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我本不想你知道這些,既然事已至此……”
墨汀風終于開口,聲音低沉,情緒與往日大為不同。
宋微塵訕訕一笑,滿腦子就一個念頭:他為什么不像對那兩人一樣,對她施加忘言術?
雖說他喜歡她,對她另眼相看吧——但吾日三省吾身,自己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印象里有句話是這么說的: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印象里電視劇通常也是這么演的:大佬一旦被愛人發現自己不為人知的秘密后,就會徹底揭掉偽裝,恩斷義絕——雖說以前的恩愛并非是假,但在絕對的秘密面前,情愛根本不堪一擊。
況且她對他來說,更像個麻煩制造者,幫的忙遠遠不如闖的禍多。
宋微塵也不是不信他,她是不相信自己,不相信愛情可以讓她如此被特殊對待。
畢竟在她來的地方,情愛脆弱易碎且極易變質,不安全感早已刻入DNA。
宋微塵站起身往門邊退了退。
“墨總,你也知道我這個人記性特別不好,天大的事,撂爪就忘!”
“你看,我明明在練功,怎么莫名其妙跑到你書房來了?好奇怪啊哈哈哈……我走了!”
話沒說完就往門口竄,蹩腳的演技和借口,看得墨汀風一愣。
隨即很快反應過來,這小丫頭肯定又過度腦補了!!
宋微塵剛逃了兩步還沒來得及邁出門,砰!撞上了一堵堅實的胸膛。
墨汀風施術瞬移堵住了她的去路。
看她一臉小兔子被野狼攔住的表情,他又好氣又好笑。
“你緊張兮兮的做什么?”
不待宋微塵答話,他往門外看了看,起手施術將書房門關上,又追加了一道屏障結界,讓書房內的任何信息都無法被“隔墻有耳”。
這才重新看向宋微塵。
“沒良心的小東西,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
“欸,我……”
被戳破內心戲的宋微塵大寫的尷尬,只好插科打諢糊弄過去。
“當成什么人?我當然是把你當成我的益達,我的優樂美啊!giegie,你就是我的榮耀,我的城池營壘!”
墨汀風哭笑不得,心里一聲嘆息。
看破不說破,算了,歸根結底還是怪他做的不夠好,沒能讓她有十足十的安全感。
“微微,我只是想跟你好好聊聊,把這些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你。”
他拉她到窗前的茶桌前坐下,給她倒了一杯溫茶。
“蒙猛達口中的大妖,你認識。”
“我認識?”
宋微塵驚愕莫名,大妖虐殺是幾百年前發生的事,她才來寐界沒多久,如何認識?他是不是想說桑濮認識?
“等等……”
宋微塵有種不好的預感,她突然想到一個人。
以那個人的脾氣秉性,要真發起瘋來,萌萌噠口中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倒也確實有可能干得出來。
“你說的大妖……該不會是滄月吧?”
墨汀風搖搖頭。
其實在看到蒙猛達眼瞳變黑牙尖如刺時,他就已經對錦緞包袱皮所指向之人猜到了七八分——那錦緞的材質本也不是凡俗之品,應該更早認出來的。
之后蒙猛達的描述也更加肯定了他的猜測。
事實上,這次沖著墨汀風而來的紅眼警告不止波及宋微塵,還有另一個人——一個墨汀風同樣在意的手足兄弟。
“那大妖,是莊玉衡。”
“你!說!什!么!”
宋微塵蹭地站起,衣服擦倒茶杯流了茶水滿桌,墨汀風默默掏出錦帕將桌上水漬擦拭干凈。
“怎么可能?!玉衡哥哥是仙家上神,是謙謙君子,是所有人的血條奶媽,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跟那個嗜殺成性的大妖扯上關系!”
她頭搖得像撥浪鼓。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墨總,這么說吧,您說您是大妖我都信!”
墨汀風一時語結,雖然能理解小丫頭對莊玉衡的好感與信賴,能理解她對此事的震驚,但也不用非要把他饒進去吧!
一會兒當他是黑化的幕后大佬,一會兒當他是虐殺大妖,他在她心里的形象就不能偉光正一點兒嗎?!
悻悻然暗自嘆口氣,罷了。
雖然宋微塵認識莊玉衡已有時日,但并不知道他曾因修煉不慎而致走火入魔——時至今日依然會在特定的日子妖化。
莊玉衡之所以會變成赫赫有名的寐界“藥王”,皆因想找到讓自己不再妖化之法而久病成神醫。
“玉衡會在特定的日子變得極其危險。”
墨汀風決定將一切和盤托出——
凡地支寅年寅月逢寅日,最后一絲陽光落下到翌日第一縷陽光升起之前這段時間,莊玉衡必喪心智,這期間他嗜血嗜殺,宛如惡鬼羅剎。
凡遇此日,墨汀風都會在一個特殊的場域,也是甲級術士的試煉之地“迷沼森林”設下最強禁錮結界,放眼整個寐界,也只有他設下的這個結界可以封住大妖。
莊玉衡會主動在妖化開始之前進入其中,墨汀風則會率百名最精銳的破怨師在外圍執守,確保他第一次化妖時的慘劇不再發生。
之所以選擇迷沼森林是因為那里能量特殊,莫說凡人,便是準甲級以下的修士也無能力進入,且因其中多瘴氣而幾乎不見生禽走獸,將莊玉衡困在其中,可盡量少生殺孽。
所以盡管有相當數量的破怨師把守,但因迷沼森林的瘴氣充斥于結界中,且大妖從未成功沖破禁錮結界,因此自那次殺戮之后,并未有人真正見過妖化后的莊玉衡,包括墨汀風自己。
經年累月,世人早已淡忘司空仙君一朝墮魔的事情,更別提還記得彼時模樣。
“所以今日這一幕確實讓我震驚。”
墨汀風目光一側,看向案桌上露出一半的面具和那錦緞包袱。
與莊玉衡妖化那日一般模樣的詭異面具出現便已足夠讓人心驚肉跳,更別提他墮魔當日的衣服碎片竟被刻意存到了現在!
