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江西籍抗戰老軍醫王文淵口述,他第一次上手術臺的時候,是在1938年的武漢,而第一個救治的傷員,是被戰友用頭盔端著腸子送到醫院的……
很幸運,那名戰士被他救活了,可他根本來不及喘口氣,第二名傷員就已經送了進去,那一天,王大夫來不及一口飯,連軸轉的進行了足足七臺手術,其中最小的一個被抬上手術臺的時候已經沒了心跳,不然,可能還會進行第八臺手術(史實可搜)。
這就是當時戰場的醫療環境,如果你是學醫的,對不起,你沒有實習時間;如果你是學中醫的,就會有士兵端著槍頂著你的腦袋問‘你是大夫憑什么不會做手術’;甚至,還發生過獸醫被逼著給人治病、縫合傷口的情況。
一切都是逼不得已。
但……
余明浩并沒有遭遇這一切。
太原城北門。
穿著純黑色段子面棉長衫的老人站在了城門口,望著遠處正翹首以盼,他是余明浩的爹,還差一點成為許朝陽的老丈人;
他身后,是已經嫁給晉綏軍團長作妾、卻備受寵愛的余秋蘭,也急的緊緊抓著身旁丈夫的衣袖;
而那個穿軍裝的,許朝陽見過,他是郭洋。
一般這種情況,郭洋這個身份的人是不會出面為姨太太家的弟弟出頭的,可余秋蘭不一樣,她不光是正受寵的寵妾,還在這個人們剛剛知道了什么是‘愛情’的年代,被郭洋當成了自己的愛情。
“別擔心,醫院都準備好了,大夫也準備好了,應該沒什么事的。”郭洋用另一只手摁著胳膊上余秋蘭的手,盡量安慰著。
當一陣冷風吹過,太原城外的道路盡頭出現了煙塵,一臺軍用卡車隨即出現時,這三個人同時睜大了眼睛。
嘀!嘀!
卡車一路鳴笛前沖,道路上來往的行人紛紛避讓,217的戰士們站在車兜里放聲嘶吼:“讓開!”
“讓開!看不見有車過來了!瞎!”
這不是他們應該說的話,也與上面的要求不符,但,此時此刻急著救人的戰士那都是跟余明浩在一個戰壕里摸爬滾打出來的,你就算是明告訴他再罵人會背處分,他也會為了讓車輛更快進城而張嘴咒罵,這個處分,他們都愿意背。
“醫院在哪呢!”
“嚴老西子準備好的醫院在哪呢?”
“誰他媽給指個道!”
一聽見戰士們的問詢,老余家幾口人趕緊湊過來了:“車上的傷員,可是我兒余明浩啊?”
卡車一腳剎車停在了城門口,整臺車輛順著慣性一晃,車上的戰士這才問了一嘴:“你是?”
“我是余明浩的爹,太原的醫院在進城第二個路口右拐,那兒都準備好了,你們先去,我們隨后就到。”
碰!碰!
戰士聽到此處并沒有多說話,伸出拳頭砸了兩下駕駛室的頂棚后,卡車再次啟動,緊接著,余家的三口人都上了郭洋的車,司機開著那輛軍用吉普就在卡車后面尾隨,一路奔往醫院。
“快!”
“快!”
醫院門口的醫生護士早已經準備就緒,見著卡車過來迅速圍了過去,緊接著余明浩被抬下,一張臉灰得已經徹底沒了血色。
四個士兵都沒用擔架,雙手伸出當成擔架,直接給余明浩放在了手上,就這么側著腳步挪進醫院,隨即立刻上樓,生怕耽誤一分一秒。
直到手術室外的護士將人接了進去,又將這群大頭兵推了出來,讓他們在外邊等候那一刻,整個走廊內才徹底安靜下來。
那一秒,余秋蘭怎么瞅這些大頭兵怎么不順眼,站起來走到警衛排排長面前問了一句:“許朝陽呢?他手底下人都生死攸關了,都不來醫院看看嘛?”
這句話給警衛排長問的抬起了頭,納悶的望著余秋蘭:“你那意思,得讓我們旅長到手術室門口來守著?”
“起碼得露一面吧?”
“那你替他守忻口啊?”排長無法理解眼前這個女人所提出的問題,更想不到怎么會有人這么想問題:“你能守住么?”
“我們旅長要是到這兒來,就不是二團長生死攸關了,整個山西的數千萬百姓就該生死攸關了!”
“你……”
余秋蘭站在手術室門口不停地會喘息,胸口起伏幅度非常大,瞪著一雙被郭洋稱之為‘美人眼’的眼睛,顯得一點都不通情達理。
幾句話的工夫,手術室的門推開了,身上、手上都沒什么血的大夫剛一露頭,警衛排的排長立即湊了過去:“是不是需要輸血?來的時候團長交代過了,我們217兩千多口子誰的胳膊都能扎!”
排長擼起了袖子,沖著那黝黑的胳膊上拍了拍,似乎為了能救活余明浩,他可以付出一切!
可醫生卻在這時候低下了頭,用較弱的聲音問了一句:“誰是病人家屬?”
余秋蘭沒工夫叫勁了,趕緊湊了過去:“我是,我是他親姐姐。”
醫生抿了抿嘴,似乎在這群當兵的人面前有些緊張,可又不能不說實情:“這位長官,已經走了……”
“不可能!”
排長頓時沖了過去,一把就揪住了大夫的前襟,將其頂到了墻上:“剛才我們團長還在指揮戰斗呢!”
醫生委屈的解釋著:“我沒有和你們撒謊的必要!”
“這位長官的肝臟嚴重受損,腹內全是淤血,另外肺部、脾,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
“你們給團長的肚子‘剌’開,現在又告訴我們救不了?”排長松開了手,從腰間給別在褲腰帶的駁殼槍掏了出來,瞪著眼珠子看向了大夫。
大夫立即貼著墻壁舉起了手:“我們沒有給他動手術,只是用X光……就是用醫療儀器給他做了一次檢查!”
“我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們可以進去看!”
警衛排的排長低下了頭,不停地念叨著:“剛才他還在指揮戰斗……明明剛才他還在指揮戰斗……”
“二團長剛還讓我們鉆防炮坑……”
余秋蘭有點沒站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在安靜的走廊內傳來一聲巨響。
可她沒哭,就這么木訥的看著手術室,一動不動。
老余拄著文明杖咧著嘴也沒有了聲音,可這卻不是靜止畫面,起碼那大夫還能從這些人旁邊溜走,逃一樣的向走廊另一個方向走去。
只是,誰也沒想到余明浩在多處內臟損傷的情況下,竟然可以堅持在戰場上繼續指揮戰斗,更沒想到仗打完了,這口氣兒才散,連看自己姐姐、父親最后一眼都沒能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