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劉備的詢問,李基笑著答道。
“北中郎將所說的非是邀請玄德兄前往漳水赴約,而是已然告知了北中郎將下一步的謀劃,且也給我等出了一個難題。”
謀劃?
在場之人的表情都不禁有些茫然,然后紛紛看向著盧植所回復的竹簡上那簡單的一句話——漳水,五月初五,端午佳節,師欲與弟子會。
“這怎么看,似乎也只有一個簡單的時間地點。”
張飛撓了撓頭,只覺得似乎有點長腦子的發癢,說道。“子坤先生,你就別打啞謎了。”
“哈哈哈……”
李基朗聲笑了出聲,伸手拿起那竹簡卷了起來,說道。
“諸位請看。”
隨即,李基將那竹簡放進了布袋之中,重新再拿起紅繩將布袋前后兩頭扎了起來。
霎時間,劉備與關羽的臉上均流露出幾分若有所思之色。
而稍等了片刻的李基,留了幾分給劉備、關羽的思考時間,這才接著說道。
“北中郎將所回信之內容,不僅在于竹簡之內,還在竹簡之外!”
“此布袋,非布袋,而是漳水也!”
李基手指輕輕地點了一下布袋,然后又朝著前后扎著的紅色繩子,說道。
“大漢屬火德,漢軍乃紅色,前后扎于布袋,布袋之內則是五月初五的時間,再兼之泛黃的竹簡,諸位可懂否?”
頓時,劉備忍不住撫掌大笑道。“備,懂矣,原來玄妙在此!”
關羽也是丹鳳眼睜大,喃喃道。
“師欲與弟子會,原來所說之會,并非是相會,乃是會流圍獵之意,意欲將黃巾當做漳水之鱉,一舉擒獲!”
唯有張飛,還有些慢了半拍,完全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解讀出來的。
至于同樣在大帳之內的夏侯博,對于兵法韜略卻是一竅不通,似是有些明悟,卻又有許多地方不解其意。
隨即,劉備回想起一開始李基所說,問道。“子坤,那盧師所出的難題又是什么?”
“云長所說的會流圍獵,倒也不錯。然,我等如今身處高邑,與漳水可頗有段距離,并且中途還需經過巨鹿……”
頓了頓,李基走向著地圖,說道。
“更重要的是,我等去漳水,還需考慮抵達漳水河之后,是否會被巨鹿自背后出兵前后夾擊,屆時我等可反倒成了漳水之鱉了。”
“因此,北中郎將所處之難題,正是欲問我等:能前往漳水否?”
劉備聞言,拿起著剛剛李基所寫的竹簡,念道。
“薄落津,戌時后,弟子靜待師攜客至。”
“薄落津,戌時后,弟子靜待師攜客至。”
廣宗縣的漢軍大營之中,盧植念著竹簡上的內容,那威嚴且儒雅的臉色都產生了些許變化。
隨即,盧植起身走到了身后的地形圖,瞇著眼,手指沿著漳水河尋找了起來,然后停在了一個名曰:“薄落津”的渡口停了下來。
盧植沉思了良久后,那已顯老態的臉龐都似是容光煥發了起來,道。
“妙!正是此處,合該是此處,看來玄德已懂吾意,且也是萬分自信。既然如此,老夫也當不甘于人后,畢其功于一役!”
一旁站著的宗員聞言,眼睛不禁流露著震驚之色。
圍困廣宗,以磨太平道人心,乃是此前盧植親自定下的戰略。
“盧公,莫非是準備決戰乎?”
頓了頓,宗員接著說道。
“然,此前盧公不是壓著麾下眾校尉的戰意,挖掘壕溝,圍困廣宗,意欲以最小傷亡的方式使黃巾自行潰敗。”
“此一時,彼一時。”
面對著作為副手的宗員疑問,盧植耐心地開口道。
“此前對廣宗只圍不攻,除卻拿下廣宗的代價過大之外,且黃巾賊人兵力終究遠在我等之上,即使攻破廣宗,黃巾也大可從容退至巨鹿。”
“因此,自然是攻心為上,攻城為下。”
頓了頓,盧植的臉上露出著一絲笑意,大有一種老夫聊發少年狂的氣度說道。
“然而,今有玄德屯軍于高邑,且其有自信可橫跨巨鹿郡抵達漳水攔截黃巾賊人,襲其后,老夫當一試之。”
事實上,盧植并非此前沒有考量過分兵一支繞于廣宗之后,斷其與巨鹿之間聯系。
然而,廣宗城至巨鹿城一帶,均是真正意義上屬于太平道的控制區域,且廣宗一帶亦不知道散布了多少黃巾探子。
因此盧植就算有意分兵,也根本瞞不過黃巾探子。
再者,盧植如今所掌握的兵力也不足兩萬,自然不也會輕易做那等將弱勢兵力繼續分兵的兇險之舉,否則未免沒有被黃巾分而破之的可能。
而劉備所率的六千左右士卒,在盧植看來無疑是出乎了雙方預料的奇兵!
