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斗不過他!”
“人家是有名的抗日模范、戰斗英雄,手握數千精兵,一路從東北殺到了山西;”
“眼下,嚴老西子指望著他守山西,衛立皇按照他的計劃緊守石嶺關,少了他,鬼子就會打忻州沖出來,一路趕來太原,到時候就不光是你的事了,整個太原都會生靈涂炭!”
太原,余家。
一個男人站在了余老爺子面前,看著在陽光下渾身直哆嗦的余老爺子,是將許朝陽的壞話說盡!
“兩條人命都搭進去了,這就是個局,還看不明白嗎?”
“這就是在報當年退婚之仇,以權謀私!”
余老爺子須發皆白,站在此人面前嘴巴微張的撩起眼皮,情緒激動的看著。
可那激動的情緒依然令其拎起了手中的拐杖,不斷敲擊著地面,發出‘咚、咚、咚’的聲響!
“憑……什么?”
他顫抖著說出了這句話,這么多年背井離鄉的委屈好像都發泄了出來似的:“他憑什么!”
“憑什么?當年許婚的是不是你余家?許婚又退,這事你把官司打到府衙大堂也是你們輸。”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許家一樣不少,你一句退婚,讓老許家背負的都是罵名。”
那人言語順暢、字句不落,還不帶聽不懂的口音,滿口都是京腔京調。
“我都說了,這是個局!”
“當初,人家是從齊市奔命逃出來的逃兵,你瞧不起人家,如今人家坐擁萬軍!現在乾坤倒逆、事態異轉,你那個在晉綏軍當團長的半個女婿在人家面前連話都說不上,人家卻能直接面見整個第二戰區的最高級別長官!”
“老余,認了吧,你沒有翻盤的勢力。”
余老爺子彎曲著整個身子,奮力的跺腳大喊:“我不認!!!”
“不認!!!!”
一時間滿臉通紅,血灌瞳仁。
“你不認?”
“家都敗了,兩個孩子和一個沒出世的外孫都沒了,我就是不認!”
“傾盡這把老骨頭,也要討個公道!!”
咳!咳!
“我和他拼了……”第二次將句話說出來,聲兒都沒了,氣力也不見了,眼看著就要被活活氣死。
可那人此時卻將所有的態度放了下來,架著的肩膀松了,梗著的脖子直了,上前一步扶著老余的手臂說道:“這就是你們家余明浩死在戰場上的原因。”
一句話!
讓余老爺子緊皺的雙眉開始緩緩舒展,他心疼兒子了。
“你兒子抗的日,和我剛才所說的情況一模一樣。”
“小鬼子和咱們可沒有婚嫁之約,更沒有悔婚之說,卻提兵到了東北,將你、許家都趕來了山西。”
“余明浩眼看著鬼子沖進了齊市,是和許朝陽一起潑了命逃出來的,他當時所能感受到的,就是剛才我和你說的這些,比之……更甚。”
“這回你知道他為什么要打鬼子了吧?余老爺子,這次你明白余明浩為什么要半夜翻墻了嗎?”
“因為對于余明浩來說,那些小鬼子,就是于你之許朝陽,千千萬萬個許朝陽!”
“他跟著許朝陽一路從東北殺到了山西,死在他手里的鬼子,成百上千,死在他們二團手里的鬼子,幾近萬余。”
李副主任看著眼前的余老爺子:“余明浩,錯了嗎?”
老爺子在陽光照耀下,淚水滴落,在低頭那一瞬間,淚水于跌落過程中,晶瑩剔透。
“我兒,乃國之英豪!”
老爺子在兒子活著時候,總拿他當孩子,并沒有當面夸獎過一次,但這一次,乃真心實意,只是已經晚了。
“我說也是!”
“我還說余明浩當今獨立于世,于古代所有名將,不讓分毫。”
李副主任在這句話上沒有半點心機。
“那余明浩死在了抗日戰場上,死在了鬼子的炮下,錯了嗎?”
“將軍……難免陣前死……”余老爺子不舍的說出了這一句,卻舍不得將自己的私心在放在上面半分,那是應該被塑像的人,如何沾染得了塵埃。
李副主任點了點頭:“那就是許朝陽錯了!”
“他就不該打鬼子!”
到這兒余老爺子終于聽明白了,全聽明白了。
可他開始膈應了,好像是讓人戲耍了一樣,用一種什么陰謀詭計調動起了情緒,卻又沒有壓下來,就這么在半空中浮著。
李副主任將槍從腰里掏了出來:“許朝陽是個壞人,十惡不赦的壞人,一會兒來余家,您隨手就可以崩了他,我保證沒人會攔著您,也絕不會有人多說半句話。”
李副主任將槍口沖天扣動了扳機,隨即,將用另一只手握住槍口,把手槍把兒遞了過去:“是實彈。”
往下他多一句話都沒說,側步站到了一旁。
余老爺子捏著手槍的手卻在打晃,槍頭和槍尾正在以不同的方向顫抖,都晃出殘影。
他想明白了,眼前這人所說,并不是陰謀,就是要讓自己按照他說出這些話的反方向去想!
