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將葉桀與南靈鶴帶回富麗堂皇的酒鄉,又目送著侍女將二人送往最頂層,直到兩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后,這才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后背,口中發出痛苦難耐的低吟:
“瓜子,你真的在暗中保護我們嗎?我差點就被仇人干掉了,這回要是死了,可是魂飛魄散,再也沒有復生的可能了。”
隨著茯苓的呼喚,空間泛起一陣漣漪,鯊魚牙,三角眼的瓜子挪移而來,睜著生無可戀的死魚眼道:“我一直都注視著你們,你們不會有事的。還沒到我出手的時候,你們自己就將敵人解決了。”
被黑鷹上人打的灰頭土臉,茯苓心中當然有氣:“有必要任由我們陷入絕境嗎?你就不怕出手慢上一拍,害我們有個閃失?”
瓜子聳拉著臉:“只有在絕境中,才能看出一個人真正的潛力,這也是孟姨的意思。”
聽瓜子提起孟姨,茯苓不再追問下去,只是心頭仍有一事不解:“既然潛力和天賦神通,都在南靈鶴身上,為何孟姨如今接見的卻并不是她,而是那位鬼差桀?”
“這個問題,恐怕你只能自己去問孟姨了。”瓜子仰頭道。
而在高聳入云的酒鄉頂層,南靈鶴被安排在雅間里品嘗精美的點心,葉桀則在侍女的帶領下,進入了一處特殊的房間。
剛一進入,葉桀便仿佛置身于另外的空間,卻見走廊中的明亮燈火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山清水秀的美麗畫卷。翠綠的竹林散發著生機勃勃的景象,花鳥蟲鳴在耳畔不斷響起,遠處還有一條碧波蕩漾的明凈河流,河岸邊,一位豐腴典雅的女子,背對著葉桀,手中不斷忙碌。
葉桀環顧四周,如此遼闊的山河之景,早已超過了酒鄉頂層所能容納的范圍,此等斗轉星移,空間變幻的手段,唯有鬼仙方能施展。
心中感慨于鬼仙手段的神奇,葉桀緩步上前,卻見那位女子頭戴翠玉鳳衩,身著明黃錦衣,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一對白凈的玉臂,玉臂上沾著些許漆黑的黏土,她俯下身,用手指在身前的黏土團上不斷按壓,不時捧起雙手,從河流中舀水,又澆在身前快要捏完的黏土之上。
葉桀在她身后站定,不發一言,直到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她才停下手中的動作,站起身來滿意的看了葉桀一眼。
直到她站起身,葉桀這才將她的全貌看在眼中,只見她體態豐腴,面相富貴,圓潤的臉頰上,帶著幾分嬰兒般的柔嫩,手臂處的白皙皮膚,更是在漆黑黏土的反襯下,顯得如羊脂白玉般富有光澤。
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仙人層面的氣勢,也不同于葉桀印象中的瓜子,又或是其余五階判官,沒有令人心神震怖的恐怖威壓,反倒顯得極盡溫柔,如春風拂面,令人心曠神怡。
面對酒鄉之主,冥府鬼仙,葉桀不敢不敬,拱手道:“鬼差葉桀,拜見鬼仙。”
豐腴女子淡淡一笑:“你可知我是誰?”
葉桀頷首低眉:“您是此間酒鄉之主,更是冥府大能孟婆之女,仙人孟姨。”
“嗯。你的事情,我已經聽玉蘭說過了。你幫助她,解決了多年的難題,從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她失散的父母,要知道,那是我也不曾辦到的事情。這么看來,你著實擁有不俗的手段。”孟姨不緊不慢道。
葉桀可不敢因為孟姨的夸贊而驕傲自滿,誰知道仙人心中有何盤算?忙恭敬道:“關于這件事情,玉蘭已經給了我超出預期的獎賞,說起來,我更應該感謝她才對。”
見葉桀神色謹慎,小心翼翼地放低姿態,孟姨嘴角勾起一絲輕笑,又問:“你當了一甲子鬼差,對五階封仙境以上的仙道一途,又了解多少?”
