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嫂先是愣了愣,等反應過來田林的意思后,這才搶上前掀開草席。
只見草席里卷著的尸體白發蒼蒼,皮肉干癟的緊貼著骨頭,哪里有韓力的樣子?
她也是認了好一會兒,才忍不住落淚說:“這怎么可能是韓兄弟,他都回家了,現在肯定在家里過得好好的。”
田林沒說話,只是揭開了尸體背后的衣服。
他左手拂過尸體上的傷疤,再次確認道:“這確實是韓大哥的尸體。”
“韓監工的尸體,是在哪兒發現的?”
朱大嫂沒再否認田林的猜測,而是抓住了其中一個雜役弟子的手。
那雜役弟子一面呼痛,一面撤手。
所幸田林眼疾手快,卸去了韓力尸體下墜的力道,將韓力輕巧的放回了地上。
“朱大嫂,這尸體是錢家的人送來的,我們哪兒知道他是在哪兒死的。”
那被捏著手的雜役弟子叫苦,倒是另外一個雜役弟子看起來機靈一些,他道:
“我倒是問過錢家人,聽他們的意思,是在清河縣靠近臨安縣臨安橋處發現的尸體。”
田林皺眉,莫名其妙的想到了商家。
他把匕首一收,跟朱大嫂道:“韓大哥死的有些奇怪,況且他又出身邀月宗漣水峰。我想,還是帶他到漣水峰給幾位管事瞧瞧。”
朱大嫂擦了擦眼淚,接著同那兩個雜役弟子說:“你們兩個,一齊走一趟漣水峰。”
兩個雜役弟子一分錢沒撈到,現在還要抬尸體,皆是苦不堪言。
其中一人說:“錢家的貨還沒卸呢。”
朱大嫂卻不管他們的小心思,道:
“這里這么多人,誰不能來卸貨?一會兒挑兩筐馬蹄果送到田監工處,現在你兩個幫著把韓監工的尸體背到漣水峰去。”
一行四人往漣水峰走,等朱大嫂帶著兩個雜役弟子上了山腰處時,正碰上大腹便便的二管事。
二管事舞著扇子,背后跟著個白臉道袍的小廝。
他認得田林,哈哈笑著說:“小田啊,你來的正好。我也正要跟你說,往后礦院的水靈礦都送我這里來,就別送老三那里去了。”
田林一面稱是,一面同二管事稟報說:“管事大人不知道還記不記得韓力?”
二管事對韓力沒有好印象,皺眉道:“我不是給了他放行牌嗎?”
田林讓那兩個雜役弟子把草席放到地上,指著草席說:“韓監工是出了宗,但卻叫人殺了。”
二管事勃然大怒,把扇子一合,‘啪’的打在手心上說:“誰這么大膽,敢殺我邀月宗的人?這是不想活了嗎?”
接著他又轉頭看著田林道:
“不過你把他抬到我這里做什么?咱們漣水峰只有個執法弟子,做的也不是探案的事兒。你帶他上山,倒不如帶兩袋水靈礦來孝敬我呢。”
一旁的朱大嫂臉色潮紅,低著頭敢怒不敢言。
田林則道:“這韓力死的太古怪,想他宗師境的高手,在漣水峰幾無匹敵。但看他尸體,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傷勢——誰能毫發不傷將他殺死?又讓他渾身血肉消失?”
二管事皺眉道:“你在考我?”
田林一時有些語塞,這時二管事背后那個小廝呵斥田林道:
“我家公子都說了,這些破事兒別拿來煩他。捉賊的事兒是執法堂在做,你把尸體帶到月池山去告狀吧。”
月池山是內門弟子的居所,是修真者才能踏足的地方,田林如何敢貿然帶著個尸體爬月池山?
所幸山腰不小,但公署不大。
聽商少爺的聲音響起說:“什么事兒要爬月池山?”
二管事看到是商少爺來了,怒道:“你這個小白臉,跟蹤我是為了替老三打探消息的吧?”
商少爺沒有理會二管事,而是蹲在草席前掀起了草席。
他看了一眼皮包骨的尸體,皺眉道:“這像是血教的手法。”
“血教?”
田林幾個雜役弟子沒反應,反而是二管事這個修真者反應最大。
他后退兩步,緊接著問商管事道:“你是說,咱們臨安縣出了血教的邪道?”
就見商少爺面無表情的在韓力的尸體上摸了一番,道:
“確實是血教的手法,他們修煉的是血真氣,所以不需要五行靈石修煉,也不分什么天靈根、偽靈根,都用人的血肉來煉成血丹。”
“血教服用血丹修行的事兒知道的人很多,但誰也沒看見過血教煉化血丹后的尸體——你是怎么從韓力的尸體上,聯想到血教的?”
