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汀風今日的表現定是被那琴音所惑,你別往心里去。”
“他對你之心,日月可鑒。”
莊玉衡猶豫再三,還是略顯突兀的開了口,因為宋微塵自打醒來后表現的過于正常,對一切都表現出興致勃勃的模樣,甚至不顧夜深非要拽著他出來在府里漫步夜游。
她越如此,他越擔心。
“日月可鑒。”
宋微塵笑著重復莊玉衡的話,此時夜幕低垂,星光大盛,天上銀河清晰可辨。
“你看,可是今夜沒有月亮。”
說這話的宋微塵眼里一瞬黯淡,隨即又亮起來,她抬手指著天上一顆璀璨的星辰,
“那是北極星對吧?”
“嗯。”
莊玉衡將她的手指輕輕往旁邊撥了一尺,
“旁邊這個勺把指向北極星的星次你認識嗎?這是北斗七星,我的名字玉衡,便是取自北斗第三顆星。在寐界,有仙籍之人的名諱不能隨便取就,須按仙冊封簿,所以我和綿綿的名字都是星宿名。”
宋微塵舉手做搶答狀,
“我知道,我知道,玉衡星也叫廉貞星,是北斗七星中第一亮星,光傳到地球需要83年。”
她神思涌動,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上高中時有個男同學站在星空下跟她說過的關于星星的故事,彼時年少不知其意,此刻再回想,宋微塵忽然意識到那個男孩當時是在跟她表白,真是后知后覺的可怕。
“以前有個人跟我說過,他說因為光傳播到地球需要時間,所以我們此刻看到的北極星是433年前的。”
“他說如果兩個人站在星空下一起看北極星,就會收到來自433年前的祝福。人的一生何其短暫,能一起收到來自宇宙幾百年前的祝福,就叫永恒。”
這說法莊玉衡是頭一次聽,他只覺新鮮,宋微塵這個小腦瓜里總有些新奇的理論,讓他不自覺地想跟她時常待在一起。
“那我們現在一起看了北極星,也能一起守護永恒。”
“這個嘛……”
宋微塵淡淡一笑,輕輕用肩膀懟了懟莊玉衡的胳膊,
“玉衡君是上神,幾百年對你來說,不過眨眼之間,怎能與我這凡人比。”
“其實我覺得那個人的說法不準確,悲觀點看,我們此刻看到的北極星的璀璨不過是一場錯覺,它再亮也是發生在過去,并非現在。”
“就好像一個人,你覺得他愛你,其實也是一場錯覺,他的愛發生在433年前,只不過此刻的你還能看到那時的光,便誤會這光是為了你而亮,說到底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莊玉衡知道宋微塵在說什么——她自然相信墨汀風對秦雪櫻的所有曖昧舉動都并非發自本心,必定是受了蠱惑。
可她害怕的,猶疑的,是那可以蠱惑墨汀風的人到底是誰?到底是桑濮,還是宋微塵?
她甚至沒有勇氣去尋求一個答案,因為絕大概率會輸。
宋微塵害怕她感受到的所有來自墨汀風的愛,說穿了就是一場錯覺,是來自一千年前的那顆叫“墨汀風”的星星——而真正的當下,那顆星之所在,其實是一片黑洞。
但你又不能說他是虛情假意,畢竟你抬頭看,那顆星此時此刻仍在頭頂璀璨。
“微微……”
莊玉衡想安慰,又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開解。
彼時宋微塵在時間之井遇到危險,墨汀風用他對桑濮的千年情思做燭芯為其引路——他明擺著已經做了選擇。
可莊玉衡不能拿這件事寬宥她,按理說那次之后墨汀風燒卻了千年情思,會徹底遺忘桑濮才是,而事實并非如此,他一直記得,清晰無比的記得。
加之今日宋微塵的星光殘像理論,莊玉衡也猶豫了,他沒有辦法違心替墨汀風作保。 ……
“微微,要不要我把汀風喚來,你且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不要自己傷神。”
“不用。”
宋微塵深深吸了一口晚間帶著玉蘭花香的空氣,將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情緒壓了下去——自己一個將死之人,她有什么好計較的呢?
就算不死,待七夕一過,墨汀風身上的斬情禁制一解,他再也不會記得她,他們注定沒有未來,她有什么好計較的呢?
“我沒事,我跟自己的前世較什么勁,是我太矯情了。”
“墨老板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我不該因為這種情緒上的小事分他的神。”
“只是……今日我彈那惑心琴時一切變得非常古怪,玉衡哥哥,明日你且送我回去,我想當面跟長公主再請教則個。”
宋微塵并不知道在莊玉衡帶她離開司塵府后發生了許多事情,包括墨汀風怒斬秦雪櫻、劍斷惑心琴,長公主帶著阮綿綿起駕離府,杜鵑自縊變成血之傀儡,司塵府出現內鬼等等。
甚至包括莊玉衡也不知道。
墨汀風每次傳訊與他,只是問詢宋微塵的身體情況,并未提及其余半字,所以他也對那惑心琴頗在意,那幻境里出現的大妖是他揮之不去的夢魘,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在解惑清心的音律里看到他?當下商定翌日清晨便回司塵府。
兩人正說著話,遠處急急奔來兩道人影。
轉瞬人影已至近前,原是莊玉衡的貼身婢女青云,帶著一個面生的嬤嬤奔襲而至,看掠行的速度身手,嬤嬤至少也有丙級術士的法能。
那嬤嬤見了莊玉衡,也顧不得宋微塵還在旁邊,上前就是一個大拜。
“司空大人,求您救救表小姐!”
“綿綿?她怎么了?”
“眉娘,起來說話。”
莊玉衡看了一眼青云,示意她將嬤嬤扶起。
她看上去五十歲左右的年紀,因是修法之人,并看不出實際的年歲,恐怕千余歲也是有得。皮膚微黑,中等身量,身材微微發福,雖是中年相貌,卻是滿頭青絲一根白發也無,看得出身康體健不輸年輕人。
應該這么說,嬤嬤這康健結實的體魄,宋微塵只有艷羨的份。
她就是阮府當家主母、阮綿綿生母的貼身婢女畫眉。
跟了阮母一輩子,在阮府一眾親隨里位份極高,連庶出的少爺都要禮讓三分,莊玉衡自然也識得她。
“綿綿不是與長公主暫住在司空府嗎?她又怎么了?”
他口氣平淡,下意識覺得又是阮綿綿在鬧幺蛾子,而且這次居然還把老嬤嬤也搬出來助陣,真是越來越不像話。
眉娘急切切搖頭否認,
“大人有所不知,今日晌午時小姐已經由長公主送回了府。”
“老奴后來了解到的情況是,小姐回府后并沒有立即回屋,而是去了后院涼亭跟她母親小敘。這其間小姐的貼身婢女杜鵑也回來了,不過并未與小姐一路,而是自己走回來的。著一襲紅衣,赤著腳,也不與人說話,低著頭自顧回了小姐房里。”
“傍晚時老奴奉當家主母之命去照顧小姐一陣子,原因是她的貼身婢女出意外死了,那時老奴還未得到杜鵑回府的信息,也不知這其中有詭,便依照吩咐去了小姐院落。”
“彼時小姐房門緊閉,老奴只當她在休息,便未相擾,只是守在門外,直到日落未見小姐起身才覺有異。”
眉娘又一次噗通跪了下去,重重給莊玉衡磕了一個響頭。
“司空大人,求您救救表小姐,她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