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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凍臉、燙后背

  “爹,別忙了,我們待不長。”

  老爺子進屋以后見這幾個小的誰也不說話,總這么尷尬著也不是事,轉身就要去外屋地,嘴里那句:“我給你熱點飯兒去……”都說出來了,又被許朝陽給喊了回去。

  老爺子望著他,問道:“咋待不長?”

  “那奉軍不是都沒了么?”

  許朝陽扶著老爺子坐回到炕沿上,問道:“您老都知道了?”

  老爺子嘆了口氣:“那還能不知道啊?”

  “江橋被攻占以后,整個黑省的日本子,就像是雨天涌出來的狗尿苔,那都‘麻應人’。”

  “你還不知道吧?林家鋪子沒了。”

  許朝陽一愣,按照腦海中的記憶問道:“那么大一個村子,好幾百戶人,沒了?”

  老爺子哀嘆了一聲:“可說呢。”

  “擁為點啥啊?”劉根兒不理解的問道。

  老爺子搖了搖頭,伸出手重重的拍在大腿上:“誰知道擁為點啥啊?”

  “現在,日本子每天開著鐵王八,領著一屁眼子人在山里轉,用半拉科基的漢話喊‘清繳奉軍余孽,促進大東亞共榮’,鬼子車一來啊,我們都不敢出門。”

  老爺子說到這兒忽然來了精神頭兒:“我跟你們說,咱就是老了,要不,現在就上山隨了綹子,天天拿槍崩他們王八艸的!”

  許朝陽小舅子還搭了一嘴:“對,崩他們一回都不解氣……得給他們摁糞坑里,按彈夾那么崩,崩十來個來回。”

  老爺子一把抓住了許朝陽的手:“大兒子,這回回來咱就不走了,死也死爹身邊,爹在臨死前能看見你們這幫小崽子,死也能閉上眼。”

  許朝陽只能勸著說道:“爹,你這是說啥呢。”

  老爺子擺了擺手,扭過了頭:“這日子,沒奔頭兒。”

  “眼下這個冬還沒貓過去呢,地保就已經來催糧了,說是明年地里的一半收成他們得拉走當成軍糧,我是琢磨好了,明天開春我他媽就種巴豆!”

  噗嗤。

  呂大麻子的媳婦捂著嘴樂出了聲。

  老爺子看著這個女人說了一句:“這是兒媳婦吧?”

  許朝陽趕緊攔了老爺子一句:“孩子姓呂,我得叫嫂子,是鬼子進齊市的時候,我們哥幾個搶出來的。”

  “你頂頭上司那個呂?”

  許朝陽點了點頭。

  老爺子拍了拍許朝陽的胳膊:“像我的種……”

  許朝陽才被夸的欣慰起來,以為老爺子要說自己仗義,卻聽見自己老爹那兒說了一句:“不忌口。”

  他頓時就把眼睛瞪大了!

  連呂大麻子的小嬌妻都發愣的看了過來。

  老爺子這才壞笑著解釋道:“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要不然你讓人家孤兒寡母的在這世道怎么活啊?”

  月色下,老爺子看見了呂大麻子小嬌妻手上的金鎦子,用手指著說道:“這樣的,出了咱家門,那就是土匪眼里的肉,是既能吃、又能吃!”

  “就算僥幸進了城,江湖上的手段也都是她沒見過的……我說……”

  “爹,你沒事嚇唬人家干啥!”

  許朝陽讓老爺子逼沒招了,直接坐在了倆人中間。

  小舅子余明浩插嘴說道:“姐夫,你可別忘了你和我姐可是有婚約的。”

  老爺子張嘴就罵:“滾犢子,我兒子是連長,娶倆多么?”

  余明浩往墻上一靠,倆手垂于身前說道:“奉軍都沒了……”

  “沒不沒也是連長。”

  余明浩讓老爺子一句話就給悶那兒了。

  以前,他就覺著自己姐夫是運氣好,從戰場上活下來以后又碰見了呂大麻子的賞識才走到今天這一步,可經過這一回,他算是徹底服了!

  頭一件事,在山里伏擊鬼子的鐵路巡邏小隊時,他手里的槍不聽使喚了,明明在許朝陽的教授下計算著彈夾里的子彈,也知道子彈沒有打完,可槍就是突然就啞火了。

  如果不是許朝陽時刻端著槍準備補漏,沒準得出大事。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出問題了,頭一次,是在齊市洋房里扣死了扳機好懸沒給許朝陽‘突突’了。

  可許朝陽沒有怪他,接過他的槍卸下彈夾檢查一番后,說了一句:“是托彈彈簧卸力了,不是你的問題。”說完話,才從懷里拿出一個空彈夾遞了過去:“下次用這個。”

  并沖其他人說道:“都記著點,這花機關槍盡管是從外邊買的,可彈夾很多都是奉天產的,在使用的時候,盡量別長期在彈夾內壓滿子彈給托彈彈簧造成壓迫,否則供彈很容易出問題。”

  在余明浩眼里,他對槍械的了解程度令人吃驚,花機關槍在他手里,柔順的就像只貓,讓怎么著就怎么著。

  第二件事,是許朝陽解釋了什么叫‘弱光戰術’后,余明浩更覺著眼前這個‘姐夫’強到了極點,他能將在洋房里戰斗的每個步驟都清晰的分析出來,還能告訴你,錯在了哪,應該怎么改進。

  反正經歷過這一次之后,余明浩算是徹底服了,原來整天跟在呂大麻子身邊打哈哈的姐夫,竟然有這兩下子!

  他已經打定了主意給許朝陽當小舅子了,能眼看著老許頭給呂大麻子的媳婦和自己姐夫亂點鴛鴦譜么?

  “睡覺。”

  由于呂大麻子小嬌妻的存在,一幫大老爺們擠進了西屋沒有點火的涼炕,這幫小子都不等老許將爐子點起來,鉆進被窩就開始打起了呼嚕。

  可許朝陽躺在炕上說什么也睡不著了……

  老許引燃了爐火,也上了炕,瞧著還沒合眼的兒子問了一句:“睡不著啊?”

  許朝陽聽著窗外的風聲吹起了粘著漿糊的窗戶紙,在‘呼噠呼噠’的聲音中害怕老爺子擔心的回應了一嘴:“凍臉。”他沒敢說出接下來的東北,要經歷怎樣的殘酷。

  老許樂了:“還真是當官當習慣了,凈事!”

  隔了片刻,老爺子都明顯傳來了均勻的呼吸,卻在一個翻身后,又撩起了眼皮,仿佛不踏實似的看了兒子一眼:“有心事啊?”

  許朝陽能沒有心事么?

  日本子占領了東北以后,用不了多久就會將戰火燃燒至整個華夏……他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可他怎么能把這些話告訴老人,去讓一個沒什么本事改變這個世道的老人發愁呢?

  補充著說了一句:“燙后背。”便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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