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頭,空氣沉重得幾乎要凝固。
拉克絲看了一眼放在自己胸口的手,目光又挪到了雷文臉上,一張俏臉冷如冰霜:“你在干什么?”
這一刻,混跡街頭養成的本能讓雷文出奇地鎮定,他看著拉克絲的眼睛義正言辭地說:
“心肺復蘇!”
眼神是如此的真摯,聲音是如此的平穩,簡直就是一位正在救死扶傷的騎士。
拉克絲差一點點就相信了雷文的話——如果他的手就此停住動作的話。
曾經有先哲說過,無論什么事,只要做足一萬個小時,那你就將成為這方面的專家。
如果這個說法成立,那么毫無疑問,雷文就是對付女人的專家。
而專家的其中一個標志,就是將本來非常復雜的技巧化為身體的本能。
就比如現在,雷文明明什么心思都沒有,但他的手已經開始熟練地活動起來了。
所以當他再一次看到拉克絲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也尤其尷尬。
“那個……這也是心肺復蘇的一部分,如果我現在停下,您馬上就會暈過去的!”
“竟敢褻瀆光明之神的神官,罪無可恕!”拉克絲抬起手來,口中頌念禱詞:“偉大的光明之主,請允許我調用您的恩賜,懲戒我面前之敵——”
一點晨曦般璀璨的光芒從她手中綻放出來,那正是神術師的二階神術懲戒術!
就在最后幾個音節即將吟唱完畢的時候,拉克絲的聲音戛然而止,手臂如同面條一樣彎了下去。
她……又暈過去了。
“這算是個什么事兒啊!”
雷文看著自己已經抽出來的手,哭笑不得:“我剛剛難道真的在進行心肺復蘇?”
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從拉克絲那慘白得不像話的面孔上看,應該是失血過多導致的昏厥。
拉克絲是二階神術師,身體素質遠超常人,一時半會兒倒是不會送命。
暈過去也好,要是讓她看到唐納德的尸體,又會是一樁大麻煩。
沒有一刻停歇,雷文立即開始重新布置現場。
給唐納德穿好禮服,包括手套、假發和襪子,又搬了一把椅子放在角落,將尸體挪到上面,隨后拿出刺劍,將他胸腹之間絞得一團稀爛。
光線陰暗,如果不走近看,誰都不會察覺出唐納德的異常。
隨后,他又將拉克絲扶起來,放到了另一把椅子上,還很好地撫平了她衣衫上的褶皺。
等一切忙完,又在腦海中過了一遍計劃,雷文用唯一一把鑰匙打開了密室的大門。
半小時后,雷文帶著兩個男人回到了這里。
雷文走在最前面,在他身后的人體格粗壯,穿著一身厚重板甲,背著一面鑲釘圓盾,腰間是一把寬厚的手半劍,濃密的棕色胡須從頭盔與胸甲的縫隙中鉆了出來。
最引人矚目的還是他的眼睛,左眼瞪得像銅鈴,甚至可以說是“虎目”,顯出一位戰士應有的氣魄;但右眼就不那么盡如人意了,就好像是造物主在捏泥胎的時候忽然沒了耐心,用刻刀隨便剜了一下,只留下一個比花生也大不了多少的孔洞。
別人有毛病是大小眼,他是“大,小小小小眼”。
這人就是雄鷹堡的首領侍衛,埃里克·戴文森,一階重甲戰士,當時就是他帶人去蒙恩城把雷文領了回來。
走在最后的人看上去有六十多歲,一頭蒼白銀發,滿臉皺紋,眼中藏著經歷時光沉淀之后的智慧,右眼還戴著一只金色鏡框的單片眼鏡,看起來與魔戒之中的甘道夫頗有幾分神似,正是雄鷹堡的管家,老戈登。
“雷文,男爵大人到底出什么事了?”埃里克問道:“已經到這里了,現在可以說了吧?!”
雷文沒有理會他,掏出鑰匙默默打開了房門:“請進吧,兩位。”
“哼。”埃里克冷哼一聲,大踏步走了進去,還有意無意地撞了雷文一下。
相比之下,老戈登就有禮貌多了,他對著雷文輕輕點頭行禮,這才走了進去。
“怎么回事!!!?”埃里克的聲音近乎于咆哮,他抽出劍來指著雷文:“光明之主在上,雷文,你對男爵大人做了什么!?”
密室大門緩緩關閉,雷文施施然走了進來:“不是我對他做了什么,而是你對他做了什么。”
埃里克愣住了:“你、你這是什么意思!?”
