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川的魂魄數量明顯不對,但我看不出問題所在。”
從地室出來后,悲畫扇帶著墨汀風和莊玉衡二人進了無念府的密室,憂心忡忡,開口就是暴擊。
兩人聽了皆是眉頭一皺。
“多了還是少了?”
“銳減。”
從三人的表情不難看出事情的嚴重程度。
這確實不合理。
在寐界,除非遇上大面積的天災或大型魔物作亂,否則極少會出現三途川魂魄數目大幅波動的情況。
便是八十年前那場南境浩劫的戰損,也屬于合理波動范圍。
正常的魂魄本身不具備威脅,加之三途川盡頭又有上界天尊設下的強大結界,所以盡管幽寐之境多魑魅精怪,也都是在別的區域犯案,絕不敢在三途川滋事,悲畫扇實在沒想到這里會在如此平靜的狀態下出問題。
要不是此次莊玉衡央她去三途川“攔截”宋微塵的魂魄,不知要過多久才會發現異常。
三途川魂魄銳減……墨汀風也是第一次真正遇到這種情況。
其實在他來寐界之前曾出現過一次,聽說那次是因為月全食加“月掩左垣八宿”同時發生,導致了一場極為罕見的猩紅血月,大批噬魂獸因此暴走,竄入三途川吞噬大量魂魄,但也因此觸發了天尊所設之結界而大批死亡。
說起來此事距今剛好一千年,那時悲畫扇為了遏制噬魂獸的暴走受了重傷,她本無實體,重創必傷元神,差點因此殞命。
也正是因為那次的意外才讓嵇白首堅定請辭司塵一職,專心來幽寐護妻。
而這次的魂魄銳減分明沒有任何預兆,這才是可怕之處!
悲畫扇在三途川掠巡了兩遍并未發現異常,天尊結界也沒有任何反應。
但魂魄數量明顯有問題,此事可大可小,若持續銳減下去會讓生死能量比例失衡,最壞的可能性,也是最恐怖的結局——墮寐!
所以她才著急找另外兩位掌司商量,想請他們派人協助調查。
墨汀風當即允諾,回司塵府后稍作編整,從地網專門撥出一隊破怨師來三途川做日常巡邏。
其實即便悲畫扇不提,他也想在鬼夫案結案后同她商量讓破怨師來幽寐境內協助巡查。
金仙大人腦內開始出現尖細男人的聲音就是在幽寐境內修行時的遭遇。還有黃美蕓,同樣提到了一個身形高大聲音尖細的男人夢中教她布鎖魂陣,而幽寐恰是攝魂入夢的最佳場所,如此種種,很難不懷疑此為同一人。
極可能這個男人就藏匿在幽寐某處!
當然不排除金仙大人與黃美蕓兩人有說謊的可能,但分析下來墨汀風傾向他們說的是實話。
先說空寐,雖然莊玉衡采取無為而治的管理方式,四野通達來去自如,卻因仙家高道眾多而讓魑魅邪物無所遁形——此人行事詭譎,看得出極其謹慎,不太可能會踏足空寐。
塵寐則有破怨師駐守,邪祟無法藏身,即便犯案也是來去如電,作案后立即逃亡幽寐,這也是司塵府經常會到幽寐境內抓捕亂魄的原因。
幽寐本就為魑魅之地,迷朦晦暗是最好的蔽隱之所,墨汀風有足夠的理由懷疑這個聲音尖細的男人與他背后的勢力就潛藏在幽寐某處意圖不軌,他們與鬼夫案、念娘案,甚至白袍失蹤都脫不了干系!
他一定要抓到他!.
