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二小姐也來一起聽課?
陳跡微微詫異。
靖王打趣起來:“張大人,你家張夏來隨王先生聽課倒是沒問題,但你與王先生同年殿試,他為榜眼,你為狀元。你與其將張夏送去王先生那里,倒不如留在自己身邊教 導。”
張拙嘿嘿一笑:“當年是陛下覺得他年輕氣盛,故意不點他為狀元,若論才學,我 不如他。”
靖王微微一笑,“張大人謙虛了。”
張拙搖頭:“并非謙虛,還記得當年在奉天殿那重檐廡殿頂之下,一排排斗拱如井,陛下坐于金色龍椅之上,我連頭都不敢抬,王道圣卻敢與陛下對視,單論這份勇氣,我便 不如他。”
張拙手扶腰間革帶,抬頭看向杏樹回憶道:“當日殿前,陛下遙遙問我為何讀書,我便老老實實回答,為了做官,陛下輕聲一笑說‘你那篇《賦稅論》足以做官了。陛下又問王道圣為何讀書,王道圣卻回答,讀書自然是為了做圣賢,陛下淡淡說了一句《平倭十二策》做官倒是足夠,做圣賢還差些。’。于是,那年我十五歲,他二十三歲,我成了 狀元,他成了榜眼。”
說罷,張拙又是嘿嘿一笑,“我這些年每日與官員同僚觥籌交錯,學問都荒廢了。跟我學,不如跟他學。另外,張夏才來洛城,三年時間,一直都沒有什么朋友,若能與其他 人一起學習,也可改改她那孤僻的性子,多交些上進的朋友。”
劉曲星小聲嘀咕道:“她可一點也不孤僻。”
正說話時,卻聽疾呼聲從墻外傳來:“陳跡,快跑,我父親收了陳大人的賄賂。要讓你去王先生那里學習。好緩和你們兄弟三人的關系,你快跑吧。千萬別讓我父親給算計 了。王先生好嚴厲的。”
太平醫館的小院內,忽然一靜。
所有人緩緩看去,片刻后,只見院墻那灰瓦之上,探出白鯉郡主的腦袋來。
“呀……”
白鯉看清院中情形,頓時一驚,整個人向后仰去,還好她腳下世子反應迅速,將她接 住,不然這下要摔慘了。
世子埋怨道:“都翻幾十次墻了,怎么還能失誤?”
白鯉壓低了聲音:“快跑,父親在醫館。”
世子面色大變,“闖禍了。快跑。”
靖王冷聲道:“你們還能跑哪去?給我滾過來。”
“哦……”
院墻對面傳來窸窸窣窣聲,白鯉、世子、小和尚先后翻進院子里來,低頭站成一排。
靖王瞥了陳跡一眼,轉頭凝聲道:“白鯉,你說說我受什么賄賂了?”
白鯉小聲道:“我本是去明正樓找您要窯廠分紅的。卻在外面聽見您給陳大人提條件,
說是只要戶部給邊軍批一筆額外的銀子,采購棉手套,您便為他當說客,勸陳跡進 學。”
靖王挑挑眉毛,“此乃家國大事,我又不是為了一己私利,何錯之有?”
白鯉嘀咕道:“爹,您怎么被拆穿了還如此理直氣壯!”
靖王一點也沒有被拆穿的尷尬,反而笑著問道:“陳跡,崇禮關冬季苦寒,邊軍將士人 人手腳長凍瘡,手上硬是連一塊好肉都看不見,你說他們該不該添一份棉手套?”
陳跡遲疑片刻:“……該!”
靖王欣慰:“見你如此識大體,我便放心了。白鯉,陳跡都答應了,你還有什么話可 說?”
白鯉無奈:“沒有。”
陳跡抬手:“王爺慢著,此等家國大事……”
靖王打斷陳跡的話,回頭看向馮大伴:“分給他們吧。”
卻見馮大伴面容和煦的從懷中掏出幾串佛門通寶,一一發給陳跡等人。
靖王感慨道:“陳跡,這筆銀子本是用來采購棉花的,但靖王府守信,只能先將銀子分紅給你們,我也不強求你與陳家和解,那是你自己的事。你只需要去王先生那里裝裝樣 子,便算是幫我一個大忙了!”