這一槍如若開了,那自己成什么?
關鍵是許朝陽人家干什么了?
他說這是個局,這怎么是個局了?
自打退婚,許朝陽都沒跟余家聯系過,更沒有和余家產生過半點糾葛,人家連太原城都沒入,就在城外的莊子里駐扎,并不曾招惹你啊……
你兒子出殯,217的人來了;人家給部下辦婚禮,是你閨女去鬧的!
殺人的不是許朝陽!
不是許朝陽……可他要不是許朝陽,自己這個仇,該怎么報啊?該找誰報啊?
他看向了太原城外的天空,當腦子里浮現出‘鬼子’那兩個字兒的時候……突然就后撤了一步,那幫在不是人的混蛋在郭洋嘴里可都是兇神惡煞,聽說代縣遍地尸骸,連井里都是尸首,這幫犢子殺起人來根本不眨眼!
他再次后退了一步……
兩步之下,這個活了一輩子的富戶又抬頭看著李副主任的那一秒,才明白自己兒子為什么死,才明白許朝陽他們是擋在普通老百姓身前的一道墻!
“啊!!!”
余老爺子抬起手將拐杖朝著李副主任撇了出去,在痛哭流涕中大喊:“你他媽為什么要讓我想明白!”
“你他媽憑什么讓我想明白!”
“我他媽不愿意想明白,不行嘛!!!”
“我就想找個人恨著,不行嘛!!!”
一拐杖正打在了李副主任的肩膀上,打的李副主任向旁邊一趔趄,畢竟他歲數也不小了,哪扛得住這一下。
“行,怎么不行?”
李副主任捂著肩膀走到了老余面前,認認真真的說道:“我叫李萬朝,我爹給我起這個名字,是讓我看著歷朝歷代中所有先賢們的腳步,走出一條陽光大道。”
“可我身在國府只能依靠著蠅營狗茍才能往上爬,我也恨!”
“我恨他們變著花樣和你說圈兒話,里里外外還是想要卡點油水;我恨他們到了辦事的時候就打官腔,你腦子里想好的一切都實施不下去;我恨那些規矩、那些桎梏,最后,我也恨的不知道該恨誰!”
他看著余老爺子:“我只能變成了和他們一樣的人,因為你但凡讓他們看出來你和他們的不同,他們就要整死你!”
李副主任指著余老爺子的肩窩說道:“可像咱們老哥倆這么干有什么用嘛?”
“你恨許朝陽,我恨整個國府的腐朽,咱倆都可以接茬恨,然后看著那幫小的一個個再次重走咱們的路,有用嗎?”
“戰場上,我親耳聽到的是‘給我沖!!!’,親眼看到的是無數有著報國理想的戰士們倒在戰場,可他們在上戰場之前的當月,有可能還在被喝兵血!”
“所以我讓你殺了許朝陽!”
“就像我自打開始痛恨他們,就在找機會將他們都毀了,直到許朝陽的出現,我才看到了希望。”
李副主任擼起了袖子,露出年老之后皮包骨的胳膊,用食指指背彈著那瘦弱的軀體:“不然就憑這小胳膊、到了咱們這歲數的人還能干啥啊?能去跟鬼子拼命么?來股子風都恨不能給胳膊刮斷了!”
“可咱們的嘴能殺人啊!”
“咱就咬死了一切不松口!”
余老爺子想明白了,在極度不情愿的環境下,被言語刺激著想明白了。
余明浩就是想明白了這一點,才不言不語兒的跟著許朝陽抗的日!
李萬朝,當然也看清了這一點。
“可你閨女想不明白這一點,非得要去人家的婚禮上,給人家添堵!”
“許朝陽沖著余明浩的烈士身份,沒動她,她這股火發泄不出來,指著老百姓的鼻子尖挨個罵,犯了眾怒,讓人給打死了,你現在殺了許朝陽,不正好了嗎?”
“余家大仇得報,你也不用再恨了,所有人都痛快了,小鬼子踏破石嶺關,帶兵南征太原,一起都毀滅吧,不就干凈了嗎?”
余老爺子看著他,怒瞪雙眼:“可我他媽現在恨你!”
“所以余明浩鶴立雞群,我就是那雞群里的雞!”
“他余明浩知道,即便自己再鶴立雞群,自己也沒本事給雞變成了鶴,他得找到這么個人,或者這么一股勢力!”
余老爺子憤怒的揪著李萬朝衣領,氣的在呼吸時唾沫星子順嘴橫飛,整個人的情緒根本控制不住。
“你是想說許朝陽就是那個人吧?”
“他是不是這件事,你定。”李萬朝,又不說話了。
而余老爺子扭頭的工夫,那因李萬朝到來而敞開的朱漆大門門口處,一個腱子肉滿身,光著膀子身上還綁著樹枝的家伙,走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