雷文繞過埃里克,走到了拉克絲身邊站定:“雄鷹堡首領侍衛埃里克,由于外貌怪異,在雄鷹堡服役十五年都沒能夠受封騎士,心生不滿。”
“因此,你利用唐納德叔叔的信任,突然襲擊,痛下殺手!”
“你想栽贓我!?”埃里克手中的劍對準了雷文的咽喉。
這間密室并不大,雖然重甲戰士不以速度見長,他也有把握在五秒鐘之內將雷文制服!
但比他的劍更快的是雷文的劍。
雷文手弩對準了拉克絲的太陽穴,刺劍橫在自己的咽喉上:“你的罪行被我和拉克絲神官撞破,惱羞成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將我們兩個也都殺了!”
埃里克感覺自己手中的劍前所未有的沉重,他看著雷文那無比穩定的雙手,冷汗順著額頭流下,甚至打濕了他的胡子。
男爵被刺身死,本就是他這個首領侍衛的失職,如果神官和男爵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也死在這里,那么他將是最大的嫌疑人。
教會和帝國的怒火,將同時傾瀉到他這個小小的一階戰士身上,而且必然會牽連到他的家人!
“人渣!”埃里克顫抖著說道:“我根本就沒有刺殺男爵大人的理由!”
雷文平靜地說道:“不,你有。你與唐納德叔叔的續弦丹妮絲達成了交易,刺殺唐納德,讓他的繼子維斯冬繼承爵位,條件就是將你冊封為騎士。”
這句話說得埃里克心頭發涼,因為雷文說得實在是太符合情理,也太符合人們一貫愿意相信的陰謀論調,一旦這個謠言流傳出去,他甚至想不到把自己洗清的方法!
埃里克揮舞著手半劍:“……我沒有做過、也絕不會做!我現在就去貴族院,揭發你要栽贓我的陰謀!”
下一刻,一抹猩紅出現在了他的面前,讓他的腳步陡然僵住。
雷文竟然推動了刺劍的劍鋒,割開了自己脖子上的皮膚!
這抹血色讓埃里克瞬間清醒過來,再也不敢妄動,因為這一刻他確定,雷文真的有自殺的勇氣:“瘋子!你真是個瘋子!”
“你到底想要什么!?”
雷文露出一絲笑容:“總算說到這一步了。”
他的目光離開埃里克,落在了一直一言不發的老戈登身上:“戈登先生,能麻煩您一件事嗎?”
戈登躬身行禮:“謹遵您的吩咐,大人。”
“那就請您立即以埃里克先生的口吻起草一份文書。”雷文說道:“內容就是,埃里克先生承認,自己是出于對騎士頭銜的貪婪,接受了丹妮絲·格里菲斯的條件,親手刺殺了男爵唐納德·奧塔·格里菲斯。”
“我沒——”
“至于你,埃里克先生。”雷文說道:“如果我判斷沒錯,你應該是土生土長的諾德人吧?”
埃里克煩躁地問道:“你又想干什么?”
雷文盯著他的眼睛:“對你的祖先發誓,向我效忠,然后在文書上簽字。”
“只要你保持對我的忠誠,那么文書上的內容就永遠都不會曝光。”
埃里克舔了一下干澀的嘴唇:“但是我還有一個選擇。”
“沒錯,在這里殺了我,然后立刻逃跑。”雷文平靜地說道:“你是經過帝國正規軍事訓練的諾德戰士,我相信你有穿越雄鷹山、遁入血腥高地的本事。”
“但你十一歲的兒子,和八歲的女兒,真的經得起這樣長途的顛簸,真的能夠適應血腥高地那殘酷的環境嗎?”
埃里克嘴角抽搐著,額頭上青筋暴起,一個勁兒地跳動著:
“卑鄙!無恥!人渣!瘋子!魔鬼!”
戈登繞過埃里克走到雷文面前,雙手呈上一張文書:“大人,請您過目。”
雷文看過一遍,點了點頭:“那就請埃里克先生簽字吧。”
看著文書上的文字,埃里克嘴角一個勁兒地抽搐,他不想屈服,卻放不下自己的兒女,只能夠脫下手甲,拿起鵝毛筆,在上面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當筆尖離開文書,埃里克的靈魂好像也被抽走了。
砰的一聲,他單膝跪地,劍鋒抹過自己的掌心,以鮮血覆面:“諾德先祖為證,我,埃里克·戴文森,效忠于雷文·格里菲斯,矢志忠誠,不離左右!”
“很好。”雷文收起刺劍和手弩,以手撫胸:“我,雷文·格里菲斯,接受你的效忠,從今以后,只要你的忠誠不變,我亦會保證你獲得應有的榮耀、名望和財富!”