陳跡低頭看著手中那串佛門通寶,實打實的兩千五百兩銀子,可以換七十支人參,點燃 一百四十盞爐火。
他轉頭看向劉曲星與佘登科:“二位師兄想去隨王先生學習嗎?”
佘登科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學不會!”
劉曲星掙扎片刻,最終說道:“我更想留下伺候師父。”
陳跡將佛珠揣進袖子里,回頭看向靖王:“王爺,我一人去王先生那里便可以了。醫館 里若是無人,我師父一人也忙不過來。”
靖王撫掌笑道:“小陳大夫深明大義,欽佩欽佩。那便說好了,明日清晨卯時一刻,你 自可前去王府旁的知行書院找王先生應卯。”
說罷靖王離去留下醫館內眾人面面相覷佘登科甕聲甕氣道:“劉曲星,你不是想當官嗎?怎的不去隨王先生學習?這可是千載 難逢的好機會。待他丁憂之后,官復原職,說不定會為你安排官職。”
劉曲星翻了個白眼:“你懂什么,那位王先生,為官二十載,被貶五次。哪怕江州剿 匪,閩州平倭屢立奇功,照樣不受陛下待見,若真成了他的弟子,反而未必是好事。”
“那陳問宗,陳問孝為何要隨他學習。”
劉曲星不耐煩道:“那兩位是陳家的人,我能跟人家比嗎?與其湊那個熱鬧,倒不如專心跟著師父學醫術,我這點小聰明,當個七品太醫還行,當個七品縣令,搞不好就要被 發配嶺南了。”
一旁的張拙捋了捋胡須,笑道:“小劉大夫知進退,這才是最難得的,我若在你這個年 齡便明白這個道理,說不定此時已經回京城遷升吏部尚書了。”
劉曲星這才想起張拙還在一旁,趕忙拱手:“大人見笑了。”
“無妨無妨。”
張拙看向世子與陳跡:“張夏本性不壞,還望幾位少年郎莫要計較先前的誤會。正所謂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多相處相處,你們便會明白她的為人。告辭。”
白鯉看著張拙走出醫館的背影,迷茫道:“我怎么覺得張大人話里有話?”
此時,醫館外傳來鳥鳴聲,陳跡皺眉,這是密諜司銅哨模仿出的信號。
他快步走出醫館,只見川流不息的安西街上,一駕馬車停在對面的包子鋪門前。門窗被 深藍色棉布簾子遮蔽得嚴嚴實實。
馬車旁,西風一副車夫裝扮,戴著斗笠。
金豬從里面掀開一絲窗簾的縫隙,用口型無聲說道:“上車。”
陳跡回頭看了一眼醫館,轉身穿過人流鉆進馬車里。
金豬敲了敲車身,西風揚起馬鞭,駕駛著馬車不知駛向何處。
昏暗的車廂內,陳跡疑惑道:“大人,才分別幾個時辰,怎的又找來醫館?”
金豬神神秘秘道:“別問那么多。你且在馬車上休憩片刻,等到了地方你就明白,有天 大的好事等著你呢。”
陳跡看著對方此時的熱情模樣,頓感不適:“大人,要不你還是像原先一樣懷疑我吧。
你現在這樣子,我有點害怕。”
金豬哭笑不得:“你這說的什么話。我曉得你心中有氣,但往后都是自家兄弟了。何必 跟我一般見識,等我為你求來修行門徑,你便知我誠意了。”
陳跡換了個姿勢靠在車廂上,“我怎好意思為難您去為我求內相。無功不受祿。我可以 慢慢攢功勞,待到晉升海東青再修行也不遲。”
金豬面色一變:“不行。”
陳跡看向金豬,狐疑道:“大人,這是怎么了?”