如果此前墨汀風只是猜度有勢力在長期暗中醞釀謀劃以有所圖,那么這個包袱的出現成了實證。
他握住茶杯,看著里面斟滿的茶水微晃。
如果說前任白袍失蹤是正面較量的開始,那么這個面具和包袱的出現,則是較量升級的標志。
“積極點想,我們一定在接近某個陰謀行動的核心,或者已經部分破壞了他們的既得利益與計劃,所以對方才會急著祭出此物。”
“消極點想,對方確實對我達到了牽制效果——不僅知我軟肋,也知道我的顧忌,他們故意將這包袱送來,就是想讓我左牽右絆,投鼠忌器。”
墨汀風仰脖飲盡杯中酒,略有些自嘲。
“說起來,還真是一次名副其實的紅眼警告。”
信息量太多,宋微塵消化著實花了點時間,眼看著香爐里裊裊的青竹香燃盡,她才捋清思路開口。
“收到面具的事情暫時不要告訴他。”
“玉衡哥哥純善仁慈,化妖殺戮之過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他此生最大的心結最過不去的坎,若再舊事重提,必定傷他極深。”
宋微塵抬眼看向墨汀風,眼神充滿堅定。
“我雖然現在只是個約等于小丙級的戰力,但保證從今天起不再偷懶一定好好修煉,我們一起把面具背后的攪屎棍挖出來,這件事我們悄悄替玉衡哥哥擺平!”
“我才不管發紅眼警告的人是誰,他敢發,我就敢發瘋!誰更癲還不一定呢!”
宋微塵氣咻咻,臉都氣紅了,墨汀風卻嘴角笑意越來越明顯,只覺得她動心動人,讓自己沉淪。
她身上有一種莽撞純粹,不計代價的孩子氣,也許并不成熟也不合時宜,卻讓他覺得珍貴無比。
“好,都聽你的。我們一起守住這個秘密,悄悄替玉衡擺平。”
宋微塵用力點點頭,此刻的表情看起來就像一個學渣剛剛立誓,要發狠變成學霸考上清北一個樣。
“我可以再看看那個東西嗎?”
她伸手指著那古怪可怖的面具,不知哪里來的勇氣。
因宋微塵沒有“萌萌噠”的臨境技能,拿起相看并不會有生理不適,墨汀風也就由她去。
隔著錦緞捏住面具,宋微塵將馭傀拿了出來,她想看看傀氣遇到這詭物會有什么反應,也許有線索也說不定。
孰料不僅馭傀毫無反應,甚至連宋微塵有意想將“憤怒的小鳥”和“進擊的敖丙”召出,它們也死宅在馭傀之內避而不見。
莫不是這面具背后的能量過于強勁,她的“小鳥”和“敖丙”眼下能力還比較慫,所以拒不敢出?
可惡……
這面具到底什么來歷,有什么秘密,它背后之人到底是誰!他到底想干什么!
宋微塵氣哼哼將面具重新包好放回案桌。
好想找個面具專家咨詢一下啊啊啊!
說起來孤滄月喜歡戴面具,他是遠古上神,活得足夠長自然見多識廣,要是他在就好了,也許就能看其中玄機。
等等……
面具專家?
宋微塵突然想到一個人!
叩叩。
書房外響起叩門聲。
墨汀風與宋微塵對視一眼,手一揮解了屏障結界。
“進來。”
來人是谷雨,手里拿著一屜精致的食盒點心,以及一份請柬。
“大人,微哥,望月樓的老管家剛剛來過,說是聽說您和尊者已經順利告破大案回府,束老板大為歡喜,特請二位大人到望月樓一聚,要為兩位慶功。”
“另外……”谷雨略遲疑,復又開口。
“老管家暗暗相求大人,要是桑濮姑娘得空,可否允她抽暇偶爾也去一去望月樓,慕名聽琴的客人須發都快等白了。”
墨汀風聞言一怔。
束樰瀧?
自他將鬼市大東家朱雀的面具托老管家交給莊玉衡開始,這個人便似人間蒸發一般毫無所蹤。
葉無咎派出四支地網的破怨師隊伍尋訪多日未有所獲,一直到眾人出發去鬼市前才停止了搜查,怎么突然自己主動冒出來了?
不對勁。
“束老板回來了?”
谷雨并不知道束樰瀧曾經“失蹤”,被墨汀風問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奴婢五日前去水街買東西還偶遇了束老板,不過他未看見奴婢,手里拿著幾個面具徑直進了望月樓。”
宋微塵福至心靈,與墨汀風快速對視一眼。
她方才想起的人正是他!
她想起了束樰瀧房間里那滿墻滿壁的古怪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