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劍無眼,你最好說實話。”
墨汀風冷冷雙手抱臂看著長公主,身后的非攻巨劍正在分化出無數小劍,隨時要破風而出。
“司塵大人!主子貴為長公主,還請您千萬不要意氣用事!”
半夏急急向著墨汀風一跪,還欲再說,卻被秦雪櫻手一揮施術封住了口。
“放肆。”
“司塵大人說話做事,還輪不到你插嘴。”
說罷她也不躲,竟主動從正席而下,緩緩走向墨汀風。
一旁的束樰瀧與李清水哪能料到今日赴宴會出現這等局面,一時愣怔。
倒是阮綿綿,“百忙之中”還不忘撲到束樰瀧身側,擒著他的袖口一副受驚模樣。
“束老板,綿綿好怕,這場面……我們該怎么辦?”
束樰瀧沒搭話,倒是另一側的李清水嫌惡地乜了她一眼,
“之前有個不知死活的臭丫頭跟我說過一句話,現在轉送給你。”
“怎么辦?怎么辦?拿你二舅拌米飯!”
“你!”
“你什么你?怎么著,看不慣?”
“李清水一叉腰,粉臉沖著阮綿綿一仰。
“那個臭丫頭還說過一句話也一并轉送給你——你沒權利看不慣我,但你有權力摳瞎自己!”
“你……你……束老板,你看她!”
兩個姑娘一個比一個氣焰更甚,束樰瀧不由眉頭皺緊,他心里實則非常擔心宋微塵,不過礙于自己的身份沒有表現出來罷了,此刻聽著兩人在耳旁聒噪,束樰瀧臉色鐵青牙根緊咬,幾乎忍不住就要發作,好在兩人也算識時務,趕緊閉嘴噤了聲。
而此時,秦雪櫻已經款款走到墨汀風咫尺之處站定。
“司塵大人若不信我,隨時可以出手,雪櫻絕對不避。”
“鏘!”
一柄如匕首大小的法相巨劍的分身如一寸凌厲陽光,擦著秦雪櫻耳側飛過,她鬢邊半綰的云髻瞬間散開,整頭青絲如瀑垂至腰際,地上落下幾縷被割下的頭發。
半夏見狀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跑向秦雪櫻試圖擋在其身前護主,后者面無表情抬手輕輕一揮,將半夏定在原地,那姑娘口不能言,身不能行,急得滿臉是淚。
秦雪櫻低頭不言,散落的長發遮住臉看不清她是什么表情。
須臾,她向著墨汀風又走近了一步,重新抬起頭看他,只是自若神色不再,滿臉皆是愴然。
“你當真不信我。”
“風哥,我們也相識有千年了,昨夜明明……”
“打住,秦雪櫻,你讓我惡心至極。”
墨汀風冷言冷語,絲毫不留情面——似乎他的所有情話和軟話,都只有在面對那一個人時才能生發。
“我最后問你一遍,為什么要設局相害于她,你到底是誰,有何目的?”
墨汀風肩側幾十把法相光刃再度指向秦雪櫻,劍身微微顫動,幾欲離弦。
“我為什么要刻意用惑心琴驗桑濮姑娘心性,昨夜已經告訴過大人緣由,字字為真。”
“再無話可……”
秦雪櫻話未說完,無數光刃掠向她,瞬間將其刺穿!
堂堂長公主,像一個破麻袋般無聲倒地。
在場之人無不駭然!
墨汀風竟真的出手,殺死了寐界境主的嫡長公主!
且殺了人之后紋絲未動,
只是冷眼側頭瞥向站在一旁局促聚成團的束樰瀧三人。
“……瘋了。”
阮綿綿兀自喃喃,分明在他眼里看到了濃烈的殺意。
下意識放開束樰瀧的胳膊往后退,她突然一個猛轉身跑動起來,明顯是想逃出這片林間宴。
只是沒跑幾步就被墨汀風之前設下的結界給彈了回來,踉蹌著跌倒在地。
墨汀風手一揮,撤了結界,冷眼向著阮綿綿走去。
老龍井只覺腿軟,手腳并用向后退,畢竟是此前剛下過大雨的山林,即便鋪了厚厚一層櫻花瓣,也經不住這般大肆蹂躪,她也因此染上滿身新泥,看起來實在狼狽。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沒看見!汀風哥哥不要殺我!”
“鏘——”
一聲龍鳴劍氣,墨汀風抽出隨身配劍,一言不發步步逼近阮綿綿,幾乎沒有半分猶豫,抬頭一道劍斬!
“啊!!!”