金豬趕忙笑著說道:“你這少年郎,是不知道修行門徑的好處啊。天馬你也見過的,那 一手流星箭雨氣勢之盛,哪怕百人軍陣,也要暫避鋒芒。你難道不羨慕嗎?”
陳跡搖搖頭:“再厲害那也是別人的本事,不羨慕。”
金豬無奈,只能繼續蠱惑道:“等你有了修行門徑,便再也不是那庸庸碌碌的蕓蕓眾生,而是高高在上的行官。若你能盡快踏入先天境界,哪還用委身于太平醫館當個小學 徒?”
“我在醫館挺好的。”
金豬恨鐵不成鋼,“我知道你與陳氏有嫌隙,我換個比喻。若你能踏入尋道境,你父親 也要對你客客氣氣的,若你能踏入神道境,你與陳氏家主陳鹿池都可以平起平坐。”
陳跡來了興趣:“大人,您是神道境嗎?”
金豬呼吸一滯:“不是,整個寧朝的神道境也不過三人,我如今是先天境界。”
“大人修行了多少年?”
“十五年……”
陳跡思索片刻:“那我恐怕修不到尋道境!”
金豬急了,他身子前傾,幾乎湊到陳跡面前:“我是有特殊原因才從尋道境跌下先天境 的。你肯定不會和我一樣。”
陳跡漫不經心問道:“大人為何對我修行一事如此上心。”
金豬干笑著向后仰了仰身子:“都說了嘛,往后是自家兄弟。”
陳跡不再說話,他此時終于確定,金豬已經押注自己。
馬車搖搖晃晃行駛,不知道過了多久,長緩緩停下,西風在門外低聲道:“大人,到 了。”
金豬沒下車,只是掀開簾子默默注視著。
陳跡透過縫隙,赫然看見馬車竟停在百鹿閣不遠處。
百鹿閣門前已被密諜圍的水泄不通。
整條街的行人都躲進了臨街的店鋪里,生怕殃及自己。
陳跡不解:“大人帶我來此處做什么?”
金豬看了陳跡一眼解釋道:“這便是景朝軍情司在洛城的據點之一,景朝賊子用它來傳遞消息,歸攏軍費,養活了不少諜探。如今我密諜司將它端掉便是大功一件。我已飛鴿傳書給內相,此功勞歸你一人獨得,用來換解煩樓里甲等的修行門徑。放心,最遲半個 月,修行門徑便會送來洛城!”
陳跡問道:“咱們不下車嗎?”
金豬緊緊盯著車外,頭也不回道:“沒到時候,待主刑司的人走了再說。”
此時,第一批密諜們押著一個個五花大綁的百鹿閣伙計出來,第二片密諜則抬著幾口大 箱子置于門口。
門前早有披著蓑衣,腰挎長刀的主刑司魚龍衛等著,竟是對密諜挨個搜身,以免有人抄 家之后私自夾帶銀錢。
緊接著又開箱點驗查抄物資,一一登記造冊。
金豬暗暗罵了一聲:“這群孫子,天天就知道查自己人,若不是他們,本座哪里用得著 偷偷摸摸搞錢。”
半個時辰后,密諜與主刑司一并撤了。
金豬這才悄悄摸摸的下了車,撕下百鹿閣封條,進得門內。
屋中凌亂不堪,柜臺,桌椅全被翻了個底朝天。
金豬彎著腰,從一地狼藉中翻找著什么。
并使喚著西風說道:“西風,你去庫房看看六條他們把東西藏哪了。陳跡,關門。”
陳跡將大門合上,好奇問道:“大人在找什么?”
下一刻,卻見金豬翻開一堆垃圾,從下面尋出一只小小的木箱子來,面露欣喜:“找到 了。”
后院也傳來西風聲音:“大人,藏后院的也找到一只。”
金豬打開箱子查看,而后塞進陳跡懷里:“這里有十五支上了年份的老人參,價值四百 兩銀子,你且收著,待修行門徑從京城送來后,有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