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慕容達宇動了真怒。
他的臉色陰沉如鐵,眼中寒光閃爍,握刀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那股久經沙場的殺氣瞬間彌漫整個軍帳,讓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無論是支持拓跋烈的人,還是支持慕容達宇的人,都不敢再多說什么。
拓跋烈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也只是冷哼一聲,率先轉身離去。其他人見狀,也都低著頭魚貫而出,連大氣都不敢喘。
老老實實地退出了中軍大帳。
帳簾落下的一刻,慕容達宇緊繃的身體才稍稍放松。他長嘆一口氣,緩緩坐回椅子上。
慕容達宇閉著眼睛,坐在中間的椅子上,渾身都在劇烈地顫抖著。
他的雙手緊緊抓住扶手,青筋暴起。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滴在鎧甲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顯然,正在試圖平息自己的憤怒。
“來人!”他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可怕。
一個親兵戰戰兢兢地走進來:“大帥有何吩咐”
“給本師準備筆墨。”慕容達宇揉了揉太陽穴 打仗就是這個樣子的。
當你一直在打勝仗的時候,無論有什么缺點,都沒有關系。
勝利,可以掩蓋一切。
但是當你開始失敗,甚至遭受損失之后。
即便當時的選擇是正確的,也會成為某些別有用心的人,指摘的問題。
這種情況,慕容達宇也不是第一次碰到了。
只不過......
以前的他,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挫敗,被一個年紀輕輕的皇子,耍得團團轉。
“楚世昭………………”慕容達宇回憶著之前發生的一切,心中不免感嘆:“此人不簡單啊,以后必會成為我北狄的心腹之患。“
別說其他人了,就連慕容達宇自己都覺得,自己當時是不是中了什么巫蠱才會做出這么愚蠢的決定。
他猛地灌了一口烈酒,辛辣的滋味讓他稍微清醒了些。
不過既然一切已經發生,現在也沒必要后悔。
靜下心來之后,慕容達宇開始書寫奏章。
他的動作很慢,每一筆都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墨汁在紙上暈開,如同他此刻復雜的心情。
他的字并不好看,放在大周的話,最多也就是六七歲孩童的程度罷了。
要不是王上認識自己的字,他真想找別人代筆。
北狄以前可并沒有這種習慣,他們是馬背上的民族,想要做什么事還要給王上寫奏章,也太麻煩了。
之所以有這種改變,都要從暗夜教的人出現在北狄開始。
“那些裝神弄鬼的家伙......”慕容達宇低聲咒罵了一句,筆尖在紙上重重一頓,留下一個難看的墨點。
當時的慕容達宇,還只是一個家族弟子,在軍中當千夫長熬資歷。
只能跟著一起學習大周的文字。
雖然學了這么多年,自己書寫奏章已經沒有什么問題,但是這字也一直不怎么樣。
而且,書寫的內容,也都是直來直去的白話文。
如果讓大周的官員看到,說不定能氣的三五天都吃不下去飯。
足足花費了一個時辰,修修改改了七八遍之后,慕容達宇自認為,自己總算是將事情的經過說明白了。
他放下毛筆,揉了揉發酸的手腕。案幾上散落著幾張被揉皺的草稿,每一張都記錄著他反復斟酌的痕跡。
如果王上看到這篇奏折,就算是心中依舊對他不滿,甚至是責罰訓斥。
卻也不至于,剝奪他三軍主帥的職務 “來人,將暗夜教的使者請過來。”
親兵領命而去,腳步聲漸漸遠去。慕容達宇盯著燭火出神,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案。
雖然對暗夜教沒什么好感,可他的奏章依舊需要暗夜教的傳訊系統,才能送到王上的面前。
“還真是哪里都離不開這些家伙......”他低聲咒罵著,卻又無可奈何。
盞茶時間過后,暗夜教的使者直接掀開帳篷走了進來。
那使者身披黑袍,步伐輕盈得詭異,仿佛腳不沾地。
慕容達宇正要說話,瞳孔突然猛地一縮。
因為來的人竟然不止一個。
在暗夜教的使者身后,軍中的十個萬夫長,竟然全都跟來了。
他們的表情各異。
