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明蘭認出了此人。
是左家嫡支和她同輩的一個堂嫂。
看年齡也就比大她一點。
但沒和她們一塊關在甲字七號間。
估計是之前的婚姻生活很幸福,顯得年輕且姿色上乘。
只見她跪在地上,對那個中年男人懇求道:
“族叔,我家瑕兒還未成年,待我為他娶妻后我自會去地下陪夫君的。”
她身旁站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臉色蒼白,身體有些瘦弱。
聽到兩人的對話后,他也乖順的跟著他娘一起跪下:
“外叔祖,瑕兒已經沒了祖父祖母,又沒了爹,娘現在就是我唯一的親人了,瑕兒會保護好娘的!”
“就靠你這小身板,要如何保護你娘?”男人的語氣中很是不屑,沒把小男孩放在眼里。
那個叫左馳瑕的小男孩捏緊了拳頭,嘴里放著狠話:
“瑕兒打不過就咬,瑕兒和他們拼命。”
中年男人卻是絲毫不動容,對著佘氏下了最后的通牒:
“今日你若撞死在此,就還是我佘家女!我們會將你的尸骨送去左家祖墳埋葬。
若你執迷不悟,就怨不得族叔我代表我們佘氏一族,將你與你娘家全部除族!”
佘氏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
這年頭,除族可不是一件小事。
她不想連累娘家的爹娘,和尚未娶妻的弟弟們。
但左馳瑕卻是緊緊的抱著他娘的胳膊,拼命的搖頭,死也不松手。
此情此景,聞者無不動容。
甘洪真是個好打抱不平的,平日就最見不得這種欺負婦孺的。
他往地上狠狠的“呸”了一聲。
怒罵道:
“你個老匹夫,少拿你們家的貞節牌坊來說事!
現在她還沒被外人侮辱,就先被你們這些娘家人給辱了!
退一萬步說,就是遇到外嫁女失貞。
不知道找欺辱她的惡人算賬,還逼著她去死,是個什么道理?
也就你們這幫道貌岸然的小人,才能說出這么寡廉鮮恥的話來!
再說,你們逼寡婦殉葬,又將已逝的太后娘娘置于何地?”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誰不知道已逝的太后娘娘,是皇嫂改嫁皇弟的?
佘氏族長,被甘洪真一頓搶白,差點氣了個仰倒。
你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對上甘屠戶,佘氏一族的男人們還真不敢上去硬剛。
有太后娘娘的先例在前,再也不敢提殉節一事。
甘洪真懟完人,還嫌不過癮。
舉著自己雙拳,眼神犀利的看向押送囚犯的官差們:
“有敢欺辱我妻女者,我甘洪真就是追到地獄也必將他閹之!”
他的狠話一放,眾位官差只覺得褲襠處發涼......
狠人前一秒才威脅完人。
后一秒就低著頭,對著閨女溫聲道:
“孝經里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閨女,你可記住了,不論是在何時何境下,只有先活命才是最要緊的。
爹活一天為你做一天主,爹不在了,還有你的兩個弟弟!”
甘明福在一旁點頭如搗蒜:
“姐,等我年底娶了媳婦就去邊城看你!
今日實在是太倉促了,我就在早市上給你買了四個水囊,一百個肉包子、幾斤果子、一匹適合孩子用細棉布和幾套給你換洗的成衣。”
甘洪真聞言從懷里掏出六張,五十兩面值銀票來:
“還是銀錢最實用,閨女,這些銀票你拿著,明年,爹和阿福再給你送銀錢去!”
三百兩銀?
這得殺多少頭豬才能賺出來!
這幾年沒有豬肉西施站臺,甘家豬肉鋪的生意可是大不如前了。
甘洪真卻是不容她拒絕,快速的把銀票塞進了她的手中。
又道:
“爹還請了一個鏢師,就趕著咱家的騾車走在你們后面!他會護送你們到邊城再返回,有事你盡管使喚他!”
不過才半個時辰的功夫,父子倆就做了這么妥帖的安排。
就說,有這樣的親人,誰會不動容?
甘明蘭的眼睛有些不得勁,好像進了沙子。
看她不停的揉眼睛,甘洪真又是一陣子心酸。
閨女她是真好了。
自打十年前變傻后,可就再沒流過淚。
這下,七情六欲和機靈勁兒齊活了!
老懷大慰。
他們這一邊,是父慈女愛。
只恨與閨女話別的時間太短,把個便宜女婿忘在了一旁。
那一頭。
佘家那些抬著貞節牌坊的男人們,被罵得灰溜溜離開后,又有許多左家的姻親們補位。
有那真心疼愛閨女的人家。
不僅吃喝用品準備了一堆,還幫著打點官差。
也有做面子功夫的,拿了好些個鼓鼓囊囊的包袱來。
不知情的婦人當場打開后。
才發現里面裝的不過是一些舊衣服,頓時引來旁邊人的白眼。
更可氣的是。
嫡支三族內僅剩的獨苗左文軒的老丈人,一來就與出嫁女呂氏斷絕了關系!
一刻鐘時間,眾人就看盡了人生百態。
甘洪真,成了今日所有左家媳們心中最想要的親爹。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
流放的隊伍,終于正式啟程了。
官道上。
男人們走在前面打頭。
十人共享一根鐵鏈繩。
婦人們的待遇稍微好一些。
被一根繩子綁住了左手,串成了一長串。
沒有木枷與鐵鏈,但她們身上都背著大包袱,手里還牽著自己的娃。
上了年紀的老人,走在隊伍的中間。
他們沒有被捆綁,也都空著手。
照理說,老年人才是最輕松的。
奈何老年隊伍里有一半的小腳婦人,根本走不快。
但是,他們每日的任務是五十里路!
哪怕是龜速,也得走這么遠的距離!
七十四個押運官差:
九人在隊伍前面領路。
十八人走在隊伍的兩側。
還有九人在后面斷尾。
官差們還自掏腰包雇了四輛騾車拉行李,分兩班輪流歇腳。
甘父請的鏢師,也趕著騾車遠遠的跟在后面。
此時,空氣已經炙熱了起來。
走了兩個時辰到了正午,就有幾個上了年紀的婦人走不動了。
渾身濕漉漉的。
一屁股坐在地上,起不來。
中間的不走,后面的就堵住了。
官差們見怪不怪。
能一口氣堅持這么久,已經有些出乎他們的意料了。
兩個頭目商量了一會,就高聲宣布:“原地休息一刻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