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冥府,剛一家中,葉桀便見到了留守于此的南靈鶴。
走下樓梯,葉桀腳步一頓,只見南靈鶴身前擺了一盆細沙,她握著一桿木棍,不時在細沙中攪拌,一旁,白發游魂正探頭觀看。
“你在干什么?”葉桀一愣,忍不住問道。
“啊,桀哥回來了……”見葉桀返回,南靈鶴開心地扔下木棍,蹦蹦跳跳的跑了過來,“我正在教盧茜說話。”
“盧茜?你說她?這是你給她取的名字嗎?”葉桀撓了撓頭,望向白發游魂,卻見束縛她的繩索腳銬,都被南靈鶴解了開來。
南靈鶴連連搖頭:“不是哦,是她自己告訴我的。”
“她會說話嗎?”葉桀有些不信。
仿佛是為了向葉桀證明這一點,南靈鶴將葉桀拉到白發游魂面前,她豎起一根纖細柔美,宛如白玉雕琢而成的手指,指著自己道:“南靈鶴。”
指向葉桀:“葉桀。”
又指了指葉桀:“葉桀。”
又指自己:“南靈鶴。”
最后將手指指向白發游魂,睜大眼睛,眼中透著興奮與期盼的光芒,示意她來回答下個問題。
葉桀嘴角一抽,難道這么簡單就能問出答案嗎?就在他懷疑之際,卻聽一言不發的白發游魂終于開口:“盧茜……”
“什么?竟然真的有用?”葉桀驚訝道,沒想到南靈鶴用這種看似不靠譜的方法,真的能讓游魂開口。
只是,聽盧茜語調怪異,頓挫明顯,不論葉桀如何回憶,都不記得在哪聽過類似的口音,最終也只好放棄:“看來若是想從她口中問出消息,只怕還需要不少時間。”
正當葉桀為難之際,卻聽得地下室外傳來了一陣敲門聲,忙去開門。
“茯苓?你身體還好嗎?上次受的傷不要緊吧?”見到門外站著的卦袍女子后,葉桀一愣,隨即抱拳問候。
“早已無恙。”茯苓一手開扇,扇面上繪制著一副山河畫卷,墨色濃淡恰到好處,她淡淡開口,“聽聞鶴姑娘通過考驗,已經成為正式鬼差,酒鄉之主孟姨大感欣慰,設宴邀請,替她接風洗塵。”
葉桀了然,將消息轉告南靈鶴,讓她跟茯苓前去赴宴。
南靈鶴正欲離去,卻見葉桀還留在原地,不由得向茯苓問道:“那桀哥呢?桀哥不來嗎?”
茯苓微微側身,看了葉桀一眼:“孟姨設宴請你,與他何干?酒鄉中的其余侍女長,聽說了你的事跡,也很想見見你。”
南靈鶴腳步一頓,又跑回葉桀身旁:“我能夠當上鬼差,多虧了桀哥的幫助,要是他不能去的話,我、我也不去了……”
聞言,葉桀搖了搖頭:“別傻了,我只是沾了你的光,如今你已是正式鬼差,往后的很多事情,都需要自己拿主意。你有著很特別的天賦,她們想見的人是你,可不是我。”
南靈鶴卻不依不饒,伸手緊緊攥著葉桀衣角,說什么也不愿放開,有些哽咽道:“才不是這樣呢……明明是我、是我在沾桀哥的光,如果不是桀哥的話,我才沒辦法做到這一切……”
見此情形,茯苓也知道沒法撇下葉桀宴請南靈鶴,只好道:“算了,你們一起來吧,反正只是多雙筷子的事。”
南靈鶴這才展顏一笑,拉著葉桀,快步跟上茯苓。
從地下室走出,進入酒鄉大廳,葉桀一眼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只見一個一丈之高的赤色妖鬼坐在大廳中間,正一把抓起面前的山珍海味,胡亂塞入口中,一邊咀嚼一邊發出巨大的吧唧嘴聲,惹得旁邊的客人紛紛側目。
見眾人的視線都放在了自己身上,妖鬼怒喝一聲:“哼!看什么看?吃你們自己的東西去!”
眾人連忙低頭,大氣都不敢出。
吃光桌上的所有食物后,妖鬼正了正身子,磅礴勁道的靈力從體內迸發而出,將一旁的客人震倒不少。
妖鬼很滿意自身的威勢,打了個飽嗝,起身揚長而去。
直到妖鬼走遠后,差點憋出內傷的鬼差們,才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鬼差霸真是厲害呀!從他那凝實無匹的靈力來看,分明是三階后期才能具備的可怕力量!”
