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塵死了。
墨汀風趕到時,整個無念府地室只有莊玉衡魂失魂落魄坐在床邊,他看上去甚至比宋微塵臉色還差,眼下一片烏霾,臉色泛著青灰。
見墨汀風來莊玉衡也只是微微張了張嘴,什么也說不出,拄著膝蓋像個行動不便的老人一樣站起,給他讓出了地兒。
還說什么呢?說什么都是徒勞。
宋微塵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那么真實又那么虛幻。
看著眼前的小人兒,墨汀風倒是神色平靜,他根本不信她會死。
說起來,兩人在進入幻境之前面對面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什么?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若在幻境里給黃美蕓做倀鬼的日子不作數,自水渠邊一別,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真正的宋微塵——他們甚至沒有一句真正意義上的告別,她怎么可能會死。
“玉衡也是,怎么把你帶到畫扇這里,這么冷又穿得這樣少,再凍壞了身子。”
他坐到床沿,輕輕拉住她的手。
“你不是說要去找境主要求‘法定假期’帶府里的兄弟一起搞什么‘團建’嗎?微微,鬼夫案已經告破,大可以由著你的性子好好折騰幾日,開不開心?”
墨汀風探身將宋微塵抱起,她明顯已經渾身冰涼沒有了氣息,他卻似乎毫無察覺,只是怕她冷似的,緊緊裹在懷里。
“玉衡,這陣子你也累了,先回去吧,我想和微微單獨待一會兒。”
時逢那些煙氣幻形的侍女進來添置酒水點心,莊玉衡沖她們一擺手,示意無召喚不必再來。而后深深看了宋微塵一眼,一聲不吭走了。
他決定去趟黃泉司,雖然悲畫扇沒有從三途川傳訊來,說明宋微塵的魂魄并未離散還守著原身,但他依舊不放心,這小丫頭一貫不按牌理出牌,萬一魂魄直接蹦噠到黃泉司去了呢?總歸無論去了哪里,他都要強悖天道把她帶回來。
什么仙君仙籍仙家血脈,他統統不在乎,莊玉衡現在只想用這些東西換一個凡胎肉身起死回生而已。
墨汀風以同樣的姿勢抱了宋微塵一天一夜,因為無念府地室特殊的能量氣場,她的身體并沒有發僵。
他也沒有像上次她困囿在時間之井時那般絮叨碎念暢想兩人的未來,更沒有情緒崩潰失控,只是安靜的抱著她,嘴角甚至帶著一絲淺笑……她不會死的,她怎么會死。
他滿心滿眼是她,呼吸間似乎還能聞到她身上似有若無的香氣,她怎么可能會死。
兩人輾轉千年,好不容易再次相遇,他那么小心翼翼守著護著,她怎么可能會死。
而且還有無所不能的藥王莊玉衡在,前世印記都沒有將她如何,不過是小小刀傷,她怎么可能會死。
不會的,不會的。
她不過是向來淘氣慣了,肯定是腦回路一轉又想出什么惡作劇,故意跟莊玉衡聯手逗弄他。
“微微,不鬧了,你贏了好不好?”
“……再假裝不醒,我可要親你了。”
他果真親了上去,她真是沉得住氣,不躲不避“任他輕薄”,小小的嘴唇好涼好涼,把墨汀風的心臟都快凍住了。
他終于等到她換自己一句“汀風”,卻一切如鏡花水月,拂袖就散。
因不讓侍女進門,地室的蠟燭一點點燒盡,光線逐漸黯淡下去,最后一支也掙扎著抖動了幾下,熄成了青煙一縷。
隨著黑暗的降臨,墨汀風眼里的光也逐漸熄滅,神思回到現實。
他將懷里的小人裹得更緊了些,心里不停喃喃她的名字。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用我貧瘠的所剩無幾的想象力?
用絕望的日落,破敗的月亮,啜泣不止的潮汐?
用我心如死灰的詞不達意?
用我作為一個從未有過信仰的人的全部忠誠?