“這……”葉桀露出幾分為難之色,“實不相瞞,我只是小小的二階鬼差,從未與仙人打過交道,除了知曉仙人有九重境界外,其余一概不知。”
孟姨點了點頭,耐心替葉桀解惑道:“凡人突破五階封仙境后,仙路才算真正開始。仙人共有九重境界,從一轉到九轉,每一轉之間,都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鴻溝,當中的力量差距,就和凡人從一階到五階的差距一般巨大。”
葉桀將情況默默記下,又聽孟姨道:“成仙之后,更是要面臨仙劫洗禮。一轉黑鐵仙有一甲子時間準備應劫,二轉青銅仙有兩甲子時間,以此類推。仙劫降臨的那一刻,若是能扛過去,便能突破境界,邁入下一層面,若扛不過去,便只能形神俱滅,身死道隕。直至突破九轉層面,方可不受劫云侵擾。”
葉桀一愣,此等隱秘,倒是他不曾知曉的。
“天道育人,人亦以自身修為,反哺蒼天。”孟姨嘆了一聲,“天庭之上,有九天玄女,掌雷罰之道。自打九天玄女道成以來,仙劫威力便提升了十倍有余,除了少數天賦異稟,才華橫溢的仙中翹楚,仍舊能夠硬扛仙劫突破境界外,其余仙人,若不想形神俱滅,只得選擇以轉世之法避劫。”
葉桀不解:“何為轉世之法?”
孟姨深深看了葉桀一眼:“當仙劫降臨的那一刻,應劫仙人選擇進入輪回井轉世投胎,便算是渡過此劫。往后的無數輩子中,若是能重回仙位,直到修成比昔日更高一重的境界前,都不用擔心仙劫來臨。”
聽聞此言,葉桀深深呼出口氣,想不到成仙之后,還存在著這般隱秘,若不是孟姨如實相告,他可能這輩子也不知道這些。
將知識牢牢記在心底,葉桀心中,也泛起了幾分新的疑惑,問道:“此乃仙人之法,于我而言十分遙遠,孟姨為何要將這般隱秘告知給我?”
孟姨笑了笑,揚起手中剛剛捏好的粘土人,“你可知這是何物?”
葉桀仔細打量一番,回答道:“這是由冥河土捏成的粘土人,只要轉生時帶著它,下輩子成年后的模樣,一定是粘土人捏成的模樣。光是一小撮冥河土,都得要數十萬陰德,只有黑白無常那樣的四階鬼差,才能用得起……”
說到最后,葉桀一下子哽住了,他注意到,孟姨手中的粘土人,與她的模樣十分相似,除了柳眉稍粗,嘴唇更薄一些外,其余無論是豐腴的體態,又或是柔美的神情,根本就是孟姨翻版。
“莫非,孟姨是想……”葉桀神色駭然,結合孟姨此前說的話,答案已經十分明了,只是當中的含義,仍舊令葉桀冷汗直冒,不敢妄自揣測鬼仙之意。
見葉桀有所明悟,孟姨輕啟紅唇,美目間泛起愁容:“我的劫數就快到了,不出一月,仙劫便會降臨。我雖為孟婆之女,資質卻平平無奇,扛過二轉青銅仙劫便已經是極限,這三轉白銀仙劫,卻是無論如何也扛不過。仙劫降臨之期只可提前,不可推遲,在仙劫來臨前,我需要尋得一位鬼差,將我送上奈何橋,完成轉世。正巧這時,你進入了我的視線。”
葉桀身軀顫抖,替仙人完成轉世,那可是鬼差們求之不得的美事,那意味著可以收取到不可估量的引路費,足以抵得上普通鬼差勞作上百年的所得。
只是,葉桀并未被這一消息沖昏頭腦,多年的經驗告訴他,機遇往往都伴隨著風險,更不用說眼下事項涉及到了仙人層面,一個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為什么選我?我不過是幫玉蘭和茯苓,解決了幾個小麻煩,難道光是這樣,就能得到仙人青睞?”葉桀頭也不敢抬,顫聲問道。
孟姨莞爾輕笑:“你可以找到任何一人的下落,不是嗎?我今生雖貴為鬼仙,但下輩子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準?失去了所有經驗記憶,想要單靠幾項天賦神通,從蕓蕓眾生當中脫穎而出何其困難。我本打算讓侍女們,根據我捏出來的粘土人,四處搜尋我轉世后的下落,你的出現,卻讓我省去了許多麻煩。”
說到最后,孟姨收斂笑容,臉上浮現的,乃是屬于仙人的莊嚴寶相,令人不可直視:
“我要你找到我的轉世,并一路護我周全,助我重回仙位。以我這幾百年來攢下的陰德,足以進行消耗一億陰德的三品轉生。按照冥府的規矩,你可以收取一百萬陰德作為引路費。這一百萬陰德,就是你的報酬,不僅如此,酒鄉中的一切事物,只要得到侍女長的許可,你都能隨意取用。”
“一百萬陰德……”葉桀喃喃自語道,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等陰德,如此龐大的數量,足以令任何鬼差為之瘋狂。
了解清楚前因后果,葉桀當即抱拳道:“鬼差葉桀,愿意接下這個任務。”
孟姨點頭微笑,兩人便算是達成協議,微風拂過,如鏡般的湖面泛起些許漣漪。
葉桀仍有一事不解,忍不住出言問道:“孟姨,您可是冥府大能孟婆之女,難道您也要飲下孟婆湯,才能進行轉世嗎?就不能不喝嗎?”
