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周圍人雖然吃驚,但卻并不太意外的表情,顯然這位賀少已經不是第一次干這種事了……
余澤濤一時間似乎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反應,只能沉默以對,笑容尷尬的僵在了原地。
“你他媽的……”
終歸更加年輕氣盛的余飛卻是再也坐不住了。
他臉上浮現怒色,順手就抄起了桌上的酒瓶。
這一次,哪怕是余澤濤嚴厲的眼神也無法制止他,曾幾何時,在自己的圈子里,余飛也曾是那個說一不二的大哥,如果不是因為家道中落驟然成長了不少,只怕在剛才余澤濤就已經按不住他了。
只是在余飛想要跨步而出的時候,一只纖細小巧的手掌拉住了他的衣袖。
余飛轉頭,是余朵抿著嘴唇微微搖頭的樣子,她看了一眼略微佝僂著身形的余澤濤,大而明亮的眼睛里已經溢滿了搖晃的淚水,但余朵還是努力維持著笑容,小聲道:
“哥,不要……”
等看到自家妹妹眼眸之中的乞求的時候,余飛一怔,瞬間冷靜了不少。
此時,他才注意到了自家父親垂在桌下略顯顫抖的手掌。
兄妹間的心意相通,讓他很快明白了余朵的意思。
受到辱罵的人是余澤濤,他難道不氣憤嗎?
作為一個白手起家,曾經輝煌過的商人,余澤濤也算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行事浮夸的二代接觸過不少,其中不乏類似于賀江的。
但……他在和那些二代打交道的時候,都是以長輩或者說成功者的身份,又何曾被人這般指著鼻子辱罵過?
偏偏,他還發作不得。
為什么發作不得?
因為有求于人,因為……他身上背負著來自一整個家庭的重擔。
這是中年男人的無奈,也是成家者自我覺醒的責任心。
“匹夫一怒”固然痛快,可若是也會牽連到自己的家人,那不如當一個受人恥笑的“縮頭烏龜”……
余飛剛才明明也想到了這一點,但他還是忍不住失控了,而這卻很可能讓余澤濤之前的所有委曲求全全都付諸東流……
然而這時,見余飛抄起酒瓶之后又僵在了原地,賀江卻是嗤笑道:
“怎么,想砸我還是想鬧事?來來來,老子就坐在這里,有種你就過來砸,躲一下我是你兒子!煞筆玩意兒,嚇唬他媽誰呢,我倒要看看,你能承擔得起多少后果……”
余飛默默咬著牙,卻終歸是沒有踏出那一步。
“老齊……”
眼見賀江還在喋喋不休,余澤濤只能將求助的目光轉向齊楷。
齊楷見狀,只能硬著頭皮開口道:“賀少,葛秘書,那個……老余他也不是故意的,您二位大人有大量,千萬別和他一般見識……”
“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嗎?”
賀江卻是絲毫不給齊楷面子,轉頭就冷笑著罵道:“你個老滑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今天打的什么主意,你打著老子的幌子把高主任和許總都請了過來,還能是為了什么……”
賀江口里的高主任和許總,一個是招行魔都分行的金融部主任,另外一個則是魔都赫赫有名的私募基金銀杏資本的總經理,都堪稱是某種意義上的“財神爺”。
聽到賀江所說,余澤濤有些迷惑,畢竟在他的認知之中,這個飯局就是齊楷為了幫他的忙特意組建的,但現在聽賀江的意思,似乎其中還另有隱情。
至于齊楷則是面色微變,不自然的訕笑道:“賀少說笑了,我哪敢打著您的幌子做什么,只是今天恰逢其會,我想著各位也好久沒聚了,所以才……害,賀少,是我話多了,這樣,我自罰三杯,自罰三杯哈!”
趕在賀江還想說什么之前,齊楷先一步端起了酒杯,一連干了三杯,嗆的面紅臉赤。
見他果然干了三杯,賀江這才慢悠悠的瞥了一眼齊楷,淡淡道:“行了,老齊,看在我們認識時間不算短,你之前幫我辦那幾件事也還算過得去的份上,我可以再給你和你的朋友一個機會。”
“賀少大氣,賀少是這個,賀少放心,剛才讓大家都不愉快的事情,我保證不會再發生了……”
齊楷趕緊換上了諂媚的笑容,連連豎著大拇指。
賀江卻不再搭話,只是轉身又和那個葛秘書談笑起來,似乎什么都沒發生過。
余澤濤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這時候,齊楷摟住了他的肩膀,帶著他往一邊走。
等來到包間的休息區,齊楷低聲道:
“老齊,你聽我一句勸,賀少真的不是我們得罪得起的人物,人在屋檐下,有些委屈是要受的……”
“我還不夠低三下四?”
