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你沒醉?”正倒了一杯水準備給賈詡醒醒酒的賈穆見狀,不禁有些怔住,問道。
賈詡的眼睛瞇了瞇,理所當然地答道。
“出門在外,焉能酒醉?”
“父親,喝水。”
賈穆將那杯水放在了賈詡面前,然后問道。“那父親適才在宴席之上所說的一切都是故意的?”
“自然。”
賈詡這一次之所以特意將賈穆帶在身邊,本就是想要趁機指導一番賈穆。
此前,賈詡一人在外自保有余,卻是不可能有機會將賈穆帶在身邊教導。
如今賈詡歸于劉備麾下,且賈穆年歲已漸近及冠,安全性跟過往自然是大不相同。
即便賈詡不愿賈穆習得毒計,但也不希望賈穆過于天真單純,故以這一次前往廬江才帶上了這一位長子順便教導一番。
“醉酒之言,最易有回旋余地,宜借此試探或傳達信息。”賈詡答道。
賈穆似是有些后怕地說道。“適才兒還真的擔心那陸府君會當場翻臉。”
“不會。”
賈詡笑著開口道。“那陸康有君子之風,自不會做這等事情。”
“難得父親將希望寄托在對方的品性,足可見陸康之高潔。”賈穆有些感慨地說道。
賈詡曬然一笑,道。
“主要是陸康的絕大部分族人都還在吳縣之內,縱是給他一百個膽子,他都斷然不會敢對我們動手。”
頓了頓,賈詡似是有些感慨地從袖子中抽出那一份記錄了揚州各郡郡守相關情報的竹簡,道。
“傳言中,李子坤手下有一支司職于情報收集的特殊組織,想來并非是空穴來風,否則便不會有如此準確的情報記錄其上。”
“為父正是知悉了廬江郡守陸康的一應情報,方才肯定陸康無論如何被激怒,都斷然不會冒著族人被報復的風險與我等翻臉。”
“不得不說,李子坤的目光確實可堪之遠見萬里,如此一支專司情報收集的組織,在方方面面所能發揮的作用巨大。”
“假如能插上一手……”
只是,賈詡正當下意識地道出了這個念頭,轉而又搖了搖頭,否定道。
“吾非李子坤,他與主公共起于微末,這等情報收集組織在李子坤手中遙遙控制著主公可以安心。可假若是在我的手中,必遭忌憚……早日死于非命。”
“沾不得,沾不得……”
幾乎是轉念之間,賈詡就意識到這是個大坑。
且不說手握錦衣司,極易遭受到主君以及同僚的層層忌憚,便是有時候知道得太多了,可未必是好事。
恐怕就算是在劉備的麾下,恐怕也唯有關羽、張飛以及李基三人沾一沾,依然能被劉備所完全信任。
而賈穆默默地聽著賈詡的喃喃自語,盡數將言語都暗自記錄之余,再度給賈詡空了的杯子添水。
“穆兒。”
賈詡拋掉剛剛的念頭,轉而繼續道。“你可知為父適才在宴席如此說的用意何在?”
“還請父親指教。”賈穆拱手道。
“李子坤給我的目標乃是將二十萬流民分入除了吳郡的揚州五郡,也便是每一郡約莫四萬人,不過這二十萬人之中沒有青壯男性,其中婦孺孩童占了約九成,剩下的一成則是年紀偏大的老人。”
對于這些信息,賈詡可謂是了如指掌。
盡管流民們還沒有全部匯聚到吳郡,但是從流民營之中篩選所剩下的流民比例,賈詡只需稍微調查一下,也便大致清楚最終那需要流入其他揚州五郡的流民成份了。
“那為何明明只需接納四萬流民,父親要說是十三萬?且那陸康過去所作所為亦多有君子之風,忠君愛國,對百姓亦多有仁政,倘若是能力范疇之內的四萬流民,陸康料想不會推脫。”
賈穆這倒是有些迷糊了,這個數字的差距之人可謂是天差地別了。
陸康其人不說治政能力有多高,但在當地的官聲也算是不錯了,可安置十三萬流民確實遠遠超出了廬江郡的承受能力。
并非是每一個郡都能有著子坤先生那般經天緯地的郡丞,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就讓吳郡產生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
“為父自然知道陸康對于安置四萬流民不會太過于抗拒,那其余郡呢?九江、丹陽、會稽、豫章四郡呢?”