田林詫異的看了二管事一眼,發現這頭‘肥豬’偶爾還是很聰明的。
但田林的注意力這時候更多的放在商少爺身上,因為他聽到‘臨安橋’后就聯想到了礦場。
礦場距離臨安橋其實并不遠,而礦場每天都死很多礦奴,死去的礦奴尸體又被扔下后山。
田林以前覺得徐管事太摳門兒,所以舍不得那兩碗粥。
到后來,因為他自己殺的人也多了,便覺得人命不那么值錢了。所以礦場死人,也沒什么可大驚小怪的。
可仔細想,人命再不值錢,也沒必要因為兩碗粥讓礦奴們尿血病死,倒像是故意殺人一樣。
田林起先沒聯想到血教,只是記得徐管事說過礦場的山洞有大秘密;
又記得臨安縣商家的商老爺是個煉氣四層的高手——憑韓力的武學境界,非煉氣高手如何能輕松殺死他?況且他還死在商家附近。
“二管事總不至于懷疑是我殺了韓力吧?要知道這兩天,我一直呆在公署里沒出過門。”
二管事皺眉,緊接著冷笑道:“我怕你是血教的人呢,我聽說血教的邪道最擅長蠱惑人心了。”
商少爺聽言笑了,道:“血教來臨安縣是大事兒,我要帶韓力的尸體走一趟月池山。二管事不如跟我一齊去一趟,幫執法堂的人好好審審我?”
二管事臉色一變,一拂衣袖背轉身去:“我才懶得去那破地方,你愛去你去。老子還有事兒,今天就不奉陪了。”
他說完話,轉身就真的走了。
商少爺同那兩個雜役弟子說:“你兩個陪我走一趟月池山。”
那兩個雜役弟子面色一苦,哪兒敢說半個不字?
望著商少爺和兩個雜役弟子遠去的身影,田林同朱大嫂也下了山去。
朱大嫂問田林道:“韓兄弟的尸體怎么辦?”
田林面無表情的道:“人都死了,管什么尸體呢?”
朱大嫂聽言有些不滿,到山腳時才跟田林道:
“我一會兒叫人幫你送馬蹄果來。至于青龍魚,明天我叫人送到你們伙房給你做。”
等她離開,田林自個兒回了屋子,取了一本韓力送他的書籍翻看。
可一本書他翻了個遍,也不知道上面寫的是什么。
他把書放下,看了看外面已經夜了的天空,目光便望向問道山。
那問道山上黑漆漆的,只依稀可以看到涼亭所在。
但涼亭下的那道人影卻看不見了,只能看見那一口掛在涼亭里的道鐘。
田林臉上有一絲茫然,韓力死了,他除了有些難過外還有一種孤獨感。
“他求仙時不死,卻死在了回家的路上了呢。”
“從今往后,我的朋友又少了一個!”
田林嘆了口氣,擦了擦眼角,把目光從明月上收回。
就聽‘啪嗒’一聲,他把他買來的匕首丟到了一旁,將送給韓力的那把匕首重新扣在了腰帶上。
他也不等朱大嫂送馬蹄果來,而是直接拿了腰刀,大步流星的朝著問道山而去。
問道山上,這時候只有茍老頭和白夜。
白夜問他道:“朱大嫂那天說請你吃好吃的,所以你今天耽擱了吧?”
田林道:“不是,今日有人把韓大哥的尸體送回來了,所以我們有事兒耽擱了。”
九十五級坐著的茍老頭兒一呆,忍不住起身道:“你說什么?”
田林沒再解釋,他先踏上了第九十六層。
等他踏上九十八層后,白夜忍不住道:“你今天要上最后一層石階?”
田林曾考慮過,等修煉出真氣后再上石階。
而恰巧,今天又找到了能補充土靈氣的馬蹄果。
但韓力的尸體讓田林有些警醒,那就是成為外門弟子不能夠靠真氣。
平時或許還好,今日鬧‘血教’,自己成為外門弟子的速度太快,肯定是要接受盤查的。
所以,穩妥一點等獲得了外門弟子的身份后,再煉出真氣來。
至于會不會有危險?
“依我看,還是等兩天比較妥當。”
茍老頭再次勸起田林來,卻聽田林道:
“韓力說,只有小部分人死在了九十九級的石階上。而大部分人,則是敗在了自己的決心上——
我等了兩天又兩天,等的已經夠久了。若再等下去,就算我實力夠了,但決心只會一天天減弱。”
這時候就連白夜也勸田林道:“你天資聰穎,大可不必操之過急。”
“急的,修行路上,一兩天也慢不得!當初沒進山門前,我曾勸過一個老頭兒,告訴他等明年再闖仙梯——
但他告訴我,他的時間不多——我現在想,我雖然才十幾歲,看起來比他年輕許多。但修行路上,我的時間比那些生在修仙世家的人而言,也談不上多。”
人不踏出最后一步,哪兒知道自己的實力夠不夠?
若總想等個兩三天,那最終就做了茍老頭。
若仗著自己還年輕,覺得等得起!
不但喪失了勇氣,也消磨了意志。
一萬年太久,他只爭朝夕!
說話間,田林踏上了第一層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