面對相熟的齊楷,余澤濤終于忍不住有了一絲怒意,“老齊,你也知道我腸胃不好,平常你什么時候見我喝過這么多酒,你以為我還能站在這里是因為我酒量大嗎……”
“我明白,我明白,老齊,你先別生氣,我的意思是,不管怎樣,咱們先把這頓飯和和氣氣的吃完,你仔細想想,賀少的要求其實也沒有那么過分……”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察覺到不對的余澤濤臉色微變。
“就是,那啥……你就讓朵朵坐他旁邊也沒什么關系嘛,畢竟這還有這么多人在呢,賀少也不是那種胡作非為的人……”
齊楷支支吾吾的說道。
“老齊,你說的是人話嗎?”
余澤濤終于勃然色變,“你是看著朵朵長大的啊,她也一直把你當伯伯,你就是這么對待自己的侄女的?”
“老齊,我怎么可能真的把朵朵往火坑里推嘛,我是說,不管怎樣,咱們先吻住賀少的情緒,畢竟你也還有求于他,你也看到了,這桌上那么多大人物,全都要看他的臉色,只要把他哄高興了,那不是什么都有了……”
“齊楷!你什么時候變成……”
余澤濤先是怒斥了一聲,說著說著卻突然沒了聲音,而是帶著某種質問看向他,“等一下,你今天特意讓我帶上家屬,不會是一開始就在打這種主意吧?”
“怎么可能,我這不是想著你們一家子都來,人多顯得熱鬧嘛……”
余澤濤沒有說話,只是直勾勾的盯著齊楷。
兩人認識那么多年了,他怎么會看不出這一刻齊楷的心虛?
余澤濤有些難以置信,他印象之中的齊楷雖然有時候行事浮夸了一點,但也不可能干出這種事情。
見齊楷還想蒼白的解釋一些什么,余澤濤深吸一口氣,終歸是忍住了當場發作的心思,但同時,他對于這場飯局的期待也已經降到了最低。
“別說了,老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想再追究,但今天這頓飯就到此為止吧。”
驟然感到心灰意冷的余澤濤,終于在這一刻放棄了所有幻想,如此淡淡說了一句。
“別啊,老余,你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勁才把這些人都約來嗎……”
“別再說了。”
余澤濤擺了擺手,不再理會齊楷,直接轉身走了回去。
在圓桌上的眾人還在各自談笑的時候,余澤濤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隨即重重把茶壺放在了桌子上。
發出的響動終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在眾人略顯錯愕的目光之中,余澤濤端著茶杯環視一圈,“賀少,還有各位老總,余某人不勝酒力,就以茶代酒,最后敬各位一杯,大家吃好喝好,我就帶著家人先走了……”
“走?”
賀江眉頭一皺,又看了看他身后面色尷尬的齊楷,瞇著眼睛說道:“怎么,老齊,這就是你們溝通之后的結果?”
“賀少是大人物,我們這些市井小民高攀不起,自然只能先行告退,還請賀少不要往心里去……”
“所以你這是準備給臉不要臉了?”
賀江冷笑道。
又一次被賀江辱罵,余澤濤強行忍住了心中翻涌的怒火,只是勉強笑著拱了拱手:“告辭!”
說完,余澤濤轉身沖余飛等人打了個眼色,就準備帶著他們離開。
“那賀少,我,我先送送他們……”
齊楷也趕緊跟在他們身后一起朝包間外走去。
但這時,隨著賀江的一個眼神,自門廊拐角處,卻冒出了兩個穿黑西服、身材魁梧的保鏢,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賀少,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們連離開的自由都沒有了嗎?”
余澤濤終于有些繃不住了,臉上浮現怒意,轉身質問道。
已經2024年了,他還真不信賀江敢拿他們怎么樣。
“別誤會,余總,我可是守法公民,怎么會干違法的事情呢?”
