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什么。”
李清水滿臉的心不甘情不愿。
這下換宋微塵開始“拿范兒”了,她看了看自己手腕上并不存在的“手表”。
“我檔期特別緊,咱們長話短說,我問三個問題,你如實回答,如果讓我發現有任何一句假話……”
宋微塵沖著李清水那一頭的雷鬼小辮兒揚了揚下巴。
“下次會在你頭上發生的事,可就指不定是什么了。”
“你問吧。”
李清水像只斗敗的吉娃娃。
“但我先說清楚,有些事情你問了也白問,我死也不會說!”
“哎呀看你這話說的,這么好看的小美人兒,我怎么舍得讓你領盒飯呢。”
一直大伸著小短四肢躺在宋微塵肩上的小胖豚鼠聽到這里,一骨碌坐了起來,看著李清水鄭重的點了點頭。
“嗯嗯,鼠鼠我也這么覺得!”
“第一個問題:你本名叫什么,從哪里來?”
宋微塵猶記得在鬼市地牢,這粉嘟嘟的瓷娃娃主動接近她時的自我介紹,“李清水,丹霞鎮府尹四女。”呵,那個府尹根本不存在的四女兒!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叫李清水,名字是娘取的。”
“呵呵,別告訴我你真是丹霞鎮府尹的四女兒。”
宋微塵并不信她,口氣不無揶揄,未曾想李清水卻滿臉認真的點了點頭。
“這也是真的。”
“我娘生前在丹霞鎮開了一爿豆腐店,那時的李府尹還只是一個丹霞鎮的‘巡檢小吏’,每次巡到我娘鋪子所在的那條街都要進店吃上一碗新鮮的豆花,一來二去有了感情。”
“那些年戰亂,兩家都沒什么人了,他們一商量,朝著兩家祖墳的方向磕了三個頭敬了三炷香就住到了一起,合計著等攥點錢再辦喜事。后來喜事是辦了,卻不是跟我娘,而是跟鎮上的一個富商千金。”
李清水輕輕笑了一聲,天色晦暗,看不清她臉上是何表情。
“李府尹跟她說看上的是富商家里雄厚的資產,可以助他平步青云,而我娘,永遠是她的正妻。她信了,甚至大婚那日新郎倌的紅繡花,還是娘替他戴的。”
“娘身體不好,先前的一胎沒保住——說不定也是天意,希望她看清這個男人的面目后可以無牽無掛的過下半輩子。可娘糊涂,將他的話信得真真兒,便是在男人跟新歡連生了兩個兒子之后,她也還滿懷期待的相信,自己終有一天會被喜轎明媒正娶抬進官宅。”
“這個男人是真混,有時借口公務不能回家,夜里便是來尋了我娘,后來就有了我。不過我不能叫他爹,只能跟其他人一樣,喚他一聲李大人。”
“有一次在街上無意撞見他帶著兩個兒子來買煙花,極盡寵愛……我很羨慕。我那時還小,不懂事,看著街角五彩的紙風車,想著他明明看見了我,為何不能給我也買一個?以至于現在……總見不得街上有紙風車。”
“十歲那年娘病重,臨終前鄭重給我取了個大名,清水。她說紅塵水深且混,希望我長大以后不要像她一樣糊涂,便是紅塵萬丈如煙如暮,也要活得清透。”
說到這李清水沉默了,她與束樰瀧這般不清不楚,終究是活成了她娘最不希望看見的模樣。
難免一時黯然。
宋微塵也沉默了,她不覺得李清水騙她,說謊的方式有千千萬萬,沒有必要挖開結痂的傷口。
想來……當時她那句“丹霞鎮府尹四女”是帶著怎樣的期待和遺憾。
想抱抱安慰李清水,又覺得不合時宜,只好跟肩上的小肉球說,“你看,漂亮姐姐傷心了,你還不去安慰一下?”
小肉球三蹦兩蹦跳到了李清水肩上,伸出小肉爪子輕輕拍著,倒真的像在安慰她。
兩個女生相視一笑,這一刻,倒真有點朋友的意味。
“第二個問題:我們是敵人嗎?”
“清水,我不問你為誰賣命,只想知道我們之間是否因某些原因,有著涇渭分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必須對立立場?”
李清水仔細想了想,搖搖頭。
“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因為我也不知道答案。如果……”
她想說如果束樰瀧沒有對宋微塵如此上心,從她個人角度——而非從利益或立場的角度出發,她們未必不能是朋友。
“如果什么?”
“沒什么,萬般皆是命運,你我皆是浮萍。宋微塵,如果有一天我可以有得選,我希望我們哪怕做不成朋友,也至少不是敵人。”
李清水苦澀一笑。
“我只是個想安逸平凡度過一生的女人,想有一紙婚約,一個疼愛我的夫君,膝下一雙兒女。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與任何人都無仇無怨。”
“但我的人生好像被一匹無形的巨馬牽引著在一條未晦暗不明的路途上狂奔,巨馬跑得極快,我身邊掠過無數人影,他們大部分都懼怕我,一部分羨慕我,一部分巴結我,一部分……想干掉我。”
“有時我也分不清,究竟是巨馬強行拉著我跑,還是我主動在這條路上策馬揚鞭……也許我想停,可身邊那些人影讓我不敢停下來。”
“也許我可以下馬時,我們會成為朋友也說不定。”
宋微塵笑了,“你這人不錯,挺坦誠,就沖你這性格,我想我們也不至于成為敵人。”
“第三個問題:你當初在地牢親眼看見初十死,是什么心情?”
