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陳跡休息喝水時,白鯉悄悄湊過去小聲說道:“我剛剛看他們偷偷記下你說的話呢,你可小心些,千萬別讓他們偷師了。”
陳跡一邊喝著牛皮水囊里的水,一邊掃視過去,目光所及之處,好些個濃眉大眼的漢子紛紛避開他的目光。
他疑惑道:“郡主,這是你父親找來的,你不向著自己父親嗎?”
白鯉生氣道:“一碼歸一碼,偷東西就是不對的。”
陳跡笑著對白鯉說道:“沒事的郡主,你看這些匠人大哥都是堆窯的好手,人家來幫忙干活這么累,學點東西也無妨,不能那么小氣。”
白鯉恨鐵不成鋼:“我雖然不知道你這手藝到底值不值錢,可能讓我父親都上趕著來偷學的,肯定不差,也不知道你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道理你不懂嗎?我父親這人,與民親善歸親善,但做起正事來手段極多。若沒點手段,江南士紳能乖乖將糧草給他媽?”
“好哇,你這樣說自己父親。”
白鯉翻了個白眼:“算了,與你說不明白,我找他說去。”
陳跡看著她氣鼓鼓離開的背影,忽然笑了起來。
此時,馮大伴命人從屯里找來桌椅,鋪上粗布,擺好一張棋盤:“這改窯恐怕一時半會兒也完不成,王爺別站著了,微臣陪王爺談幾局,免得無聊。”
靖王笑著道:“來,昨日與那小子對弈,差點道心破碎,今日與你對弈,正好尋些自信。”
馮大伴細聲細語道:“王爺說話真實不給人留情面啊。”
“來,猜先!”
正當靖王抓起棋子合于手心時,卻冷不丁看見一只纖細白皙的手掌從旁邊伸過來,將棋子從他手心里摳出來,丟回棋簍里。
靖王緩緩轉頭,白鯉正氣鼓鼓的站在一旁:“爹,您到底干嘛來了。”
靖王誠懇解釋道:“爹來幫忙啊。只是爹這些年身體每況愈下,實在干不動重活了,不然,爹這會兒肯定一起去搬磚,糊泥。”
白鯉皺著細細的眉毛:“您不要揣著明白裝糊涂。您那里是來幫忙的,分明是來偷師的。”
靖王趕忙站起身來,扯著白鯉的手腕,往窯廠外面走去:“我堂堂靖王,怎么會干偷師這種事呢。走走做,爹帶你出去逛逛。對了,再有幾個月便是你的生辰,可有想要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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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鯉掙扎著被拖了出去:“爹,您賄賂我沒用。您松開我,”
剛走到門口,卻見一駕馬車在門前緩緩停下。
后面后跟著幾名騎著高頭大馬的小廝護衛。
車夫取下腳凳墊在泥濘中,扶著陳禮欽緩緩下了馬車。
“王爺?您怎么在這里?”
陳禮欽一怔,他是來尋陳跡的。
當他聽說陳跡來窯廠胡混便怒不可遏。
少年光陰似箭,應當爭分奪秒的讀書才可以,怎么能來這窯廠虛度時光?
可他沒想到,一下馬車竟見到靖王與白鯉郡主的身影。
靖王見陳禮欽,也是一怔:“陳大人為何來此?”
陳禮欽拱手說道:“微臣方才去醫館補上犬子的束脩,也與姚太醫商議好往后犬子便不是醫館學徒了,臣打算明年開春便送他去東林書院,待他像他的兄長一樣學成歸來,臣便送他參加科舉,為我寧朝效力。”
白鯉啊了一聲。
“陳跡以后不在太平醫館了嗎?他要去東林書院三年嗎?”
靖王拉住白鯉,認真說道:“先前我還疑惑,陳跡如此聰慧的孩子為何放在太平醫館,往后他若能參加科舉為朝廷效力,也算是有了更好的前途。”
“王爺英明。”
“陳跡就在里面呢。我帶你去尋他。”
白鯉小聲道:“爹,陳跡不想回陳府的。”
靖王笑道:“小傻子,那是他的家事,你能替他做決定嗎?”
此時,陳跡正與梁貓兒一起推著石碾子,早早將原料都準備好。
一旦改窯完成,立刻就能開燒水泥。
陳禮欽遠遠看見他這副灰頭土臉的模樣,當即皺起眉頭:“陳跡。”
陳跡愕然,抬頭下意識問道:“陳大人怎么來了此處?”
陳禮欽聽見陳大人這樣稱呼,當即不悅道:“我已經與姚太醫商議好,從今往后,你便不用去太平醫館了,隨我回家。”
陳跡沉默了。
與師傅商議好?
往后不再是太平醫館的學徒?
窯廠內,眾人紛紛停下手里的活,看向陳跡。
陳跡忽然篤定道:“不可能。”
陳禮欽擰著眉頭:“什么不可能?”
陳跡認真道:“師父不可能答應你。”
陳禮欽一怔。
他原本想著直接將陳跡騙回去。
卻沒想到對方竟然拆穿了自己的謊言。
這是出于何等信任,才會如此篤定?
