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陣抖動中，米歇爾慢慢醒來。
入眼是一片白色，白得讓他發慌，意識慢慢回歸，眼睛也開始聚焦。
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看清楚眼前的白色是什么東西。
那是醫院的無影燈，做手術用的。
做手術？
等等，我應該在戰場上，我還趴在坦克下面，為什么會在手術室？
依靠自己的意志，米歇爾強行抬起頭，看向醫生做手術的地方。
那里，是屁股的位置！
我屁股呢？
然而，他還來不及說話，就聽到旁邊傳來一個聲音：“你們的麻藥是過期了嗎？為什么他能醒過來。”
罵完旁邊的麻醉醫生，主刀醫生慢慢回過頭，露出一個笑容，但是，因為他的嘴被口罩擋住，只有那一雙眼睛露在外面，在他彎著眉毛笑的時候，總感覺非常滲人。
但是，米歇爾是一個見慣了生死的人，他沒有理會主刀醫生的笑容，而是瞪大眼睛，死死盯著自己的下半身。
他習慣性的動了一下腿，但是腿并沒有動靜，并沒有像往常那樣呼應他的動作。
而且，米歇爾還發現，那個主刀醫生忙碌的位置，恰好就是他兩條大腿的位置。
盯著看了一會兒，他將目光投向主刀醫生，面無表情的問道：
“我屁股呢？”
“屁股？”主刀醫生眨了眨眼，隨后將目光從米歇爾臉上移開，沿著身體一路下滑，劃到兩條大腿的位置。
隨后，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連忙說道：“屁股在呢，只是你的兩條大腿都沒有了，完全不用擔心以后的生活。”
說著，主刀醫生左手慢慢向后伸，在他手前進的方向上，麻醉醫生，正小心翼翼的端著托盤靠近。
托盤里，是一支杜冷丁。
主刀醫生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抓起這只麻醉針，猛地敲到米歇爾的肩頭，加重了劑量的杜冷丁，以最快的速度，開始麻痹米歇爾的感官。
他眼前一黑，就再次暈了過去。
看著暈倒在手術床上的人，主刀醫生朝護士伸過頭，讓護士抹掉額頭的汗水，回頭對著麻醉醫生問道：“什么情況？”
麻醉醫師雙手一攤，無奈的回答道：“還能有什么情況？”
“傷亡數量太大，麻醉藥劑沒了，只能一針分成兩針，或者分成三針使用。”
“你手里這個，我打的是1/4針。”
聽到這里，主刀醫生輕嘆一聲，轉頭繼續忙碌。
…………
鼻腔里傳了一股異樣的味道，很難聞，很熏人。
想打噴嚏。
一個噴嚏過后，米歇爾睜開了眼睛，他發現自己躺在一間不算干凈的病房里，周圍的床上，躺著和他一樣的傷兵。
這些人額頭上，身上都綁著繃帶，繃帶還在往外滲血。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很好，左手還剩半截。
拉開衣服，身上有傷，但只是幾條小口子。
非常好。
他一把拉開蓋在身上的被子，想要下床休息，但是拉開被子，出現在被子下面的并不是他的腿。
是空蕩蕩的床單。
他眨了眨眼，反手將被子蓋上，過了一會兒，他又將被子揭開。
下面還是空蕩蕩的，還是能夠看到床單。
我的腿？
我的腿呢？
我那兩條長滿腿毛的大腿呢？
一想到未來的生活，米歇爾就忍不住大聲尖叫起來，聽著他的尖叫，旁邊的傷兵們紛紛露出看樂子的表情。
等了好一會兒，等到米歇爾不再叫喚，他們才好奇的探過頭，追問道：“你隊友死干凈了？”
“說出來聽聽唄？怎么死的？”
“是踩到地雷？還是被火箭彈打死的？”
就在這些傷兵喋喋不休的時候，病房的門突然被人打開，醫生和護士一起沖了進來。
看到米歇爾，都齊刷刷松了一口氣。
醫生慢慢走上前為他檢查，護士則是記下他的名字，退出了病房。
很快。
護士又帶著人走了回來，將米歇爾裝上輪椅，推出病房。
在醫院的走廊里來回轉了兩圈，又沿著電梯下行。
最后，米歇爾被送到了一個看起來很正式的房間里。
過了一會兒，兩個穿著十分正式的軍官來到他面前。
軍官剛走進門，就對他抬手敬禮，隨后在米歇爾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翻開手中的文件夾，軍官輕咳一聲，進入了話題：
“米歇爾下士，我現在需要宣布您接下來的去向，請您注意。”
“米歇爾·阿爾伯特，入伍三個月，隸屬于游騎兵第四旅團第七營第五連隊第六小隊。”
“鑒于您當前的狀況，已經無法承擔兵役，所以經過研究決定。”
“您被清退了。”
“請在一周內辦理相關手續，然后從醫院離開，謝謝。”
清退？
聽到這兩個字，米歇爾愣住了。
在基布茲里，他聽到過的最多的吹噓，就是那些老兵在戰場上殺敵，然后帶著一身的傷，退伍，重歸故里。
為什么到了自己這里？
就是清退？
他深吸一口氣，一巴掌拍到輪椅上，厲聲質問道：“為什么是清退？我是在進攻過程中遭遇了敵人的襲擊，然后受了重傷。”
“我應該拿著我的撫恤金退伍，而不是被清退。”
“我的隊長呢？他可以證明。”
兩個軍官對視一眼，隨后同時聳了一下肩膀，左邊的軍官翻開文件夾，手指下滑，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朗聲說道：
“隊長普雷斯，已經在一周前死亡，并且，因為他的錯誤行動，導致了三名隊員慘死，一名隊員重傷。”
“其中，那位重傷的人，就是你，米歇爾·阿爾伯特。”
“因為你們不是在規定陣地出現傷亡，根據國防部頒發的條例，你們不屬于陣亡。”
“明白嗎？”
“當然，你不用擔心醫藥費，醫藥費不需要你支付。”
“那是我們的防區。”米歇爾面露猙獰，完好的右手撐著長桌大聲呵斥。
他的怒斥落到軍官眼睛里，只引來了對方不屑的蔑笑，笑了一聲，繼續解釋道：
“我知道那是你的防區，但你們的任務是進攻，不是防守。”
“根據救援隊的救援記錄顯示，你們遭遇襲擊的地點向西300米，就是進攻區域，但是你們并沒有死在進攻區域。”
“所以，我也沒有辦法。”
“我只是按照規定行事。”
說完這句話，軍官收起手中的文件夾，同時按向桌上的按鈕。
按鈕觸發鈴鐺，門開了，護士從外面走過來，推著米歇爾就往外走。
等米歇爾走到門口，軍官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頭叫住了他：
“嗯，根據還在試行中的條例，你還可以領六個月的工資。”
“這六個月的工資，會在你辦理完手續之后一次性發放，祝你生活愉快。”
最后一句交代完畢，說話的軍官點一下頭，朝門外喊道：“下一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