孟姨輕輕一嘆:“我娘的職責便是如此,就算是我,也不能例外。要渡仙劫的可不光是我,就連天庭眾仙,多半也不敢直面可怕的仙劫,只能采取轉世避劫之法。不少真仙都在轉生之際懇求我娘,甚至愿意獻出仙法至寶,只求我娘通融一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他們只喝半碗孟婆湯,或是干脆不喝,帶著成仙后的經驗與記憶,還有種種超凡入圣的功法重新轉生,都被我娘一口回絕。唯有真正的‘有緣人’,才能不喝孟婆湯,帶著過往記憶轉生。”
聞言,就連葉桀,也忍不住深吸口氣,拒絕一眾仙人的懇求,當中的難度與壓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孟姨黛眉微蹙,露出幾分愁容:“這些年來我娘得罪了不少仙人,許多仙人都對我娘不肯通融的舉動懷恨在心,尤其是玄女一脈的人,若是我轉世投胎的消息傳出,只怕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甚至遭到心懷不軌者的劫殺,就算只是施以暗害,也不知要令我蹉跎多少歲月。”
葉桀自然明白她話語中的意思,保證道:“孟姨放心,就算有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會將此事透露半分。”
孟姨淡淡一笑:“我查了你在廣王殿中的檔案。若是別人說這話,我可能會有所懷疑,畢竟人心隔肚皮,誰也不能保證,眼下信賴的人,日后會不會反過來捅刀子,不過你的話,我還是愿意相信。你六十年如一日,不求回報的替游魂完成生前遺愿,已經用所作所為,向我證明了你的品行。”
聽聞此言,葉桀感慨萬分,正如他此前對夏先壽所說的那般,也許一時的善舉無法帶來回報,但終有一日,必將成為前行路上的助力。
告別孟姨,葉桀也在另一處雅間中,見到了正在品嘗各式糕點的南靈鶴。
見葉桀返回,南靈鶴面露喜色,拿起面前的一個小碟,碟中盛著光滑晶瑩,黑不溜秋的凍狀糕點,她舀了一勺,送到葉桀嘴邊道:“桀哥,這是茯苓送來的茯苓膏,聽說這是她為了感謝我們,帶著傷親手做的,你快來嘗一嘗。”
葉桀嘗了嘗,味道確實還行。
“對了,茯苓聽說我還沒有在冥府安家,就把酒鄉下方的地下室借給我了。”南靈鶴頓了頓,又滿懷期待地看向葉桀,小聲道,“說起來,我還不知道,桀哥的家在冥府的哪條街道上……”
葉桀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南靈鶴的腦袋:“我沒有家。鬼差不知疲倦,晝夜不眠,家的作用也小了許多,有時間在家中休息,不如多接幾個任務來的實在。”
“啊,那怎么行?”南靈鶴嘟了嘟嘴,不依不饒道,“既然這樣,以后酒鄉的地下室,也是桀哥的家了!”
“什么……”葉桀撓了撓頭,咋莫名其妙就在酒鄉地下室安家了呢?不過看了眼身旁的福星,倒是沒有出言拒絕,看來往后,也要多沾沾她的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