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回蕩在雄鷹鎮上空,讓這個死氣沉沉的小鎮終于有了一絲活力,領民們熙熙攘攘、遷徙的螞蟻一樣擁到了雄鷹堡前。
西蒙就是這些人中的一員,他今年十七歲,自記事起就生活在雄鷹鎮里。
父親五年前死于一場疾病,為了養活家里年邁的祖母,還有母親和妹妹,他早早挑起了家里的大梁,成為了干農活的一把好手。
今天是他十幾年的人生里第一次聽到鐘聲,然后就聽到了侍衛大人的命令——新任男爵大人要挑選私兵。
這可是一件大好事!
西蒙聽鎮子里的老人們說過,要是能夠成為男爵大人的私兵,不但可以免去田間勞作的辛苦,吃喝穿戴都由領主大人支付,每個月還可以領到三十公斤的粗麥粉!
三十公斤粗麥粉啊!
足以讓家里剩下的三口人每一餐都吃上黑面包,而不是喝麥粥度日!
他是第一批到達城堡門口的,但是隨著太陽漸漸升高,周圍的人多了起來。
一個、兩個、三個……
西蒙掰著手指頭開始數人頭,很快兩只手就不夠用了,甚至加上兩只腳也不夠。
好多人啊!
他還是頭一次意識到,雄鷹鎮里竟然有這么多男人,就算是用十個人的手腳,恐怕也數不完吧?
這些全都是他的競爭對手。
喀啦、喀啦……
盔甲碰撞的聲音響起,西蒙趕緊抬起了頭,看到首領侍衛埃里克大人走了出來,一個黑發黑眸、穿著一身漂亮皮甲的年輕人就走在他面前。
毫無疑問,這就是新任男爵,雷文大人!
西蒙趕緊挺起了胸膛,頭顱仰得高高的,他希望男爵大人能夠注意到自己。
但男爵大人并沒有看到他,而是低聲和埃里克說著什么,很快后者就帶著林克和高爾走上前來,將一個個領民驅趕出了隊伍。
老哈克、小維綸、小威爾士……
一個個熟人被趕走,讓西蒙的心漸漸提了起來,暗自向光明之主祈禱——千萬要將我留下來啊!
很快,埃里克就走到了西蒙的面前,看著他昂首挺胸的樣子露出一絲笑容,輕輕在他胸口捶了一下,隨后一言不發,向下一個人走去。
西蒙長長吐了口氣,心臟在砰砰跳動。
他留下來了!
放松下來的西蒙也漸漸發現了男爵大人的選拔標準,被趕走的人要么看起來太老、太小,要么是太矮,而他在剩下來的人里,雖然不是最高、最壯的,但也能排在前頭。
這個發現讓他信心大增。
很快,原本擁擠的人群就變得有些稀落,西蒙算了算,這一次用四個或者五人的手腳,大概就能數清人頭了吧?
咚咚咚。
腳步聲響起,西蒙矚目看去,雷文大人手扶劍柄走到了臨時搭建的木臺上,朗聲說道:“恭喜你們經過了第一輪選拔,按照一般標準,你們已經有資格成為我的私兵。”
“但是我雷文并不是一般的貴族,我的標準要更加嚴苛,與之相對,待遇也會更加豐厚!”
“今天能夠站在這里的人,無論是否能夠通過下一輪選拔,都可以獲得五公斤粗麥粉的獎勵。”
“而如果能夠通過,那么我不僅會保證你們的衣食,每個人每月還可以額外領到五十公斤的粗麥粉!”
西蒙的呼吸在這一刻粗重起來,心臟也在砰砰跳動。
五十公斤粗麥粉!
雄鷹鎮每年每個人的口糧,也不過才二百公斤,他一個人就能賺出三個人一年的口糧!
這一下不僅可以讓家人吃飽,更能夠拿出多余的糧食,換取很多東西。
可以給每到天寒就犯腿疼病的奶奶添一塊毯子,給母親買一條遮陽的頭巾,多攢幾個月,還可以給妹妹換一身新裙子——可憐的小妮娜,已經十歲了,卻連一件新衣服都沒有穿過呢!
西蒙的目光向兩邊掃去,不止是他,所有人都在這一刻充滿了斗志,誰都不想放棄這樣優越的待遇!
在埃里克的帶領下,西蒙跟著人群涌入了城堡。
寬廣的庭院里雜草叢生,一塊被臨時清理出來的土地上擺放著各種東西。
最西面的地上,放著被切割好形狀的大石塊,從小到大分成了三塊,小的也該有三十公斤,最大的那塊恐怕有一百公斤了吧?
中間則是一座獨木橋似的東西,高有一米左右,卻足有二十多米長。
東面放著一張木桌,桌子上擺放著三把長弓、兩筒羽箭。
埃里克站在石頭邊上大聲喊著:“跟著我,從這開始,一個個來!”