他放緩語氣說道:“陳跡,我知道你還在賭氣,但家中偷偷克扣你月銀的小廝已經被杖斃,連帶著管家也挨了十個板子,你即便有再大的氣,也該消了。如今你也不小了,該明白兩條路怎么選擇。若是留在太平醫館,到老也只是個七品太醫。科若思參加科舉,往后守牧一方,來王者俱是風流人物,見得世面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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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跡忽然問道:“陳大人,雨后的夏蟬會在什么時候爬出洞?”
“問這個做什么?年少時,莫要浪費時間在這些無謂之事上。”
陳跡微笑道:“陳大人,請回吧。我覺得當一個醫館學徒挺好,或許當官很好,但我不愿意。”
當官很好,但我不愿意。
擲地有聲。
白鯉怔怔看著少年學徒的身影,坦坦蕩蕩,不卑不亢。
陳禮欽面色終于是徹底沉下來:“陳跡,這般大事還由不得你做主,現在你年少不懂事,以為自己就是對的。但父母絕不會害你。來人,將他綁到馬車上去。回府。”
下一刻,陳跡無辜的看向靖王:“王爺,你們還學不學改窯的技術了?”
靖王一怔:“合著你小子早就發現了,為何故作不知?”
陳跡笑道:“王爺一心為民,被學去了也無妨。”
靖王挑挑眉毛,調侃道:“不過我們現在也學的差不多了,你就隨陳大人回府吧。將來參加科舉,出將入相未來可期。”
一街之隔的綺霞苑、臨鏡苑居民下班回來,陸續將車停到這里,再步行十分鐘回小區。
陳跡笑意更濃:“王爺,該不會以為這小小的倒焰窯真能用來煉鐵吧?鐵水從何處流出,鐵粉從何處進?鐵水流出來后該如何立刻炒成熟鐵?鐵又如何滲碳成鋼?難不成王爺將這些也學會了?”
一連串問題將靖王給難住了。
他下意識看向自己帶來的那些軍匠。
卻見軍匠們隔著很遠,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張牙舞爪給他比劃手勢,務必要將這小子留下。
靖王樂了:“你拿改窯之術釣我,卻藏了這么多東西?馮大伴,今天我說要給這涉世未深的少年郎上一課。結果人家反倒給我上了一課。得。被人家拿捏了。”
馮大伴微笑道:“小陳大夫確實聰慧過人。”
靖王朝軍匠招招手:“莫讓陳大人將陳跡帶走了,他得留下。
白鯉在一旁小聲嘀咕道:“爹,您剛剛說,這是陳跡的家事。”
靖王壓低聲音,義正言辭道:“現在不是家事了,是國事。”
此時,一群軍匠攔在陳跡面前,將陳府小廝護衛推搡了回去。
陳禮欽看向靖王,不解道:“王爺,此為我家事,您為何要插手?”
靖王耐心解釋道:“此處正需要陳跡做些重要的事情。陳大人請回吧,他不能跟你回去。”
“他在這里做什么?”
“這便是軍略機密了,還不能告知你。”
陳禮欽呼吸粗重,胡須抖動。
他沒想到自己接連兩次像將陳跡帶回府去,都未能成功。
西城區城管委交通綜合治理中心職員吳瑋頔介紹,因白紙坊街道停車資源極其緊缺 他看了看陳跡,又看了看靖王:“卑職還要去主持入簾宴,今日便告辭,只是王爺不該過多干涉卑職家事。日后定還會叨擾的。”
靖王揮手:“去吧,去吧。”
眼見陳禮欽大步流星離開。
他這才目光炯炯的看向陳跡:“何為滲碳成鋼?”
陳跡回頭看向身后的那座倒焰窯,“王爺,事情得一件一件做才行啊。”
靖王氣笑了,用手指隔空虛點著他:“好好好。那就一件一件做。王洛之,,帶著你的人回去趕工,明早我便要看見完完整整的窯。”
為首的軍匠王洛之抱拳道:“是。”
待軍匠們離去。
劉曲星看向陳跡苦澀道:“陳跡,你該跟你父親回陳府的,他說的沒有錯,科舉是條通天的路,青云直上,扶搖萬里,當太醫便只能在洛城與病患為伍,若是運氣不好,可能連太醫都當不成。”
陳跡重新挽起自己的袖子,樂呵呵笑道:“我若去東林書院三年,你們豈不是要把我給忘了。到時候咱們還怎么喝酒!”
一旁靠在墻根偷懶的梁狗兒突然詐尸,他掀起臉上遮光的草帽,嘴里叼著一根枯黃的草莖,慢悠悠說道:“少年人做事不計后果,以后你便明白了。這世上當官才是最好的出路,你會后悔的。不過,等你后悔的時候,只怕來不及咯。”
陳跡笑道:“到時候咱倆就一起喝酒抱頭痛哭,你后悔你的婚事,我后悔我的前途。”
梁狗兒罵罵咧咧地將草帽又遮在臉上,“你小子罵人有點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