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人推著四輪車,很快就將李基送到了府邸之中的一處偏院。
而老仆人似乎平時也會幫著蔡邕整理藏書,如數家珍般介紹道。
“先生,這三間屋子都是老爺用來臨時存放典籍之處,里面現有藏書九千三百六十七卷,每一卷都已分門別類進行存放。”
“與水利相關的典籍……”
老仆人徑直將李基推到了最左側的屋子前,說道。“先生可自行入內閱覽,吾還需返回老爺身邊侍奉。”
“謝過老人家。”
李基向著老仆人回了一禮,待那老仆人離開之后,便自行從四輪車中站了起來。
說到底李基本就沒有受傷,不得不平日以四輪車代步,那也只是主公的命令罷了。
如今劉備尚在正廳那邊與蔡邕交談,李基自然沒必要為難自己,自顧自就站了起來。
只是,等李基站了起來,這才赫然發現眼前多了一道身影。
李基抬頭一看,赫然發現那是個與自己年齡相仿且還沒有提前及冠的少年郎,手中也正捧著一卷竹簡,神色似是發生了頃刻間的變化,待李基看清其臉上的表情之時。
憨厚、耿直,甚至稱得上略有幾分呆滯……
只是,李基確認剛剛自己并沒有眼花,在看到自己從四輪車站起來之時,這個少年郎的神色曾出現過幾分與憨厚耿直截然不同的精明與震驚。
此刻,李基與那少年郎相互對視到一起。
李基心中疑惑著蔡邕府上的少年郎身份,以及對于那少年郎頃刻間的神色變化,并且似乎刻意以憨厚耿直來偽裝自己萌生了幾分興趣。
而那少年郎藏于袖子之中的手,則是在止不住地發抖發顫。
‘怎么會在此處碰上李子坤……’
‘我似乎無意中撞破了李子坤的什么秘密?他不會要對吾滅口吧?’
‘并且,難道他刻意坐著四輪車,莫非是對蔡師有什么圖謀?’
少年郎的心中念頭急轉,臉上卻是露出了一個略顯內斂憨厚的笑容,主動地沖著李基點了點頭,然后就抬起腳步從李基的身旁而過,朝著門外走去。
“且慢!”
李基忽然響起的聲音,讓少年郎的動作瞬間頓了下來。
不過,那少年郎握著竹簡的手心止不住地出汗之余,目光則是有些放空茫然地回頭看向李基,問道。
“閣下有何指教?”
“在下隴西李子坤,初至蔡師藏書之地,欲找幾卷書籍,不知閣下可相助一番?”李基溫和儒雅地說道。
那少年郎似乎有些遲鈍耿直地點了點頭,答道。“在下吳縣顧雍,只是吾也是初拜學于蔡師,知之不多。”
顧雍?
原來是他。
“魏晉八君子”與“東吳四丞相”皆有其名,算得上是漢末三國時期的一代名相。
吳縣人……顧家。
李基略微回憶了一下,很快就想起了劉備所記錄的世家名冊之中顧家正位于其中,并且顧家本就是吳縣世家。
如此一來,以著顧雍名垂青史的能力,如今卻是一副完全不認識我的姿態,那就值得玩味了?
裝糊涂的高手嗎?
李基心中念頭轉動,卻也沒有急著戳穿顧雍,依然客氣真摯地請求道。“無妨,正好我這腿腳不便,正煩惱該如何尋找書籍,顧先生不會不幫我吧?”
論如何應對裝糊涂的高手,那自然是也跟著裝糊涂,并且道德綁架……
或許,裝糊涂的高手未必有道德,但他糊涂啊。
顧雍似乎有些愣愣地考慮了數息,方才反應過來似的,連忙上前攙扶住李基,道。
“李先生既然腿腳不便,那還請快快坐下,吾推著你尋找一番就是了。”
李基聞言,眉頭一挑……
好好好,我這四輪車,看來是不坐不行了啊!
李基也不拒絕,干脆順勢重新又坐了回去,并且頗為感激地說道。
“這個世道還是好人多啊,幸好遇見顧先生,否則基便是想要尋找書籍都是件難事。”
顧雍憨厚一笑,并沒有接話,似乎是不太擅長應付別人的夸獎之余,然后說道。
“李先生請萬萬不可稱呼我為先生,吾僅是蔡師看在家父的面子上,方才被蔡師允許留于府中為一學生,什么都不懂,什么也都不會,癡笨呆愚,何以稱得上是先生之名。”
李基看著顧雍那說話之時似乎雙眼都在放空的呆滯耿直模樣,若不是知曉他在歷史之中的能力,以及適才無意間看到了顧雍的神色變化,說不準也就真信了顧雍的話。
好好好,這便是“魏晉八君子”啊,果然是一個比一個要來得像個君子。
同為“魏晉八君子”的賈詡是一副溫潤君子的模樣也就罷了,顧雍居然是個裝糊涂高手,假裝老實人?