賈詡反問的這一句,讓賈穆陷入了深思之中。
各郡的形勢不同,各個郡守的想法也大為不同。
僅憑朝廷的一張政令,便可以讓各地郡守完全遵從的話,那么大漢也不會走到如今搖搖欲墜的地步。
盡管如今大漢各地依然遵循朝廷政令乃是大義,但是落實到地方上具體執行多少,往往朝廷也是無力查證。
更何況,上上下下這種事情,素來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兒,還是不明父親宣稱各郡皆須安置十三萬流民的用意何在。”賈穆拱手道。
賈詡沉吟了一下,問道。“倘若穆兒乃是廬江郡郡守面臨眼下這種狀況,該如何是好?”
賈穆思索了一陣,有些無奈地說道。
“無計可施。”
沒錯,這便是陸康的處境!
君子可欺之以方。
陸康本就是忠君愛國之人,再兼之族人俱在吳郡之內,救濟流民也是仁德之舉,于公于私陸康都沒有能夠拒絕的借口。
然而,現實陸康卻又深知廬江無力承擔如此多的流民。
這樣一來,陸康自然便是無計可施。
“那倘若陸康知道了一個可以將安排到廬江郡的流民數量從十三萬降至四萬的法子,他又該會如何抉擇?”賈詡再問。
“那自然是牢牢握住!”
賈穆本能地道了一句,驟然間卻是恍然大悟。
賈詡笑了笑,接著說道。
“而有著廬江郡的例子在前,其余四郡在斟酌違抗‘大義’與安置能力范圍內的流民之間選擇,又是否會紛紛主動效仿之?”賈詡再度開口道。
此法子,無疑又是賈詡所慣用的直指人性的計策。
這就好比官府一上來就說要拆你的屋子且沒有任何補償,你必然是不樂意,只能以命相抗的。
可假如在這種情況下,你多了一個可以拿錢去某個衙門疏通疏通一下關系,然后拆了你的屋子后還能有新房子以及一筆錢補償的選擇,那么只要不是死腦子都自然會全力去疏通關系,而不會愣頭愣腦地以命相抗。
“父親果真是洞悉人心啊。”賈穆感嘆地道了一句。
“略施小計罷了。”
賈詡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然后開口道。
“穆兒,那到了明日,你便可借故去拜訪陸康,暗示其偌大的吳郡政事均為李子坤一人把持,完全可通過李子坤的關系調整分配的流民數量。”
“屆時,陸康作為一官場老人,自然知道該如何做的了。”
賈穆點了點頭,神色越發的孝順恭敬地再度朝著賈詡添水。
而賈詡則是取來一份竹簡,然后在上面書寫了起來,再交給隨行的士卒,派遣快馬將這份竹簡盡快送到李基的手中。
當三日后李基收到這一份竹簡之時,目光掃了幾眼其上的內容,忍不住啞然失笑道。
“要論奸滑,賈文和當真是古今未有之人。”
“他跑去廬江郡當了一回大大的忠君愛國的直臣,一副只知將朝廷政令執行到底的死腦筋,最后反倒是又將麻煩都給我又丟了回來,還讓我調動錦衣司將廬江郡府衙的消息在其他郡擴散一下。”
“到頭來,他像是去揚州各郡旅游打卡的,我反倒是成了可以被其他郡守攻略而擅改規則之人了。”
李基有些無奈地連連感慨,賈詡果真是連一點虧都不吃。
或許,“大義”在手,再兼之不過是各郡安置區區四萬流民的數量,賈詡腹中尚有能夠更妥善解決此事的法子,但賈詡絕對是選擇了一個他最能脫掉自身干系的決策。
這樣一來,反倒是李基接下來說不得要跟各郡郡守派來的官吏虛情假意一番,最后收下大量禮物,方才勉為其難地答應更改安置過去的流民數量問題。
一時間,這原本妥妥的政策矛盾,反倒是要成了官場潛規則了,李基還是成了潛規則別人的那樣。
不過,李基略微斟酌了一下,又翻了翻賈穆匯報上來的內容,卻也沒有否了賈詡的這個選擇。
捏著鼻子地接受以及自詡占了便宜地接受,各地郡守的心理不同,對待那些流民的態度也是截然不同的。
這種情況下,只要吳郡這邊多派監督,其他郡不說會妥善安置每一位流民,但起碼能保證基本的活計。
在絕大多數都是婦女孩童的情況下,恐怕其他郡基本都能通過安排嫁給當地的單身男性就直接解決了。
而除此之外,在這個選擇里李基看到了一個極大的可操縱空間。
吳郡一口氣消化了六十萬流民,比揚州其他郡加起來所消失的流民數量都要高出三倍,這個數字已然有些可怖了。
略加掩蓋,無疑能夠避免相當一部分的麻煩以及目光。
除了吸引人才的高調之外,理論上李基希望整個吳郡是保持著相當低調的節奏進行發育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