“初十?”
李清水愣了一下,不明白宋微塵為何會突然提起她。她記得這個姑娘,似乎是在鬼市長大的孩子,在地牢之前,肯定在鬼市別處見過她。
“你不記得這個人?”
宋微塵眼神里一絲藏不住的失望。
“我記得她。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知道你希望聽見什么,如果我想在你心里立一個良善的形象,此刻大可以編一番煽情的剖白與你。”
“但既然你夸我坦誠,我便不想誆你。初十死,說不唏噓肯定是假的,但也僅限于此。”
“因為這就是蜉蝣的命運。這世上有許多人,終其一生連上餐桌供人魚肉的價值都沒有,不過是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而你對這種脆弱的擁有既定命運軌跡的小生物又能有多少同情?你同情得過來嗎?”
說到這里,李清水自嘲一笑。
“我本也是一只蜉蝣,拼盡全力不過是希望不要活成下一個初十,僅此而已。”
小肉球不知何時已主動蹦回宋微塵身上,呼呼大睡幾乎要從肩上滑落掉下去,被她放進了衣兜里。
眼見日暮西山,三個問題的額度用完,宋微塵拿出少年郎的架勢,向著李清水作了一揖。
“謝謝清水姑娘一片肺腑之言,就此別過,希望他日再見時,我們不必是敵人。”說完轉身就走。
“等等!”
李清水又一次叫住了她,與之前的撒嬌意味不同,這次頗有些“你這樣混江湖會死”的擔憂。
“宋微塵你到底會不會問問題,看看你這三個問題都問了些什么?”
“你得到任何有效信息了嗎?難不成你在擔心我因為泄露秘密被暗中滅口,所以有意避開核心信息?”
“我說什么你信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江湖險惡,人心隔肚皮?”
她一疊聲的發問反而把宋微塵逗樂了,后者撓撓頭,頗有些不好意思。
“你看,咱倆肯定成不了敵人,你這不是挺關心我的嘛。”
“再說了,誰說我剛才的問題沒有效,至少我知道了你的底色——你不是壞人,至少骨子里不是,這一點很重要。”
“也因此我很肯定,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你不會主動暴露我的身份;如果不是別無選擇,你不會蹚與我有關的這趟渾水;如果不是走投無路,你更不會主動與我為敵。”
宋微塵說完沖李清水擺擺手,轉身走得頭也不回。
“這回是真走了。”
看著宋微塵的背影,李清水第一次有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明明沒打過兩次照面,甚至因為在鬼市時有祛音禁制,兩人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對過話,可宋微塵身上卻有某種莫名其妙的感染力,讓人不自覺的愿意在此刻為她做點什么。
這種奇怪的感染力到底是什么呢?她明明傻到別人說什么信什么,明明說話古怪行事跳脫,明明……還是自己感情路上的莫名威脅。
看著宋微塵越走越遠的背影,李清水在說話與閉嘴之間萬分猶豫,最后還是沒忍住,遵從本心開了口。
“宋微塵,有人蓄謀已久要你的命,你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掌控和計劃之中。你自珍重!”
“他日再見,是敵是友難辨,別怪我無情!要怪……就怪命運。”
話音未落,人已閃形消失不見。
宋微塵回身看向空空的司空府一隅,似乎那個角落還留有剛才兩人一鼠的余溫。
她向著半空一笑。
“謝謝,你也保重。”
“不過下次見面,我得教會你一件事:挑對手,挑爺們兒;惹事端,別惹女人。”
“怎么聊了那么久,雪櫻念叨你好幾次,她要生氣我可惹不起!”
宋微塵剛進殿門,莊玉衡便迎了過來引她去見長公主。
她一路走一路打量著洗髓殿的陳設,與往日相比并無太多變化,看得出這位“真公主”確實沒什么公主病,心里對她的喜歡又多了一分。
秦雪櫻與上次在司塵府初遇時的狀態差不多,只是腿上還纏著細紗布,但整體恢復的很好,據莊玉衡說,不日便能正常行走。
她見了宋微塵也是親近得很,自來熟般拉著她聊鬼夫案的細枝末節,甚至為黃阿婆和黃虎的愛情故事紅了雙眼。末了又跟宋微塵講起自己春獵的趣聞以及驚險,兩人聊得極投緣,一副相見恨晚的模樣。
秦雪櫻堅定不許宋微塵私下里再叫她長公主,說喚一聲雪櫻親切些。
“以后就這么稱呼本宮,這是命令”她如是說。
宋微塵樂了,這是打著官威親民啊?遂順了她的意。
只是她總覺得秦雪櫻在言談中會不時湊近她聞一聞,繼而快速的打量,或者說“掃描”她一眼,弄的宋微塵挺尷尬,難不成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好的氣味?不應該啊……
雖說進殿前為了禮儀和穩妥她已經把笑鼠收回了馭傀,但還是不放心,莫不是這位公主能聞到她身上傀氣的味道?!
這就過于恐怖了!
又一次明顯的感覺秦雪櫻湊了過來,對她一邊打量一邊聞嗅,宋微塵實在憋不住了,她決定弄個明白。
“雪櫻,你總刻意湊近嗅我,莫非我身上附了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