“聽說鬼差霸已經盯上了橫山大盜的魂魄,正在營地外晝夜不歇的蹲點,凡是靠近的鬼差,都會被它狠狠趕跑。它這個季度掙得的陰德,與二、三名有著斷崖式的差距,只要別讓其他鬼差收走橫山大盜的魂魄,這個季度的最佳鬼差非它莫屬!”
“不愧是我們廣王殿的第一人,看這架勢,只怕鬼差霸將以滿貫之姿,拿下今年廣王殿的殿堂級鬼差之位……若是能在年度風云大會上,勝過其余閻羅九殿的殿堂級鬼差,成為年度風云鬼差的話,更是能獲得一億陰德的獎勵。那可是一億陰德啊!我們這種普通鬼差省吃儉用一萬年,才能攢下一億陰德呢!”
正巧這時,登上樓梯的葉桀,進入了他們的視線。
鬼差們像是發現了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一股腦的開始奚落:
“那是鬼差桀?像他那樣實力低微的鬼差,有什么資格來到這消費昂貴的孟姨酒鄉當中?”
“那鬼差桀不過是個弱小又愚蠢的存在,永遠無法享有與我們等同的地位,根本不值一提!像鬼差霸那樣的強者,才值得我們尊敬。”
“鬼差桀是如此的無能又廢物,只會拖我們廣王殿的后腿,真不明白為什么會有這種鬼差存在。誰若與鬼差桀為伍,誰便會受到所有人的嘲笑。”
聲音之大,就連葉桀也聽清了眾人的奚落。正走著,卻見前方的南靈鶴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望著自己,眼中寫滿委屈與不解:“那些鬼差,為什么要這樣說你?”
葉桀聳了聳肩:“人們在強者面前丟掉的尊嚴與優越,總要加倍的從弱者身上找回來,你可不要學他們啊。”
南靈鶴鼓了鼓嘴,也許葉桀早已聽慣了那些嘲弄聲,但聽在她的耳中,卻是那么的不是滋味,在她心中英明神武,算無遺策的桀哥,又怎么會像其他鬼差說的那么不堪呢?一定是他們錯了!
南靈鶴仰起頭,用波光盈盈的水潤雙眸凝望葉桀,內心當中涌現出來的一股力量,讓她的嘴唇發顫,想起葉桀一路為自己所做的種種,她的心底燃起前所未有的決心與勇氣,沖到樓梯口,朝著下方一眾鬼差喊道:
“你們都搞錯了,鬼差桀是最厲害的!”
聞言,就連葉桀也有些傻眼,沒想到靦腆怯懦的南靈鶴,竟然能鼓足勇氣,為自己挺身而出,做出了這樣出格的舉動。
只可惜,南靈鶴的發聲,非但沒有挽回葉桀的聲譽,反而引得下方鬼差一陣哄笑,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一般,整個酒鄉都洋溢著快活的氛圍。
“不是吧?竟然還有人為鬼差桀說話?難道她不知道,鬼差桀究竟有多么愚蠢嗎?跟他在一起的話,自己也會變得愚蠢的。”
“身為冥府鬼差,鬼差桀毫無疑問是最不合格的,他是如此的無能又窩囊,根本不配與我們相提并論!”
“世間千萬凡人,不過是畜圈里的豬狗,他們存在的唯一價值,就是死后將身上的陰德孝敬給我們鬼差。那鬼差桀不想著如何克扣索要陰德,反倒幫人解決生前遺愿,實在是令人笑掉大牙!”
聽著眾人的嘲笑,南靈鶴呼吸急促,露出幾分委屈的神色,葉桀倒是神色如常,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必與他們爭辯,不論做什么,只要對得起自己的心就行了。”
在葉桀的安慰下,南靈鶴的神色逐漸好轉,抓著葉桀的手,不依不饒道:“不論別人怎么說,反正,在我的心目中,桀哥就是最厲害的鬼差。”
兩人繼續登樓,很快便來到酒鄉的最頂層,映入眼簾的,是一扇高聳巍峨的黃金大門,大門緊緊閉合,其上金光閃耀,門柱上雕刻著華貴精美的圖案,一眼望去便知不凡。
下方,有幾位鬼差也跑了過來,快步爬上樓梯,追著葉桀離去的背影連聲譏諷:
“鬼差桀,你該不會是迷路了吧?這里是供判官設宴的錦繡廳,可不是像你這種低級鬼差該來的地方!你有那個陰德嗎?”
