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仔細細將那塊布料疊好放在胸襟內,宋微塵面無表情一言不發,把身上自己的手帕掏給李清水擦眼淚,然后撐著腿慢慢站起來,走向近門的那張她之前睡過的床。
明明出門前初十還擔心自己一去不回,結果卻是她一去不回。
明明兩人相識不過一日,她卻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以血書寄情。
是朋友嗎?肯定是。
若是都能活著出去,那便是生死與共的朋友。
離床還有四五步宋微塵忽然頓住了,整個人晃了晃,咳出一口血后身子一軟,垂垂昏死在地。
雖是一面之緣,還是哀慟神傷。
再醒來已是翌日下午,她躺在床上好好蓋著被子。見她醒了,李清水端著碗尚有溫氣的羹湯湊了過來。
“你沒事吧?”
慢慢撐著坐起接過她手里的碗,宋微塵勉強笑著搖搖頭。
見她醒了,那個體型有些豐腴的姑娘也磨蹭著挨過來,充滿警覺與防備心的看著宋微塵,而后拽了拽李清水的衣袖,示意她跟自己走。
“昨天那姑娘跟她說了會兒話就去撞墻死了,這人怕是身上不干凈,而且她還跟那些壞人來往,不想腦漿濺一地就離她遠點。”
胖女孩不由分說把李清水拽走,另外的那個根本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倒讓宋微塵落了個清凈。
她只覺得人性有意思,已然都是甕中待價而沽的貨品,不一起合謀搏命,卻還有余力猜忌排擠。
可惜眼下不是感嘆人性,更不是哀思寡歡的時候,她必須想辦法傳遞信息,必須讓司塵府在鬼市的暗樁知道自己的存在,然后盡量活下去,等待救援。
“你確定真的是她?可別抓錯人。”
“錯不了,我昨夜去了玄女閣,那姑娘跟你描述的模樣和琴技分毫不差。”
聞言,一聲不屑的冷哼從帶著客標面具穿著黑衣斗篷的喜鵲嘴里發出來,雖然望月樓丟了金牌琴師的消息已經滿天飛——司塵府表面上風平浪靜,但聽說私下里已經撒開天羅地網。
可她若不親自跑一趟來確認,始終是不踏實,這下好了,從此剜去一塊心頭大患。
喜鵲一想到宋微塵曾經扇了自己好幾巴掌就恨得咬牙切齒,只恨不能親手將她剝皮抽骨。
“事已辦成,錢貨兩清是這里的規矩。”
正低頭彎腰在柜臺下面翻找著什么的伙計抬手敲了敲木質的柜面。
喜鵲將一包碎銀放在伙計敲過的位置,“你點點,這次多虧你家主人幫忙牽線。對了,怎么沒見你家詭主?”
“七洞向來只做藥劑生意,我家主人自然是要避嫌。看在你是老主顧的份上,七詭主幫你給十三洞透了個信息,其他事情,我們一概不參與。”
伙計仍在翻找著什么并未起身,只是抬手摸索著柜面要拿走錢袋,喜鵲卻又一把按住錢袋,“你真的確定把她送進去的那個地方,沒人能活著出來?”
“那里可是人間地獄。”
伙計從喜鵲手中將那包碎銀抽走,“十三洞每十日賣一次貨,你要不信可以親自去看,算起來下次開售就在明天。”
喜鵲點點頭轉身要走,卻被那伙計直起身猛然拉住了衣袖。
“你想干什么?!”
雖然來過好多次,但畢竟是鬼市,喜鵲心里難免發怵。
“加錢。”
“什么?鬼市最重信用!你這是趁你家詭主不在想訛人?”
聞言,鋪里的伙計冷笑出聲,定定看向喜鵲——本是個面容清秀的年輕男子,可惜眉骨到耳朵的地方有一道傷疤,讓他看著多了一絲陰邪之氣。
“這位貴人,你也知道鬼市最重信用,為何要對我們隱瞞信息?那姑娘來路不簡單,不僅僅是望月樓的金牌琴師,恐怕跟三司還多少沾點關系,我說的對么?”
“若你和盤托出,我家詭主絕不會牽線,十三洞更不敢擄人,所以你才故意隱瞞信息,借刀殺人。”
伙計一把將喜鵲拉向自己,“現在外面風聲鶴唳,恐怕我們是惹了什么不該惹的大人物了,可事已至此,更不能讓她活著離開。我們幫了你這么大忙,難道不該加錢?”
伙計看她的眼神像一條陰毒的蛇,喜鵲起了一后背的雞皮疙瘩,哆哆嗦嗦掏出兩粒銀錠放在柜臺上,“夠了么?”
伙計沒說話,手卻半分未松,喜鵲咽了口口水,又掏出一粒金錠,“我只有這些了。”
“以后貴人就別再來了,小店接待不起。”
伙計說著松開手,喜鵲驚惶未定,急急而去。
宋微塵盤腿而坐,拿簪子在床單上比比劃劃,她在努力回憶自己在鬼市走過的路線。
現在住在十三洞,昨夜出門一路往上到了三洞,三洞隔著那堆攤位,左邊就是二洞,若推論沒錯,這鬼市中的詭洞必定是按序排列,越往上番號越小。
她想起那些招幡上的字,玄女閣是“丙”,落陽金口是“乙”,昨夜在木屋門口看到的是“癸丙”,難道是用天干排列?天天跟在冰坨子身邊,這些玄術知識她也多少聽了個一星半點。
十天干分別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若甲對應一,乙對應二,順序下來癸就是十,自己眼下身處十三洞,所以那招幡上寫的是“癸丙”,宋微塵一拍大腿,對!我可真是個小機靈鬼兒!
所以,如果初十說的沒錯,那么放眼整個鬼市,可能有合歡干花的地方,洞口一定有一面寫著“庚”字的招幡!
宋微塵打定主意,借著出門彈曲的機會,一定要想辦法去那里看看。
冷眼看著喜鵲離開,疤臉伙計仔細收起了銀錢,略一沉吟,起身去關店門,只見門口一面“庚”字招幡已經有些舊了。
關好門,疤臉伙計走到暗河邊左右四顧,確定沒人注意他后,向著十三詭洞而去。
鬼鬼祟祟進了十三詭主房間,疤臉伙計迅速將門掩上,彼時那獠牙面具男正在房中踱步,見他來趕緊招招手,兩人湊到桌邊促膝低語。
“十三哥,咱們好像惹上大事了。”疤臉伙計率先開口。
“你也聽說了?外面盛傳各地府衙也在找這個失蹤的琴師,而且她自己說司空之主把她當妹妹看待,也不知是真是假,嘖,這妞什么到底來頭?!”
疤臉伙計面色凝重,“我也聽說了,而且東家找人私下打聽過,說司空大人自己承認丟了個干妹妹。”
聞言十三詭主忍不住埋怨,“素來謹慎的七當家這次是怎么了?普通官宦商賈自然不懼,但這種人……咱們碰不得!”
“當家的近來身體愈發不好,很多事怕是有心無力,您又以為七當家查驗過貨源,所以……唉。”
說著話,疤臉伙計從懷里掏出那粒金錠,輕輕放到十三詭主面前。
“方才那貴人來過,我逼著她加了錢。這單生意太危險,風聲過去之前七洞就不開門迎客了,接下來該怎么做,我聽您的。”
十三詭主死死盯著面前那錠金燦燦的金子,桌上火燭在他瞳仁里跳躍不已。
“開弓沒有回頭箭,放她走了更是后患無窮!”
“本來打算養她一些時日,在三叔那里賣藝多掙些銀子。”
“現在看來,明日的鮮貨上市,非她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