李基笑瞇瞇地坐在四輪車上,任由著顧雍在后面推著自己,然后說道。
“汝尙未及冠,那吾便斗膽稱呼汝一聲顧雍了,且顧雍也無須這般客氣,你我乃是同齡人,并且你我一見如故,稱呼吾的表字即可。”
顧雍的表情似乎有了頃刻間的僵硬,然后則是順從地喊了一句道。
“子坤。”
“基所欲找的,乃是與水利相關的典籍。”
李基言明著自己的目的,任由著顧雍推著自己往屋內一列列排放著防止竹簡的書架一角深入之余,道。
“能力尙在其次,為官為人最重乃是品德,依基之見,汝之操守行為可堪為君子。”
顧雍聞言,露出了一個禮貌又不失憨厚的笑容,只想著趕緊擺脫掉李基開溜。
跟李基呆在一起,太危險了!
危險得顧雍感覺渾身的寒毛都在豎起,心跳也是完全不受控制地加速。
而當顧雍將李基推到存放水利的書架前方,正想著該找個什么借口,可以在不引起李基注意的情況下圓潤地開溜之時。
“顧雍,伱似乎很怕我?”
李基忽然回首道了這么一句,讓顧雍的瞳孔都忍不住一縮,看著那似乎藏于書架陰影之中的李基,幾乎是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隨后,猛然反應過來的顧雍,方才一臉憨厚地撓了撓頭,道。
“子坤忽然回頭嚇到我了。”
“真的僅是這樣嗎?”
李基伸手在面前的書架抽了一卷竹簡出來,打開翻閱之余,自顧自地開口道。
“吳縣顧氏,越王勾踐之后,經秦至漢,下傳勾踐七世孫搖助大漢滅項羽有功,因功封為越王。后,搖封其子為顧余侯,其支庶子孫以封爵為氏,稱顧姓。”
盡管安置世家之事是劉備全權負責處理,但并不代表李基對于吳郡世家的信息就一無所知,甚至恰恰相反,李基對于吳郡世家的信息可謂是了如指掌。
只是李基平日里太過于忙碌,并沒有時間去過多理會已經不成氣候的吳郡世家罷了。
不過在回憶起顧氏的傳承之時,李基忽然當真覺得顧雍未必就沒有先祖勾踐之風。
勾踐為夫差嘗糞,臥薪嘗膽,極度隱忍之余,必然也是個裝糊涂的高手啊!
而聽著李基只字不差地念出顧氏的傳承,顧雍只覺得心頭發涼,恐懼油然而生。
‘李子坤,果然還是早就盯上了顧家嗎?’
‘親手覆滅了吳郡七成世家,還不能令李子坤滿意嗎?’
顧雍臉色一陣蒼白,甚至整個人都有些搖搖欲墜。
或許,其余吳郡世家未能察覺,甚至就連顧雍對此都沒有證據,更不敢將自己的猜測宣之于口。
但是作為一個聰明人,并且還是一個才華橫溢的聰明人,顧雍太清楚若無人暗中串連,平日里那些隱于山林各處的匪賊怎會同時發難,并且準確無誤地襲擊了恰好防守空虛的世家豪族。
那一支黃巾殘黨暗中串聯?
盡管也有一部分世家中人懷疑是黃巾所為,但顧雍卻明白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黃巾若是有這個能力,何至于聲勢浩大卷席八州的起義會在短短數月間就徹底失敗?
而看著劉備上任覆滅了匪賊,大肆于吳郡各地清查世家豪族田地,且一應錢糧似乎是無窮無盡般安置流民。
顧雍便明白此事九成九與李基脫不了干系,甚至完全就是李基在暗中操縱。
只是,顧雍從來不敢說出這個猜測,深怕一旦泄密,此事不小心傳到府衙的李基耳中。
第二日,自己便會背后身中七刀自殺而死,且闔家上下燒炭自殺又意外引發大火,將整個顧家一夜之間燒成白地。
顧雍強忍著慌亂,附和道。“沒想到子坤對于落魄的顧家居然如此了解。”
落魄?
與曾經身為越王的先祖比起來,如今的顧家無疑算得上落魄。
但就吳郡本土世家而言,顧家在吳郡之中已然完全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大世家。
“不知顧雍可有讓家族復興之愿?”
李基繼續一邊翻找著書籍,一邊似是無意地問了一句。
只是,這個問題在顧雍看來,更像是送命題。
就像是一個劊子手在問:“汝想生?還是想死?”
若答有,那在李子坤眼中是否又算得上有野心,顧家或會有影響吳郡平穩的可能?
或答無,又將過于虛偽,同樣會引發一連串的懷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