拓跋烈一黨面帶冷笑,中立派神色復雜,而那幾位忠心的將領則臉色鐵青。
并且,對他最忠心耿耿的四個萬夫長,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一名老將嘴唇顫抖著,似乎想說什么,卻被拓跋烈一個眼神制止。
老將痛苦地閉上眼睛,頹然退后,最終卻什么都沒說。
慕容達宇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妙。
心里雖然慌亂,不過常年為帥的他,自然知道越是這種時候就越是不能慌張。
當下故作沉穩地道:“本帥好像只叫了使者過來議事,其他人不去處理軍務,跟來干什么”
他的聲音平穩有力,仿佛只是在處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拓跋烈臉上的得意再也壓抑不住,哈哈狂笑著道:“慕容達宇,你囂張的日子到頭了。”
雖然這個家伙看起來囂張狂妄,讓人恨不得直接砍了他來個清凈。
但是這家伙的身份,畢竟在那里擺著。他所說的一切,很有可能是真的。
慕容達宇緩緩起身,鎧甲發出輕微的碰撞聲。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個將領的臉,心頭一片苦澀。
當然,慕容達宇也不會如此輕易地,就相信對方的話。
如鷹隼般銳利,的視線落在暗夜教的使者身上,想要看他怎么說。
“使者大人,王上當真有圣旨下達”慕容達宇的聲音低沉而危險,
暗夜教的使者冷笑一聲,左手伸入懷中,直接掏出了一個金黃色的卷軸,高舉頭頂。
那卷軸在燭光下泛著刺目的金光,上面纏繞的紅色絲帶隨風輕擺。刻意將卷軸底部的玉璽印記展示給眾人看。
“王上圣旨到,慕容達宇還不趕緊接旨”
使者的聲音陰冷刺耳,如同金屬摩擦,帶著居高臨下的傲慢。
慕容達宇盯著圣旨看了好一會,幾乎可以肯定那的確是王上的圣旨。
他的瞳孔微微收縮,呼吸變得急促。那熟悉的玉璽印記和特殊的紙張質地,都做不得假。
這東西,雖然也同樣是暗夜教的人來到北狄之后,才開始出現的。
但是經過王上的改良,在印記上有著特殊的標識。這個標識只有王上自己,與特定的人知道如何辯駁。
就連暗夜教的人,也不知道。
這也讓慕容達宇徹底地死了心。
他面無表情的,大踏步走到暗夜使者面前,單膝跪地:“慕容達宇見過王上。”
鐵甲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這位曾經叱咤風云的將軍,此刻低下了高傲的頭顱。
見圣旨如同見到王上親臨,不只是慕容達宇,其他人甚至包括拓跋烈,全部都跪了下去。
帳內頓時響起一片鎧甲碰撞聲。拓跋烈雖然跪著,卻仍昂著頭,眼中閃爍著得意的光芒。
在場的每個人,神色各異。
忠心于慕容達宇的萬夫長們,臉色鐵青,甚至帶著憤憤不平之色。
“王上為什么要………………”臉上帶著疤痕的萬夫長,不甘心地低聲抱怨。
“閉嘴!王上的旨意,豈是你能質疑的”慕容達宇厲聲呵斥。
看似憤怒,卻是在救對方。
現在的局勢波云詭異,如果讓他把抱怨的話都說出來,后果不堪設想。
中立的幾個人,臉上沒有什么特殊變化,誰也不知道他們的心里在想什么。
他們的目光低垂,仿佛對眼前的一切漠不關心。
至于跟著拓跋烈那些家伙,自然是一片喜氣洋洋的模樣。
“早該如此了。”一個萬夫長小聲嘀咕,興奮得嘴角都要扯到耳根子了。
等所有人都跪下,暗夜教使者打開卷軸念圣旨:“長生天在上,圣王在下……………”
他的聲音刻意拉長,帶著某種詭異的韻律。
一段亂七八糟的場面話過后,圣旨也終于進入了正題:“罪將慕容達宇,治軍無方,導致我軍接連失敗,軍威大損。本應斬首示眾以儆效尤。朕念在慕容達宇為北狄征戰多年,于國有功。即刻起,褫奪慕容達宇一切職務,即 刻返回王城......“
慕容達宇的身體微微顫抖,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他抬起頭,聲音嘶啞:“臣......領旨。”
后面,又是一些沒有用的廢話,只是慕容達宇已經無心再聽下去。
他的目光穿過帳篷的縫隙,望向遠處的雪淵關。那里,楚世昭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正對著他冷笑。
念完最后一句,暗夜使者將圣旨合上,戲謔地道:“慕容將軍,接旨吧”
聲音里帶著明顯的嘲諷。
慕容達宇仿佛一下子就蒼老了幾十歲,整個人肉眼可見地佝僂了下去。
他的背脊不再挺直,那雙曾經銳利如鷹的眼睛,此刻布滿血絲,黯淡無光。