更重要的是,劉備所率大軍身處的位置太過于重要了。
且經過這來回的書信交流,劉備已經向盧植證明了具備堵住黃巾賊人退路的可能。
宗員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開口道。“盧公,若是此計不成,若是那劉備令盧公失望不能及時堵住黃巾退路……”
盧植聞言,忍不住一笑,拍了拍身上那脫槳簡樸的袍子,問道。
“宗將軍多慮了,縱是玄德一部不能趕至薄落津,我軍后續又有何損失?我軍后續又該如何自處?”
頓時,宗員有些愣住了,半晌才答道。
“若是士卒損失不大,將渡漳水,攻困巨鹿;若士卒損失較大,則與黃巾隔漳水對峙,整頓大軍,以待后援。”
“沒錯。”
盧植點了點頭,顯然早就已經考慮過最差的狀況,說道。
“雖老夫之前頗為不喜不惜代價拿下意義不大的廣宗縣,但老夫亦聽聞朝中有了不少關于老夫久攻廣宗不下是別有用心的流言。”
“故以此舉最差,亦算是給朝廷一個交代。”
宗員心悅誠服地說道。
“盧公用兵,立于不敗之地也,宗員拜服。”
對此,盧植揮了揮手,命令道。
“傳令下去,各部校尉即刻過來議事,需提前開始準備如何將我等的客人從廣宗邀請前往薄落津了。”
說罷,盧植的臉色也是一凝,在宗員親自下去傳令之后,整個人也是陷入著深思之中。
此計說來也簡單,不過是請君入甕,再斷其后路罷了。
然而,若是想要讓此計功成,不管是盧植一部,還是劉備一部所需要面臨的難題都可謂極多。
溝通的不便……
信息的滯后……
讓盧植與劉備只能提前商定一個時間地點,然后雙方各自行動,稍有偏差便是功敗垂成!
故以漢武帝時期,“李廣難封”并不是漢武帝刻意針對李廣。
而是李廣這個逼,一而再再而三地行軍迷路,每次都做不到及時抵達既定計劃地點,換做誰都要繃不住,罵上好幾聲豬隊友。
也就是“大漢雙壁”猛得一批,每次對著匈奴都是亂殺,否則一旦兵敗一次,李廣絕對要負責背大鍋,以“貽誤戰機”之名直接斬首都不是不可能的。
而此刻,劉備一部所需要做到的,無疑是如何穿過巨鹿抵達漳水河渡口之一的薄落津,且不會被巨鹿的黃巾前后夾擊之余,還需要堵住廣宗方向而來的黃巾,堪稱兇險!
至于盧植,所需要做的,則是如何將廣宗黃巾準確地“邀請”至薄落津方向其,所需面臨的困難絕不在劉備一部之下。
只是,就如同劉備與李基都信任盧植能夠做到此事,盧植亦相信劉備與那神秘高士同樣會抵達薄落津,不至于白費功夫。
隨著夏侯博再一次帶回盧植所書的竹簡,其上僅有兩個字——“大善”。
這一刻,縱使是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劉備,臉上亦是多了幾分興奮。
人生在世,尚有比在恩師面前裝杯更值得怡然自得乎?
當然,劉備并非是單純為了這等膚淺的想法而興奮,但不可否認劉備同樣也有著這部分的人性。
且,這也是在恩師面前自證成長的時機!
劉備首次感受到了自己的變化,曾經在盧師面前聽講亦只能跪于一角似嘍啰,如今已然將與盧師圍獵于漳水。
人生如此,快哉!