這時候,變臉極快的賀江又笑瞇瞇的說道,
“只是我看齊總也準備跟著你們一起跑路,這好像不太合適啊,你們兩個人,總得有個人留下來把有些問題說清楚吧,不然就算我肯放你們走,高主任和許總也未必同意啊……老高,還有許總,你們說是不是?”
“賀少說到我心坎上了,今天消失了許久的齊總主動聯系我,我還挺高興來著,想著又有賀少在場,我這一直懸著的心終于可以放下了,現在齊總要是又跑了,那不是置賀少于不仁不義的境地嗎?”
來自銀杏資本的許晴許總,優雅的用紙巾擦拭了一下嘴角,輕笑著說道。
“是啊,賀少可是你齊總的擔保人,我們總不能去為難賀少吧?”
招行金融部的高主任也跟著嘆息道,“要知道當初我們可是看在賀少的面子上,才同意給你特事特辦的,你總不能過河拆橋,翻臉就不認人吧?”
聽著幾人的話語,余澤濤疑惑的轉頭看向齊楷。
“老齊,他們說的是什么意思,什么擔保?”
在略顯慌亂的齊楷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的時候,賀江慢悠悠的給自己點上了雪茄。
“看來和我猜的一樣,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到底在說什么?”
余澤濤皺眉道。
“行,那我給你解釋一下。”
賀江翹起了二郎腿,笑道:“簡單來說,就是一個多月之前,齊楷向招行和銀杏資本各借了一筆款,合計一個億,我擔保的……但是吧,這筆款在三天之前就到期了,我們的齊總卻一直聯系不上,到今天才把我們聚到了一起,你說說,他想干什么?”
“一個億?”
余澤濤為之色變,這一瞬間他心里閃過了許多疑惑,也生出了不太好的預感,但理智告訴他,盡快的脫離這里才是當務之急。
于是余澤濤只是勉強笑道:
“賀少,你們之間的債務糾紛我不太清楚,也和我無關,沒其他的事情的話……”
“哎,別急嘛,我都還沒有說完,你怎么知道和你沒關系?”
賀江卻是擺了擺手,轉頭沖高主任示意了一下,高主任又朝站在后方的秘書招了招手,那個小青年當即從包里掏出了幾份復印的文件,走上前遞到了余澤濤面前。
同時,賀江也開口道:“雖然有我擔保,但這可是合計一個億的借款,當然也得有相應的抵押,而老齊給他們的抵押物上,都是你名下的資產啊,法人余澤濤,是你的名字吧……唔,換一個說法,就是這筆款其實是你們一起借的,喏,是你親筆寫給老齊的委托書,也沒錯吧?”
其實不用賀江解說,當看到那幾份文件的時候,余澤濤已經瞬間明白了一切。
他顫抖著轉頭,不敢相信的看向眼神躲閃的齊楷:
“一個多月之前,你找我要了委托書,說是要拿廠房去做資產評估,結果卻是拿去做了抵押貸款?!”
“老余,你,你聽我解釋……”
“你說的再天花亂墜還有什么意義,一個億啊,你怎么敢的!”
余澤濤胸腔起伏,“廠房加上所有的醫藥,加起來也不值這么多錢吧?”
“余總,你又錯了,恐怕不是值不值那么多錢的問題,現在的問題是,這些明明做了抵押的資產,你們齊總也拿不出來了……”
“什么?”
余澤濤茫然道:“老齊,他說的是什么意思?”
“那,那些資產前幾天被我變賣了,當時是想著周轉一下,老余,你……你放心,我會想辦法,一定不會連累你……”
后面齊楷還說了什么,余澤濤已經聽不進去了,他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積攢的酒勁在這一刻盡數上涌,加上急怒攻心,他瞬間眼前一黑,往后栽倒了下去。
“爸……”
“誰能幫幫我,我爸快不行了……”
蔚景閣的大廳某處,正和一旁的林然低聲討論著雅舒蘭黛新出的精華乳到底好不好用的徐文茜,驟然聽到了一個略顯熟悉的哭泣聲音,不由詫異的轉頭看去。
“余朵?”
短暫愣怔之后,徐文茜趕緊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