用我對輪回的叛變,對命運的嘲諷,還是對死亡的最高惡意?
痛苦和不甘足夠讓一個人變成詩人。
地室無窗,四周漆墨一片,黑得毫無邊界感,將兩人與天地屬性融為了一體。
也就是在這時,宋微塵胸襟內袋中一個東西卻紅光一閃一閃漸漸亮起來。
“這是什么?”
心中狐疑,墨汀風探手將其拿出——竟是那冰原幻境里黃虎留下的半塊玉佩。
玉佩血色沁紅,在無際的黑暗里甚是奪目,且通體如熔巖滾燙,若非墨汀風可以將自己的法能瞬間轉換為火系甲級,只怕觸上就要被融了皮囊骨肉。
他疑惑更甚,這等炙熱為何貼在宋微塵身上時卻沒有任何灼燒感,若不是它發出微光,甚至不可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正想著,她袖袋里一片幽藍一閃一閃沁透而出,逐漸由弱轉強。
墨汀風略沉吟,心中已有計較,遂將宋微塵放下躺好并從她袖袋里取出了那物什,果不其然,是另外半塊玉佩。
這半塊玉佩透著幽藍之氣,握在手中如一塊萬年寒冰,從接觸玉佩的皮膚開始一點點向著周身蔓延,像是要把血管和骨髓都凍成金石。
兩半玉佩各在墨汀風左右手中微微震顫,明顯在互相感應吸引。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在思忖,卻見宋微塵的身體出現了隱隱約約的白暈殘影,這是魂魄離體之兆!
不好!!
難道……她魂魄之前不曾離體是因為這玉佩的關系?
猶疑間,兩半玉佩互相之間的牽引力明顯增大,如果此刻墨汀風放手,它們必定會自行合璧。
而此時宋微塵身上的光暈殘影越來越明顯,玉佩顫動也隨之越來越快,就在她魂魄將要離體的瞬間,從兩半玉佩分別竄出一條紅光一條藍光,交織成一簇雙螺旋光束直奔宋微塵而去,將她要離體的魂魄重新壓回體內。
是了,雖不知其間有何玄機,但這玉佩明顯在救宋微塵!
墨汀風松開了手。
兩半玉佩凌空迅速對在了一起,紅藍光在玉佩裂口穿插交錯將其重新合二為一。
在這個過程里,壓制宋微塵魂魄的那股紅藍色螺旋狀光自始至終沒有斷過,只是在玉佩完璧后,原本紅藍交織的雙螺旋光變成了紫色的一股。
之后,玉佩似認主一般自行浮空回到宋微塵身邊,緩緩落入她攤開的掌心,紫光也漸漸收回玉佩之中。
墨汀風看那玉佩不動了,伸手施術想一探究竟,就在這時,極突然的,冰原幻境曾經出現過的詭譎一幕再次重演。
一股紫色如蟒蛇般粗細的傀氣自玉佩中洶涌而出,順著她的手腕和胳膊一圈圈盤繞而上,最終環過脖頸沒入宋微塵的心臟。
墨汀風大驚,難道玉佩救人不過是虛晃一槍,這些傀氣想脫離沒有生命的玉石,重新找一個“血肉容器”立身才是真正的目的?!
他立刻召出法相劍氣試圖斬斷這些傀氣,但顯然來不及,最后一絲傀氣已經沒入宋微塵的心臟,此刻若想祛除傀氣,只能毀掉宋微塵這個“容器”。
墨汀風的法相劍氣化作無數劍刃對著床上的宋微塵,卻遲遲沒有落下。
他如何下得去手?他如何下得去手……
咚咚,咚咚……
是錯覺嗎?黑暗中,墨汀風似乎聽到了極弱的心跳聲。
急著喚侍女進來點亮地室所有燭燈,仔細看向床上小人兒,不是錯覺,臉上確實多了一分血色。
“微微?”
輕輕喚她,并無反應。
墨汀風探其脈,伸出的手卻不自覺顫抖,若她現在醒轉……還是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