不到二十四歲的劉備心中豪氣頓生,坐于營帳主座之上,看著下方依次而坐的李基、關羽、張飛、夏侯博,開口道。
“諸位,吾在此說上幾句,此番我等將與盧師圍獵于漳水,意在斷廣宗黃巾之后路,一舉擒獲妖道張角。”
“如若功成,黃巾之亂由此平定!上報國家,下安黎庶,亦是此刻!”
這一番充滿了感染力與大義的話語,當即就讓營帳之內的氣氛熱烈了起來!
關羽那本就有如重棗的臉色似乎潤得發亮,張飛則是怒目圓瞪之下鼻子呼呼地往外噴氣,就連夏侯博亦是被感染了桃園之義似的,恨不得當場以額觸地表明心志。
唯有李基,依然是那平淡儒雅的表情。
開玩笑!
雖說劉備在后世被不少人譽為“大漢魅魔”,一言一行之間有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感染力,但這種口號話術顯然還勾不動李基的心志。
歸根到底,在李基看來則是劉備此刻還太年輕了,所奉行的思想太過于廣泛空洞,遠遠還沒有自成體系,蘊含特定的精神內核。
這一點,尤為重要!
比如達瓦里氏,又譬如讓美麗國再度偉大……
而類似于讓劉備這位“大漢魅魔”再度升華的口號——“復興漢室”,才讓劉備天生在他人眼中就具備著一種正確、光輝、大義。
只可惜,此刻漢室可還沒有真正衰落,當今天子還活生生地掌握大權,劉備自然也就還沒有萌生“復興漢室”這種肩負延續數百年之大漢的念頭。
這個時候喊“復興漢室”,那估摸著跟“清君側”的口號也沒多大區別。
當然,也別以為在漢室衰落之后,“復興漢室”這個口號是隨便一位漢室宗親都敢喊出來的。
劉焉、劉表、劉虞、劉璋……
漢末割據一方的漢室宗親不在少數,他們也有資格喊,但他們卻是沒有勇氣喊出來。
因為他們打心底就沒有萌生過這種大勇氣,也深知自己的行為做不到與“復興漢室”相匹配,就算打出“復興漢室”的旗號,也只是貽笑大方罷了。
所以,在此刻的李基眼中劉備還是太嫩了,嫩得在主觀上還勾不動李基的心志。
基,頗喜成熟的!
而劉備的目光顯然總會有意無意地關注著李基,發現李基依然是那風輕云淡的神色,心中頓生一絲無力。
時常在李基面前“開屏”的劉備,總覺得難以動李基之心志。
假如不是劉備自離開涿郡之后,又用夏侯博練了練手,讓夏侯博為之拜服愿效死力,劉備都不禁再度懷疑自己的問題了。
隨即,劉備定了定心神,表情一肅,開口道。
“接下來,我軍調度……”
說到這里,劉備驟然卡殼,這才反應過來行軍前往薄落津所需要進行的調度安排,自己還真的是一無所知。
不過,劉備僅僅是略微沉吟了一下,就非常自然流暢地接著說道。
“就交給子坤進行安排,全軍上下包括我在內,皆不可違子坤之令!”
“違者,斬!”
劉備沉聲地喝了一句,甚至將腰間佩劍都直接擺在了桌案之上。
對此,在場的關羽、張飛、夏侯博自然不會有什么異議,反倒是李基莫名地覺得有些怪異與不妥。
等等,我似乎還沒有正式答應加入劉備的麾下吧?
所以這種都還沒有領證,就先一步同居,還將家里財政大權什么都理所當然交出來的感覺是什么鬼?
李基深深地看了一眼劉備,回應李基的則是劉備那充滿了信任的笑容。
李基。
也就幸好在下不叫司馬基,否則玄德兄怕就得知道什么叫當街弒君。
隨即,李基收斂心中雜念,略微沉吟了一聲,闡述道。
“諸位想必亦清楚我軍前往薄落津的目標,乃是堵住自廣宗撤退的黃巾。”
“而欲達此目的,我軍所需做的不僅僅是需要自巨鹿城周邊穿過,最重要的一點無疑是如何避免被巨鹿城黃巾一路追擊,反被夾擊于薄落津。”
“屆時莫說是阻攔廣宗黃巾一部,被夾擊的我等所面臨的困境乃前是漳水,后是巨鹿,縱是插翅亦是難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