啊啾。
宋微塵弱弱的打了個噴嚏。
夜風寒涼,她下意識地往墨汀風懷里縮了縮。
這個動作讓一直在思考魂魄銳減問題的墨汀風回過神來。
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她已經趴在懷里睡著了,小鼻子貼在他頸窩處,輕輕呼出暖暖的氣息,弄得他心里也暖暖的。
她沒事真是太好了。
他定定看著她,就好像方才她喚他的名,兩人的親吻和談天統統像是做夢一般。
墨汀風承認,直到此刻他才有了些許真實感——許是幻境里待久了,對于真實世界發生的一切有情緒延遲。
所以直到此時他才開始真正的后怕。
怕她氣息全無、渾身冰冷的躺在無念府地室時是真的死了。
直到此時,這種會失去她的極端恐懼才洶涌而出,攀身而上鉗住他的心臟。
可明明,此刻的她有體溫有心跳,就好端端的待在他懷里。
墨汀風不明白自己這種極度害怕失去她的恐懼是因何而起。
他甚至有那么一剎那的恍惚,不確定到底什么才是真的,甚至于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她是否真實的存在?
他慌了。
下意識把小人兒抱得更緊,倒因此把宋微塵弄醒了。
她懶洋洋地在他懷里伸了伸胳膊和腿兒,一雙鹿眼眨巴眨巴盯著他,墨汀風驚惶不安的情緒瞬間消解了不少。
內心難免自嘲失態,她現在就真實在他懷里,這不是幻覺,他沒有失去她。
“微微,我們到家了。”
聞言宋微塵探頭探腦,這才發現兩人已經飛臨司塵府上空,看著燈火通明的府邸和熱鬧的水街夜市,難免有些恍神。
雖然距離大隊人馬出發去鬼市不過半月,但因為在幻境里的黃家村待了好幾個月,她此刻有一種出走半生歸來的唏噓之感。
“感覺離開了好久。”
“鶴染和無咎在哪兒,我想去看看他們。”
“你有傷在身,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去吧?”
“現在就去。”
拗不過她,墨汀風只好帶宋微塵一起去了府中醫館,原本是打算安頓她歇下后自己再單獨過來。
沒想到境主府的大夫也在。
原是他老人家聽說天羅地網的兩位統領受了重傷,早早就派了府上最好的大夫過來司塵府相候,見墨汀風來了,大夫連忙過來行大禮,又細細稟報二人傷情的處理情況。
幾人正說著話,莊玉衡也出現了,算算時間他應該是回司空府沐浴換了身衣服便急急趕了過來。
莊玉衡并未告訴墨汀風自己會來,見他和宋微塵都在反倒有些驚訝。
“微微傷未痊愈,你不帶她回去休息,跑來這里做什么?”
“玉衡,你怎么……”
墨汀風問出半句便住了口,莊玉衡宅心仁厚,會悄悄過來為二人診治實屬正常,倒是嚇壞了境主府來的大夫,活了大半輩子也沒一次性見過兩位掌司,惶恐不已,手抖的差點連行針都不會了。
“我來。”莊玉衡笑笑接了過去。
不愧是藥王,半柱香的功夫,二人悉數醒轉,看見坐在兩床之間椅上守著他們的墨汀風難掩激動,掙扎著要起,被墨汀風制止。
“大人……大人……”
丁鶴染喃喃,眼中星芒閃爍似要落雨。
葉無咎也有些情緒失控,看看墨汀風,又看看丁鶴染,極力忍住。
墨汀風拍拍他倆的肩,面上皆是欣慰與贊賞。
“你們做得很好,不愧是司塵府的人,我以你們為榮。”
“多虧你們,我和微微才能順利從幻境歸來,鬼夫案才能順利告破。”
“鶴染,我感知到你的術能有很大提升,再過三個月便是五十年一次的術士定級試煉,我認為你已經具備準甲級的實力,好好養傷好好恢復,準備參試。”
“無咎,你是難得的雙系準甲級,雖說史上還從未出現過雙系甲級術士,但我相信你可以成為那個例外。”
