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夕板著一張臉,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雙膝上,腰桿挺得筆直,好似白楊。
本來放松下來的年輕帝王,不由自主地正襟危坐起來,就連殿內的宮人們也被這氣勢所懾,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這瑤池宮中蔓延。
宮人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心里暗暗咋舌,這永昌侯夫人的威嚴,比起太后,絲毫不遜色,光往那一坐,便叫人不敢放肆。
威嚴的顧南夕,此時此刻,恨不得在地上挖個洞,好讓自己藏起來!
當初在龍武大將軍門口,自己是何等的意氣風發,有恃無恐。
萬萬沒想到,龍武大將軍李傲天和原主,竟然沒有一丁點兒關系!
李傲天口中的好奇“有何值得念念不忘”,是真好奇,并不是在口是心非!
如果換做是自己,被人這般碰瓷,撕都撕不下來,恐怕早就一鞭子揮上去了。
龍武大將軍李傲天的脾氣,是真的好,多謝不殺之恩。
顧南夕整個人都要裂開了……
“永昌侯夫人?南夕姐?”年輕帝王受不了這壓抑的氣氛,揮揮手,示意宮人們全部下去。
顧南夕機械地轉過頭看向帝王,動了動眼珠子。
年輕帝王不由地咽了口唾沫,主動開口道:“您可是生我氣了?上次禁你足,我也是沒辦法。這京都看上去花團錦簇,實際上是烈火烹油。”
帝王的眉頭緊緊蹙著,在眉心間形成一道豎紋:“京都豪奢攀比之風漸起,無論男女,都披金戴銀,視禁令為無物。婦女們追捧高髻,那發髻都快趕得上半個身子高,上面插滿朱釵。”
“光是卸掉發髻上的首飾,都要花費半個時辰,也不知道,那細長的脖頸,是如何撐起這等負重。”
顧南夕回想起仿若首飾架子的佟貴妃,便知道,這年輕帝王的怨念從何而來。
年輕帝王拿起茶杯,灌了一口清茶,又把話題給拉了回來:“多虧了您的配合,止住了京都厚葬之風。母后在宮中時常念叨您,說您是極聰慧的女子。說實話,我以前并不這么覺得。”
“您做事死板,又極講規矩,便是對我,也是不講情面的。”
“但是!這段時間,我是看明白了,您確實胸有溝壑,只是以前被子女連累,一門心思全放在后宅之中。如今兒女大了,你就如拂塵珍珠,展露光華!”
顧南夕看著年輕帝王幾乎在泛光的神情,不免遲疑,他這是在真心實意地夸贊,還是在反諷?
年輕帝王接收到顧南夕的視線,還以為是獲得了認可,于是越發激動起來。
“您自請禁足時,我原以為您是因為違背禮儀的緣故,不敢往深想。”
“后來,您大鬧松山書院,我終于敢確定了,您就是女中諸葛,我的肱股之臣!”
“方才,國子祭酒來找我求情,說是太學學子嚴復松被開封府抓了去,罪名是拐賣婦女。這時,我才意識到,我還是小瞧了您!”
顧南夕一頭霧水,這帝王在說些什么胡話?
自己哪有什么深意?只不過是為了出口惡氣罷了,最好再給佟太師挖點小坑。
至于嚴復松的事,全因自己不想耽誤睡覺而已。
年輕帝王越想越激動,不住地用拳擊掌,看顧南夕的眼神就像在看神仙:“您隱藏得也太深了!唉,都怪永昌侯,害得您明珠蒙塵!早知您才華如此出眾,當日,我就是撒潑打滾,也不能讓您嫁到永昌侯府!”
年輕帝王騰地一下站起來,整個人熠熠發光:“您一定是看出來,我想整頓國子監!”
“太祖仿前朝制度,設立國子監,下設國子學,太學,廣文館,四門學,律學,武學等,意圖為我朝培養人才。”
“國子監規模龐大,每年花費甚巨。即便如此,不過百年時光,國子監里的太學便猶如腫瘤一般,擠壓其他學科,并隱隱有學閥之勢!”
年輕帝王冷哼一聲,眉眼間具是凌厲:“這太學學子,哪里是天子門生?分明是……”
年輕帝王把剩下的話咽了下去,神情中透露出一絲疲憊:“為此,先皇特意費大力氣培養私學,試圖兩者相犄。沒想到,僅僅過去十年,松山書院就和太學同流合污。”
年輕帝王轉過身,定定地看著顧南夕,眼里的火焰熊熊燃燒,充滿憤怒和希冀:“我一直想改變這種局勢,卻找不到下手點!阿姐,我的好姐姐!”
“都說長姐如母,我原以為你是不喜愛我的。”年輕帝王的眼角,閃著晶瑩剔透的光,“是我誤會您了。在我最艱難的時候,您終于出手了!”
“您不惜搭上自己的名聲和玄明的前途,給我一個懲治松山書院的機會!不僅如此,您還一箭雙雕,順勢而為,用商女拉太學學子下水,以此打擊太學!”
年輕帝王一把握住顧南夕的手,聲音哽咽道:“您,您為了我,實在是付出良多!我竟不知道,在您心中,您是真的把我當弟弟看待的!”
年輕帝王年富力強,火力旺,一雙大手好似滾燙的火鉗,一路從手掌,燙到顧南夕的心里。
顧南夕汗毛直立,該死,這不妙的第六感!
“我沒有……”顧南夕還沒說完,話頭就被年輕帝王截了過去。
“我知道,您沒有不把我當弟弟!除了親人,誰還會愿意為我做到這種程度?!”年輕帝王的臉上浮現出阿姐,不用多說,一切盡在不言中的表情。
顧南夕麻木了,原書的作者,到底在書中省略了多少內容?
她看了那么多遍原小說,從來不知道,皇帝是這樣的一個皇帝!
果不其然,顧南夕的第六感靈驗了。
年輕帝王紅著眼眶,在顧南夕面前,蹲下身來,仰頭看向她,像是一只尋求主人幫助的小狗,軟軟糯糯地開口。
“阿姐,我能全心全意依靠的,就只有您了。朝堂之上,佟太師一手遮天。我不顧反對,斥責松山書院,已引起他的懷疑。阿姐,您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這件事就交給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