵的小腹,心下暗忖,“這個小賤人,雖然沒名沒份,但畢竟懷的是墨汀風第一個孩子,孕吐反應都這么明顯了,少說也有三月有余,不行,絕不能讓她捷足先登!”
念畢,一邊沖自己的丫鬟使眼色讓她去備茶,一邊換了副懂事模樣看向秦雪櫻。
“長公主真是宅心仁厚思慮周詳。”
“只不過桑濮妹妹可是司塵大人日日捧在心尖上的人,平日里哪曾見過這樣駭人的場面,被嚇到也是難免。我昨夜還在尋思,發生這種事汀風哥哥都沒來尊者府看望雪櫻姐姐一眼,恐怕就是忙著在安撫照顧妹妹。”
她明明知道秦雪櫻盛裝而來是因為墨汀風,卻刻意如此比較,分明就是想看兩人的好戲,到時無論是誰斗敗,對她都百利無一害,最好兩敗俱傷!
孰料秦雪櫻聽了這話只是淡淡一笑,面上沒有半分不悅之色。
她怎會不懂阮綿綿這話中之意,又怎會不知其私心,這些宮閨女子勾心斗角的把戲,她自小在父君叔伯的妻妾之間看得太多,看得心都要起繭子了。
想以她當利箭,自己坐收漁翁之利?笑話!
秦雪櫻目光和煦笑看著阮綿綿,根本看不出她的內心戲。
“還是綿綿妹妹心思細膩,體察入微。”
“桑濮妹妹體質嬌弱,司塵大人自然應該多加照拂。”
“不僅司塵大人,便是本宮看著也是我見猶憐,讓人心疼不已。”
三句話,與阮綿綿的段位高下立現。
那兩人明槍暗箭,宋微塵卻壓根沒有心思聽她們的弦外之音。
她正忙著用心音與異手兩兄弟交流探府所得,不過兩兄弟疲于躲避境主府的近衛軍以及派守尊者府的精銳破怨師,實在心有余力不足,僅僅在放冰的地窖角落縫隙里發現了一小縷帶血的紗布條。
“奔波兒灞,有辦法把布條收進虛境帶回無晴居嗎?”
“主人,虛境除傀氣幻靈不得入,若主人想要,我們將其收好小心返回便是。”
宋微塵想了想,司塵府到處都是破怨師,異手外形不似小別致那般容易混淆視聽,若因帶著布條不能收進馭傀,任由它們“光天化日”回無晴居實在過于冒險——墨汀風千叮嚀萬囑咐不能將她可以操縱傀氣的信息暴露。
“不用帶了,你們把那紗布藏好便回虛境,我找機會去地窖拿。”
“桑濮妹妹,你怎么了?”
“喜歡嗎?”
秦雪櫻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宋微塵連忙頷首一禮,心里直犯嘀咕,喜歡,喜歡什么?阿巴阿巴,咱就是說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貴人”我實在是喜歡不了一點兒,我喜歡走神行不行……
秦雪櫻看出宋微塵完全忽略了她剛才所言,卻不惱也不點破,反而主動起身走到宋微塵身邊坐下,雙手撫上放在她案桌上的古琴,輕猱慢挑,幾聲似遠黛似澗溪的琴音畢現,端的是一把好琴。
“此琴可入夢。”
宋微塵忍不住贊嘆,也秒懂了秦雪櫻問的喜歡為何所指。
“喜歡,且長公主彈撥的這幾下好生了得,明明是音律,卻讓我聞到陣陣異香。”
“此琴名喚‘惑音’,是用上界最好的金匱紫檀木所制,音至處異香蠢動,一音起,能讓聽琴之人見天地;二音起,讓人見眾生;三音起,讓人見自己。”
“這琴本宮自得了之后還未舍得真正碰過,也不知弦音準不準,你且試試。”
秦雪櫻笑著挪開些許讓她彈奏,宋微塵倒也不遑多讓,本來長公主就是為她琴藝而來。
當即隨性而至,淺淺試了一段《亂魄抄》,雖有一兩根弦音不準,卻難掩此琴奇絕。
彈奏之間,異香撲鼻,心神跟著音律招搖,眼前生出許多幻覺。
恍惚間宋微塵只覺得坐在對面看著自己彈奏古琴的秦雪櫻,眉目身形竟漸漸變成了自己的模樣。
我坐在對面?那此刻在彈奏古琴的人是誰?
宋微塵下意識看向自己正在彈曲的手,不知何時竟變成了枯骨,在撥弄那古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