阮綿綿下意識抬手捂臉,凄厲的叫聲響徹整個林間空地。
“啪!”
惑心琴應聲而斷,被劈成了兩半。
原來墨汀風的目標是琴,而這琴恰好在阮綿綿身邊。
束樰瀧皺了皺眉,說來奇怪,是錯覺嗎?方才這琴并不在那里,怎么突然出現了?
且隨著琴斷,地上已經氣絕的秦雪櫻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在正席之位闔目端坐的長公主——似乎她一直神思恍惚地坐在那里,剛才的事情從未發生過。
但分明方才一切虛像,又是因她而起。
阮綿綿一雙沾滿泥污的臟手捂了半天臉,想象中的疼痛并未發生,這才敢把手指稍微錯開一條縫偷眼看墨汀風,發現他劈的是那琴,再一抬頭,她看見了完好端坐正席之位的秦雪櫻。
“這……這究竟是?”
阮綿綿徹底把自己搞糊涂了,嘴不自覺呆呆張開,配著滿臉的泥痕,實在叫人沒眼看。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忍不住喃喃自語。
墨汀風壓根沒理會阮綿綿,長腿向前一邁,探身蹲下仔細觀察那琴身斷面。
只見劈斷的琴身木料像是活物一般,竟從斷口處沁出血來,看起來極為詭異。
“這是……”
束樰瀧見墨汀風如此專注也湊了過來,同他一起仔細看那斷口。
阮綿綿見狀也想靠過去,被李清水一把揪住,滿臉厭棄連拖帶拽將其拉開。
“我記得長公主說這琴身取木自南禺神山的梧桐,如今看起來卻像是用不死樹所制?”
束樰瀧看著琴身斷口若有所思,
“只有不死樹才會在斷口處沁血。此血又名‘騏竭’或‘血竭’,木中流出,赤作血色,實為樹脂。不過這種神木如今只在上界不死神殿周遭生長,束某沒有機會得見真身。”
墨汀風搖頭,探身伸手沾了一點那“血脂”湊到鼻尖處輕嗅,眉頭越皺越緊。
“并非不死樹的流脂。”
這味道他近來再熟悉不過,果然這琴有問題!近日種種,皆因此邪物而起。
“這是血。”
“此木確實是鳳棲梧桐不假,但被歹人下了血咒。”
墨汀風雖然音調平常,但心里卻在神思翻涌,又是獙獙之血!
從平陽樹林發現尸陀面具伊始,到幽寐之地攻擊宋微塵的那只紅眼冤魂鳥,再到霧隱村陷落之后在中空洞穴發現的血跡,無一不指向這邪物。
難怪長公主會有意設局針對宋微塵,分明一直都是這獙獙之血在作祟!
可是,秦雪櫻為何會有這血咒之琴?
她到底是被害者,還是設局者?.
腦中盤桓完畢,墨汀風站起身,負手而立,神情肅穆看向坐在正席之人——該揭秘了。
原來他設下之結界,實乃《禁制秘録》中所記載的最有名的禁制術之一“障目禁”,會讓身處結界之中“有問題”的人或物,不受控制地顯出反常之處。
設下結界后,阮綿綿、束樰瀧、李秋水,乃至半夏的表現都符合他們一貫的行狀,唯有秦雪櫻除外。
身為長公主,刀劍相向的情況下不躲不避,甚至制止自己的親信護駕——這并非膽識豪情,而是極度愚蠢。
寐界境主的嫡長公主若在司塵府出意外,而且是被塵寐之境的掌司所殺,最大的影響并非墨汀風,而是她的父君境主秦桓。
上界緬懷惋惜之余,定會認為秦桓管理上有大過失,才會釀成今日慘劇,境主之位必定不保——以墨汀風千年來對秦雪櫻的了解,她的野心和家族榮譽感絲毫不亞于秦桓,絕不可能為了一絲幾乎不存在的兒女情長而坦然面對墨汀風的死亡威脅。
她不敢賭。
也絕不會賭。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反常,墨汀風才會出手殺人,在“障目禁”結界中,消除異象最快的辦法,就是以殺氣破障。
某種程度上,他確實出手殺了她一次。
而除了秦雪櫻之外,還有一樣東西有異,那把惑心琴——在結界開啟后,它憑空消失了。
只是當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秦雪櫻和墨汀風的搏命對峙上,除了他,鮮有人察覺。
雖肉眼不可見,但琴絕不可能出得了障目禁。
墨汀風推測此琴大概率還在原位,于是揮劍斷琴——正是阮綿綿慌忙逃命被結界震回來摔跌在地之處,這才叫她誤會了他揮劍砍去是要殺人。
隨著結界中一人一物兩異象被破除,秦雪櫻也逐漸清醒過來。
“長公主,長公主!”
