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嗎?朝廷派去外界的傳令兵,全被亂軍殺了!”
“真的假的?”
“他們的尸體被亂軍串在木棍上,示眾呢。我隔壁鄰居輪值時,親眼所見。說是死的老慘了,衣服全被扒光,一絲不掛,身上好幾個窟窿眼。”
“我能作證!他老娘成天在家哭呢。”
蘇玄明和往常一般,上街打探消息。
他聽到眾人的議論聲,心中一緊,想了想,打算先去城墻根上看一看。
剛坐馬車到城墻根,他就親眼見證一起騷亂。
“抓住他!”
“好你個小子,水性這么好,居然敢從汴河潛游進城!”
“那邊還有一個!”
“快!快!長官有令,不能放過一個人。”
大約七八個瘦溜溜的漢子,被壓在地上。
他們渾身上下只穿了一條褲衩。
雖然是春日,但穿的這般少,又在水里憋氣那么長時間,他們一個個凍得渾身打顫。
蘇玄明仔細一瞅,這幾個人臉色偏黑,上面還長著像水銹似的斑,應該是長期潛水留下來的痕跡。
書上曾有記載,采珠人臉上會有這樣的水銹斑。
很快,四周圍來一群好事的京都百姓,嘰嘰喳喳問道。
“你們是哪里人?怎么會跟方臘起義啊?”
“哎呀,你們不知道這是殺頭的大罪嗎?”
“水性這么好,那去當漁夫!何必一條道走到黑?”
“小伙子,不如你棄暗投明吧?說不定能帶罪立功,逃脫死罪呢。”
被壓在地上的一個年輕小子,估計只有十五六歲,聽到好事者的話,呸了一口,惡狠狠道。
“你們給我等著!等我們攻入京都城,你們的房子,錢,女人,全是我們的!”
圍觀群眾先是被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后,一個個氣的直蹦跶。
“看清楚形勢!被抓住的是你!還敢在這里放狠話。你先想辦法保住你這條小命吧。”
“真是笑掉人大牙,就你們這樣的,還想攻入我們京都,簡直是做白日夢!”
兩方人相互對罵著。
蘇玄明眉心直接跳,這幾個人對京都的反應不大對頭啊。
蘇玄明壓抑住心中的不安,花錢賄賂幾個小頭目,讓他得以上城墻一觀。
這一看,就是一個不吱聲。
城下匯聚的百姓實在是太多了,一時間叫人分不清是亂軍圍城,還是流民圍城。
“他們全都是亂軍嗎?”
身旁一個士卒打量一眼蘇玄明,便知道這又是一個花錢來看熱鬧的公子哥:“現在不是,但以后可能是。”
流民和亂軍有何區別?反正都是不被允許進京都的。
蘇玄明認真看了許久。這些衣衫襤褸的百姓,有極其小的一部分很顯眼。
他們的精神面貌和瘦骨嶙峋的老百姓不一樣,臉上的肉要更多一些,衣服也更像是京都這邊的流行款式。
士卒告訴他:“那些是京郊沒來得及逃跑的百姓。亂軍堅壁清野了。”
這可真不是個好消息。
“多謝!”
蘇玄明下城墻,直接叫馬夫送他去太師府。
佟太師不在家,去京都大營巡查了。
蘇玄明等到日頭偏西,終于等到疲憊不堪的佟太師。
佟太師用手拍打有些發酸的腰椎,叫下人們準備好晚宴:“撥云霞,如何?”
“好。”蘇玄明心中裝著事,吃什么都味同嚼蠟。
佟太師倒是老當益壯,一人炫了兩斤羊肉:“我沒想到,你會來找我。”
兩人上次達成合作,佟太師助蘇玄明在朝堂上站穩腳跟,蘇玄明幫佟太師銷毀不能被人知道的過往,以及給他和顧南夕牽線。
結果計劃趕不上變化。
顧南夕三下五除二,一舉拿下數個州,形勢發生大逆轉。
他們二人的合作也因此作罷。
佟太師又涮了一份青菜,嚼吧幾口便咽下去:“有何事要來求我?上次是我占了你便宜。你是想出京都嗎?”
他又摸了摸胡須:“能出城,就是得費點勁。”
蘇玄明是顧南夕的兒子,把這個身份亮出去,方臘就不敢對他做什么。
蘇玄明看見佟太師眼眶青黑,但腰背依舊挺得筆直,好似什么困難都不能把他壓倒。
“我先不出城。聽說,奉命出城傳令兵全死了?”
佟太師面不改色:“嗯。死了五個。”
“他怎么說?”
這里的他,指的是大周皇帝。
佟太師吃不下去了,有些倒胃口:“他說不用再派兵過去,各路大將會主動前來。”
蘇玄明面色古怪,欲言又止:“您沒勸勸他?”
若是以前,各路大將確實會來勤王。可是有阿娘的前車之鑒,在無詔的情況下,他們會不會來京都還真是個未知數。
佟太師放下筷子:“你還吃不吃了?不吃就撤桌。”
“不吃了。”這種時候,就算給上來一盤龍肝鳳膽,也吃不出啥滋味。
佟太師叫人撤下盤子,上茶水:“勸了,沒用,不聽。”
“李閣老呢?”
“病了。”
蘇玄明怔住,一到關鍵時候就生病?
兩人沉默片刻。
蘇玄明又道:“我今天上城墻看了,亂軍有攻城的跡象。等不來援軍,一直守在城內沒有用。不如干脆出城,主動出擊!”
佟太師勾勾嘴角:“你倒是心好。我同你一般想的,奈何無人聽。”
他能說服文官,卻說服不了武官。
武官只聽官家的話,沒官家發話,誰敢帶兵出去?
蘇玄明把今日的見聞說一遍,言語里滿是焦慮:“我擔心他們會屠城。”
屠城?屠京都?
不能吧。
佟太師:“就算城破,京都數百萬之眾,全殺掉還得殺好些日子呢。再說了,方臘有那個膽子造下如此殺孽嗎?!”
蘇玄明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大人,您是不是沒見過屠城?我也沒見過,但我聽阿娘說過。”
屠城并不是一上來就殺。士兵也是人,不至于泯滅人性到這個地步。
他們攻城是為了圖財,一波又一波士兵上門要錢。
第一波,拿走一大筆。
第二波,搜刮剩下的三瓜兩棗。
第三波,啥也沒有,憤憤不平。
第四波,怒了!殺了你!
當一百個士兵里,有十個開始殺人。殺戮就會像傳染病一樣,迅速傳到整個軍隊。
在這樣的浪潮下,上層軍官只能被裹挾前進。
真到這個地步,方臘一點辦法也沒有,除非他能拿出比整個京都加起來還要多的財富,發給底下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