“聽說錦繡廳內奢華無比,地上鋪著龍皮地毯,墻上掛著大妖首級,就連餐具也是由黃金制成,寶石翡翠比比皆是,只要見過一次,哪怕做夢都不會忘記。像你這樣的低級鬼差,只怕這輩子都別想進去……”
正說著,卻聽得嘎吱一聲,伴隨著沉悶而厚重的摩擦,黃金大門緩緩開啟,閃瞎人眼的金色光芒從大門之內迸發而出,仿佛是門后的主人在發出充滿威嚴的宣示。當大門完全開啟的那一刻,門后所蘊藏的神圣而莊嚴的世界,也展現在所有人眼前。
葉桀率先步入其中,南靈鶴瞪了后方的鬼差一眼,也緊跟了上去。留在原地的眾人面面相覷,半晌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
黃金大門緩緩關閉,有鬼差壯著膽子,透過逐漸縮小的門縫向內觀察,卻正好望見一張寶相莊嚴,圓潤富貴的柔美面龐。
察覺到鬼差的視線,那人淡淡抬眼,眼中透著煜煜煌煌,不可直視的無盡神威,那是只有仙人層面,才能散發出來的可怕氣勢。
“鬼仙孟姨!”
被鬼仙不怒自威的眼眸注視著,感受到仙人層面的浩蕩威壓,偷窺的鬼差臉色蒼白,面無血色,眼瞳收縮,嘴巴更是張大的足以塞進一個拳頭,身形不斷后退,忽然腳步踩空,直接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這一滾不要緊,連帶著后方一眾看熱鬧的鬼差也受到牽連,在樓梯上摔了個七葷八素,桌椅也被撞倒不少。
直到被酒鄉侍女架走賠償損失,摔下樓梯的鬼差都沒能緩過神來,任憑他想破腦袋也不明白,受盡眾人嘲諷的鬼差桀,究竟是如何與鬼仙搭上關系的?
而在錦繡廳內,葉桀又一次見到了酒鄉之主,躬身拱手道:“鬼差葉桀,拜見鬼仙孟姨。”
拱手的同時,葉桀不著痕跡的瞥了南靈鶴一眼,只可惜南靈鶴并沒有理解他的意思,仍舊愣愣地站在原地,正一臉好奇地打量主座上的孟姨。
葉桀無奈,只好提醒道:“南靈鶴,快向鬼仙行禮。”
“哦哦……”
南靈鶴這才反應過來,正想學著葉桀的模樣拱手作揖,卻聽一聲輕笑傳了過來:“不必這么拘謹,你是酒鄉的貴客。聽聞鶴姑娘已經通過考試,成為正式鬼差,我為你準備了一份薄禮,希望你能笑納。”
說著,便有侍女遞來一個香囊,南靈鶴一臉好奇地將香囊接過,又聽孟姨道:“這是遺塵香囊,只要將它戴在身上,無論是誰,都無法探查你的天賦神通。”
南靈鶴捧起香囊仔細打量,當中散發的幽香令她心情愉悅,就連葉桀,也露出幾分意外之色,提醒道:
“遺塵香囊……我倒是一直想弄一個,只可惜囊中羞澀未能如愿。這小小的香囊,少說也要二十萬陰德,可謂是一份大禮。”
聞言,南靈鶴也露出幾分感激之色,不由問道:“這份禮物這么貴重,我要怎么才能感謝孟姨您呢?”
“鬼差桀知道要怎么做,到時候,你聽他的就行了。”孟姨淡淡一笑,尋常鬼差勞作數十年才能得到的陰德,放在身為鬼仙的她眼中,不過是九牛一毛,“菜都要放涼了,還是快趁熱吃吧。”
葉桀與南靈鶴入座,同坐于此的,還有酒鄉中的七位侍女長。鯊魚牙的瓜子,懷抱琵琶的玉蘭,手握折扇的茯苓,她們都在座。此外,還有幾人葉桀并不認識,一位女子一襲紫發,嘴巴卻用針線縫上,一位少女長著貓耳,口中露出銳利的虎牙,一人身強體壯,手邊豎著一把長槍,還有一人神色萎靡,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席間,眾人都對南靈鶴很感興趣,望著她的眼神,就像是在望著一件稀世珍寶,不時找她搭話。無人在意的葉桀則專心夾菜,抓緊時間多吃點珍貴的靈力佳肴。
忽然,葉桀動作一停,他微微側頭,正好迎向了玉蘭的視線。與其他侍女長不同的是,玉蘭并未看向一旁的南靈鶴,笑盈盈的視線始終落在葉桀身上。
葉桀回了一笑,又繼續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