默不作聲的接過圣旨,雙手有些顫抖的摘下頭盔。
鐵制的頭盔在他手中顯得格外沉重,上面還殘留著昨夜戰斗的血跡。
回到桌案旁,拿出了象征主帥軍權的虎符。
那枚青銅虎符在燭光下泛著幽暗的光芒,虎眼處鑲嵌的紅寶石仿佛在滴血。
交給了拓跋烈。
將軍權交給他的命令,自然也在圣旨當中。
拓跋烈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接,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他的指尖因興奮而微微顫抖,幾乎要控制不住臉上的笑意。
對此,慕容達宇并不覺得奇怪,他的奏章才剛剛寫完,還沒讓暗夜教的人送到王成。
解除自己軍職的圣旨,就已經到了。
要說這件事跟拓跋烈沒有關系,慕容達宇第一個就不信。
將裝著虎符的盒子向前一送,慕容達宇目光灼灼地盯著拓跋烈:“我知道,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他的聲音低沉而危險,像是一頭受傷的猛獸最后的咆哮。
面對慕容達宇那兇戾的目光,拓跋烈突然有點心虛。
他的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下意識地后退半步。
生怕慕容達宇一個想不開,突然在這個時候發狂,直接將他給砍了。
那幾個投靠拓跋烈的萬夫長,手悄悄地靠近刀柄,警惕地盯著慕容達宇的一舉一動。
帳內的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
眼見自己的目的即將達到,征討南蠻的主帥職位,即將落在自己的身上。
拓跋烈也不想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功虧一簣。
當下虛偽地笑著道:“老將軍,您這是說的哪里話,這是王上的旨意,跟我可沒有半點關系。我拓跋烈算什么東西,總不可能,左右王上的想法吧,您說對不對”
他的笑容僵硬,聲音里帶著明顯的討好。
“哼!”慕容達宇不屑地冷哼了一聲,懶得跟這敢不敢當的家伙浪費唇舌。
“你說沒有,那就沒有吧。”
“臨走之前,我有幾件事情想要交代,希望你能夠記在心里。”
“這是為了我北狄的大業,并不是你我之間的私人恩怨。’
慕容達宇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目光如炬地盯著拓跋烈。
這一刻,他仿佛又變回了那個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北狄名將。
“敵軍的那位四皇子,此人的心思深不可測。與他交戰,絕對不要輕敵大意。否則的話,就算我們有十萬鐵騎,說不定也會折戟沉沙。”
“我們的死活無所謂,可如果因此影響了王上的大計,我們就是北狄的千古罪人,希望你能夠切記。”
拓跋烈撇撇嘴,心說你個老糊涂,還真把自己當什么千古名將了 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但很快又恢復了恭敬的表情。
在他看來那南蠻子的皇子,不過就是一個只會撒謊的陰險小人罷了。
她可不會像慕容達宇那么蠢,輕易地被對方欺騙。
不過表面上,拓跋烈還是連連點頭道:“老將軍說得有理,我一定牢牢記住。
他的語氣敷衍,眼睛卻一直盯著慕容達宇手中的虎符。那貪婪的模樣,活像一只盯著獵物的餓狼。
將軍虎符近在眼前,此時拓跋烈完全顧不上別的,只想能安穩地拿到軍權。
看這家伙答應得如此痛快,慕容達宇就知道,自己的話肯定是白說了。
他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這位曾經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名將,此刻顯得如此落寞。
但是沒辦法,他現在已經不是三軍主帥,只是一個普通人。
拓跋烈聽不聽,他又能怎么樣 只能無奈地交出虎符,隨后就收拾東西,離開了軍營。
當慕容達宇掀開帳簾的那一刻,身后傳來拓跋烈得意地大笑:“來人!傳令全軍,準備出擊。”
慕容達宇的腳步頓了頓,最終還是沒有回頭。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孤獨地投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