宋微塵站在一旁遠遠看著三人聊天,看見丁鶴染和葉無咎無虞她放心不少,精神一松懈,突然覺得非常非常累,一種毫無預兆的衰竭感突然而至。
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就好比一個明明還有80電量的手機,在極寒之地突然被人從暖和的房間里拿到了零下六十度的戶外,從而面臨馬上要宕機的那種性能衰竭的無力感。
她不想打斷他們的相聚,畢竟幻境一別,他們為彼此搏命而戰,卻一直還沒好好說過話,她此刻能做的就是拼盡全力撐著自己不要顯出異常。
“看來連身體都已經在警告我自己,要認清現實作出選擇了啊……”宋微塵不無遺憾的想。
如果有可能,她多想就這樣跟他們一起長久的朝夕相處下去,做司塵府最廢柴的白袍,仗著有他們的守護在世間橫沖直撞。
可理智告訴她,必須要在墨汀風破除斬情禁制將她徹底忘卻之前——給自己找一條“合適的退路”從司塵府消失。
做戲做全套,不然等墨汀風忘了自己,卻又因為白袍的身份不得不與他相處,必定百密難免一疏,會出大問題的。
所以她必須走,不僅得走,還得走得遠遠的。
到了那時,天地間不會再有宋微塵,不會再有琴師桑濮,也會不再有廢柴白袍。
想到這些,宋微塵只覺后心已經愈合的傷口又疼起來,整個人搖搖欲墜,被站在她身側的莊玉衡察覺有異一把扶住。
也因這動靜,丁鶴染和葉無咎這才注意到莊玉衡和宋微塵也在,她為何看起來那樣蒼白,臉上血色盡失,竟似比他們二人還要傷重。
二人并不知道她在鬼市替莊玉衡擋刀之事,只當是在幻境里受了傷。
尤其是丁鶴染,認定都是因為他沒有看顧好才導致宋微塵如此,更是歉疚。
“微哥……”
丁鶴染喚了她一聲,只恨自己無力把病床讓給她躺下。
莊玉衡攙著她走到兩人床前,宋微塵勉力伸手幫丁鶴染整理了一下鬢角亂發,又給葉無咎掖了掖被角。
她笑了笑,試圖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
“好好休養,等恢復了帶你們去團建……”
“這次我們在幻境里研究了好幾個新菜式,到時讓司塵大人給你們露一手。”
宋微塵還想再說,后心一陣洶涌的疼痛襲來讓她再也說不出話,眼前一黑往地上栽去。
墨汀風眼疾手快扶住,顧不得與丁鶴染葉無咎二人再談,一把抱起宋微塵出了醫館直奔聽風府,莊玉衡不放心也跟了去。
醫館瞬間安靜下來,大夫忙著調制藥劑,藥童則守在門外,屋內只剩下丁鶴染和葉無咎兩人四目相對。
“你是不是欠我一個解釋?”
一直沒說話的葉無咎開口了。
“啊?什么解釋?”
“為什么要舍命救我?”
“這不廢話嗎,換你也一樣會這么做。”
丁鶴染翻了個白眼,他也就是胳膊骨裂了抬不起來,否則真想拍他腦袋。
“哦,我不會。”
“實力懸殊不可硬戰的道理我懂。”
丁鶴染被葉無咎的話差點嗆死,這真是你舍命救人,人家卻往死里侮辱你。
他用力哼了一聲,偏過頭盯著天花板不再理他。
“說真的,以后別再干這種傻事,出事自己逃命,不必管我。”
他沒說出口的后半句是,“以后換我為你拼命。”
丁鶴染哪里知道葉無咎的心情,只當自己救了個不通人情世故的呆子,恨恨的在心里罵罵咧咧,把葉無咎的五臟六腑都問候了一遍。
葉無咎看著丁鶴染氣憤的側臉沒忍住嘴角上揚,隨即又嚴肅起來。
“欸。”
“鶴染。”
“鶴染?”
“丁鶴染。”
“干嘛!”
葉無咎喚到第四遍丁鶴染才沒有好氣的回應他。
“說正事。”
“也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我方才……好像在微哥身上感應到了一絲傀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