埃里克站起身來,一言不發。
雷文并不在意他的態度,他走到唐納德的尸體旁邊:“既然你已經效忠于我,那么有些事情,你也該知道了。”
說著,他輕輕一推,唐納德的尸體就砰一聲倒在了地上。
“你——”埃里克正要發怒,但馬上就停了下來。
因為他已經看到了唐納德那近乎半透明的皮膚,絕不該出現在人類身上的皮膚!
雷文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的確是我殺了唐納德,現在,你也看到了理由。”
埃里克眼中滿是不解,他看向雷文:“這……可是為什么……”
既然唐納德與邪神有所關聯,那么他轉而效忠雷文這件事就少了許多心理壓力。
他本來就是格里菲斯家族的家臣,向繼承人效忠,本就份屬應當!
但他想不通,既然如此,雷文殺唐納德的理由就絕對正當,為什么還要把事情做到這一步?為什么一定要冒著生命危險也要來欺詐自己?
雷文說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但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我需要你去找一個擔架,將我們敬愛的拉克絲神官運到客房里。”
埃里克感覺自己的腦子不太夠用,但諾德漢子有一點好——想不通就不去想,老老實實地執行命令就好。
至少現在,他的家庭不會受到任何威脅。
與雷文一起將拉克絲抬到一處客房,前者自顧自離開,埃里克還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他拉住戈登的肩膀問道:“老戈登,到底是怎么回事?雷文他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
“是雷文大人。”戈登平靜地糾正了他的用詞:“現如今唐納德大人身故,雷文大人就是第一順位繼承人,你要以稱呼男爵的方式去稱呼他。”
“好吧,雷文、雷文大人。”埃里克有些不自在地說道:“現在你能告訴我了嗎?”
戈登問道:“首先,一個問題,如果你是個不相干的人,見到了唐納德大人的尸體,會作何反應?”
“這個的話……”埃里克稍作思考:“我會向教廷報告這件事,但……”
“這一點就夠了。”戈登推了一下鏡框:“你也知道教廷對于隱秘教團和邪神的態度,如果被告發,那么格里菲斯家族的爵位很可能被削除。”
“雷文大人足夠謹慎,他不知道你會作何反應,所以必須要先逼著你宣誓效忠,確保你不會將這個秘密泄露出去。”
埃里克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可是,他為什么又要在最后,將真相告訴我?”
“因為雷文大人足夠聰明、足夠智慧。”戈登說道:“你發誓的時候是單純地被要挾,將一個心懷怨恨的人放在身邊,無異于一個定時炸彈。”
“所以,他需要你知道真相,以此來消除你心中的怨氣。”
埃里克努力消化著這些內容,撓著頭說道:“雷文大人還真是……狡詐!”
“是智慧。”戈登露出了笑容:“經歷了數代的衰敗,我有預感,格里菲斯家族,將在這位大人的帶領下,走向全新的輝煌!”
就在這時,雷文的聲音響了起來:“戈登先生,請您過來,我有些事情需要您的幫助。”
他聽到了兩人之間的對話,同時也加深了對這兩人的了解。
戈登不愧是為格里菲斯家族服務了近四十年的管家,精明、睿智,說起話來滴水不漏,而且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他給出的理由將埃里克的思路引到了教廷上去,卻讓后者忽略了最核心的一點:隨著唐納德身死,埃里克就是雄鷹堡僅剩的超凡者。
雷文雖然是第一順位的繼承人,但并不是唯一的繼承者,唐納德的繼子維斯冬一樣享有繼承權。
埃里克站在哪一邊,哪一邊就更有可能可能在接下來的爵位爭奪之中獲得優勢。
所以雷文才會不惜以身犯險,也要將埃里克握在手中。
當然,雷文還有一個選擇,那就是悄悄處理掉唐納德的尸體,然后放棄爵位繼承,回到蒙恩城去討生活。
可是憑什么呢?
在這個世界,貴族和平民之間的差距之大,簡直猶如兩個物種!
前者可以享受財富、榮耀、權力和女人,占有、享受這世界上的一切紅利。
而后者,就是“紅利”本身。
雷文不想再去蒙恩城過那種陰溝里的老鼠一樣的生活,因此,這個男爵爵位,他勢在必得!
“雷文大人。”老戈登恭敬行禮:“您忠誠的仆人,聽候您的吩咐。”
“跟我來吧。”雷文說道:“我需要了解一下,丹妮絲·格里菲斯,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畢竟,這將是他繼承男爵爵位要面對的最大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