半夏眼里噙著淚,小心的端著一盞溫水喂給她。
到底是常年跟在長公主身邊見過世面的貼身侍女,看著秦雪櫻被刺死又重新端坐席臺,心里也多少明白此事有異。
意識到剛才墨汀風的駭人行徑九成九是在破魔,一時倒對他更加敬仰幾分,同時也努力強迫自己鎮靜下來,小心伺候長公主。
須臾,秦雪櫻半闔的雙眼漸漸張開,瞳仁有了神采。
她看著周圍面露不解,隱約記得之前發生之事,又似乎跟自己毫無關系。
“……我這是怎么了?”
秦雪櫻輕扶額角定了定神,這才讓半夏扶著自己站起來,走到墨汀風面前微微半禮。
“司塵大人,我……好像來府上做了許多奇怪的事情……”
“必然給大人和諸位造成了許多困擾,雪櫻百口莫辯,不知該如何補救,還請大人指教。”
墨汀風看著眼前的秦雪櫻,眼神終于柔和些許——那個熟悉的長公主似乎回來了。
他向著秦雪櫻一抱拳,
“在下有幾個問題,還請長公主賜教。”
“第一,這把琴長公主是從何處得來?”
秦雪櫻被問的一愣,定定看了幾眼那斷琴,面露難色。
“這是……我的?雪櫻隱約記得是帶了一把琴來,但是從哪里來的呢……我怎么有點糊涂了……”
她求助的眼神看向半夏,
“本宮的物什你最是清楚,這琴是否一直是我府上之物?還是誰贈予之?你還記得嗎?”
半夏有些為難的看著秦雪櫻,又看了眼墨汀風,嘴唇囁嚅幾下,似乎不知從何說起。
“此事非同小可,司塵大人面前,你知道多少說多少,務必要準確,不得添油加醋無中生有,也不得隱瞞真相。”
“是。”
半夏鞠了一禮。
“啟稟司塵大人,啟稟長公主,奴婢現在傾向認為這惑心琴是在長公主乘飛輦來司塵府的路上才出現的,因為主子入轎輦前奴婢還細細檢查過,并未發現此物,但落輦時它已在主子乘坐的轎廂中。”
“奴婢糊涂了,見長公主愛不釋手視若珍寶,便以為是主子自己帶的。因為長公主隨身會帶著一枚小容量的空儲戒指,雖說只有八尺見方大小,但放一把琴也還是綽綽有余。”
“不曾想卻是平白冒出來的……”
“可主子這一路而來并未與任何人接觸,怎么可能無端多出一把琴?奴婢深感惶恐!”
秦雪櫻與半夏言辭懇切真摯,墨汀風明白這次她們絕沒有騙人或被蠱惑說話言不由衷——只是可惜,線索到這里似乎又斷了。
“罷了。長公主可記得這惑心琴的效能是從何處聽得?包括這正弦反弦之用。”
墨汀風略沉吟,
“現在看來琴并非贗品,但卻被人動了手腳。解惑清心無門,倒是可以輕易挑撥起心底三千煩惱。”
秦雪櫻顯然又被墨汀風的話問住了,蹙眉想了又想,突然眼睛一亮。
“我想起來了!雖不知這琴從何處來,但其名字功效卻是到了大人府上住進尊者府之后,雪櫻才知道的,是……是在我沐浴時,咱們府上的那個誰……隔著紗幔告訴我的。”
“就是那個……她的聲音我不陌生。”
秦雪櫻一邊想一邊找,眼睛鎖定在了阮綿綿身上。
長公主這反應嚇得老龍井一激靈。
“雪櫻姐姐,您看我做什么?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秦雪櫻盯著阮綿綿看得極認真,后者如坐針氈,像被灼日暴曬了百余年那么長。
長公主突然一拍手,
“想起來了!”
“司塵大人,告訴我這惑心琴用法的,是綿綿妹妹的貼身侍女,那個叫杜鵑的姑娘。”
“杜鵑?”
墨汀風眉頭皺緊,那個半死不活一直躺在醫館治傷的侍女?
突然!
他意識到了一件事,那個困惑他幾日的問題,似乎有了答案!
正要開口,卻見丁鶴染與葉無咎急急趕來,也顧不得與長公主和眾人問安,只是向著墨汀風行了一禮。
“大人!尊者府再出命案!”
“死者杜鵑,一襲紅衣,吊死于偏殿梁柱,身上烙有一個古怪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