在場眾人里,埃里克懷疑著這些測試的可靠性,但還是選擇了執行;被帶到這里的領民們更是不明所以,只能在緊張的情緒中依照埃里克的命令行事。
唯獨雷文老神在在,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大廳門口。
“雷文大人。”老戈登走了上來:“您制定的選拔標準是不是太低了一點,這里可是有九十三人呢,每人每月五十公斤粗麥粉,一個月就是四千六百五十公斤,一年就是五萬五千公斤……”
雷文笑著打斷了他的話:“戈登先生,您憂心太過了,在我看來,這些人里有三分之一能夠留下就已經很不錯了。”
戈登皺起眉頭:“大人,我無意質疑您的判斷,但是就憑這幾項,恐怕……”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足夠清晰。
“我知道你的意思。”雷文說道:“那三塊石頭,分別是三十公斤、六十公斤和九十公斤,只要能夠抱起中間那塊,連續拿起放下五次就算合格,這一關的確多數人都能夠做到。”
“而最后那個弓箭,只是想看看有沒有人在射擊上有一定天賦。”
說著,他伸手指向那座獨木橋:“但中間那一關,就沒那么好過了。”
戈登還是不太相信:“大人,這些領民都是農奴,他們擅長于在田壟中行走而不踩到秧苗,怎么可能……”
話音未落,便聽到一聲驚呼,已經有人從中間的獨木橋上掉下去,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
馬上第二個走上去,還沒過多久,就又栽了下去。
隨后是第三個,這個堅持得更久一點,但還是在即將到達終點的時候滑了跤。
“這……”戈登推了推自己的單片鏡:“大人,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雷文笑著說道:“秘密。”
對于如何選拔士兵,他心中也早已經有了籌劃。
這些領民都是長期做農活的,體力上絕沒有任何問題,如果按照一般貴族的標準,那么這些適齡的領民都是合格的兵員。
但雷文養不起那么多人。
現在正是農忙的時候,這些領民都是農業活動的主力,如果全都抽走,今年的收成恐怕會大大減少。
農業雖然不賺錢,但卻是一個國家、一塊領地的真正根基,保證糧食的自給自足是每一個領主的本能。
所以雷文才要優中選優。
這個年代還沒有體檢,而領民們長期困苦的生活必然會積累各種隱疾,尤其是腰和腿。
中間的平衡木就是基于這一點的考量。
在經歷第一關的劇烈活動之后,第二關就要求他們必須沉下心思、專注地維持平衡,一旦注意力渙散,或者腿腳、腰部有什么疾病,都無法堅持下來。
“誒喲——”
“啊——”
第二關落選的人接二連三,雖然是柔軟的草地,卻依舊避免不了疼痛,以至于叫喊聲此起彼伏。
聲音透過窗戶傳到了正在城堡里處理文書的丹妮絲耳中。
她今天穿著一身十分居家的素紗長裙,頭發披散在肩上,聽到窗外的聲音不由得皺起眉頭,抖手將鵝毛筆扔回墨水瓶,整個人仰倒靠在椅子上,胸口白膩的肌膚頓時大片展露出來。
她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看著城堡內聚集的一眾領民,眉頭微挑,不屑說道:“一個混混只能帶出一群流氓,格里菲斯家族的聲譽,恐怕要完了。”
將窗戶關上,丹妮絲躺回到了柔軟的床鋪中。
她做了一個噩夢。
夢里,雷文練兵成功了,帶著一眾手下在雄鷹鎮里欺男霸女,挨家挨戶地找女人。
而她就縮在城堡里,看著雄鷹鎮日漸混亂,卻毫無辦法,連想要離開都不行。
雷文的胃口越來越大,將雄鷹鎮的神官拉克絲都納為玩物,最后帶著人將她堵在了門里。
咚、咚、咚——
撞門的聲音不斷響起,讓丹妮絲的心跳也隨之加快,就在門打開的一剎那,丹妮絲尖叫著大喊:“別做夢了,我寧愿死都不會上你的床!”
從床上驚坐而起,丹妮絲大口喘著粗氣,衣衫被汗水浸透變得近乎透明,貼在身上黏糊糊的。
敲門聲還在不斷響起。
“誰?”丹妮絲不耐煩地問道。
“媽媽,是我!”維斯冬的聲音響起。
“好吧……”丹妮絲坐起身來,找了一件深色衣服將自己包裹起來,打開了房門。
還沒等她發問,維斯冬就闖了進來,大笑著說道:“媽媽,真遺憾你沒在現場!”
丹妮絲一愣,問道:“怎么了?”
“就是雷文練兵的事情啊!”維斯冬騎坐在椅子上,被肥肉擠得幾乎看不見的眼睛里放著光:“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那么蠢的人呢!”
丹妮絲心中升起一絲好奇:“他已經選完人了?”
“選完了,一共三十多個。”維斯冬說道:“選拔過程沒什么意思,但是之后操練起來,樂子可是太大了!”
“那些泥腿子們,一個個看起來人模人樣,但根本就是一群沒腦子的牲口。”
“雷文竟然想讓這些牲口裝備皮甲!天啊!那簡直就是一場災難!”維斯冬手舞足蹈地說道:“我頭一次看到人的手指頭能笨成那個樣子,別說身上的皮甲,有些人連皮盔都不會戴,將護襠甲罩到腦門上。”
“在埃里克的指導下,好不容易所有人都換上了全套皮甲,結果剛一動起來,就掉了滿地的鞋,還摔倒了好幾個,甚至有幾個人當時就為了誰踩了誰的腳打起來了!”
丹妮絲聽了,心頭大好,問道:“那之后呢?”
維斯冬說得口渴,端起桌上的杯子給自己灌了口水:
“之后就是埃里克把他們抽得像牲口一樣叫,還得手把手教他們怎么系鞋帶,神啊,真是難為了埃里克,那些牲口的手簡直和驢糞蛋一樣臟!”
“等終于有了點樣子,雷文讓他們站成三排,結果那些蠢豬連‘按身高排序’都聽不懂,那隊伍站得像是雄鷹山脈一樣,還得埃里克拿著鞭子一個個糾正。”
“‘向左轉’、‘向右轉’這兩個根本算不上命令的指令,他們也全都聽不懂,往哪轉的都有,還有兩個人腦袋撞在一起,差點就親上了!”
“要我說,馬戲團里的猴子都比他們聽話!”
丹妮絲聽著,眉頭卻漸漸凝重了起來,這種法子她雖然沒有聽說過,但從維斯冬的描述來看,雷文的確是在按照一定條理去做這件事的。
難道,他找到了格里菲斯家族訓練私兵的方法?
看到母親的愁容,維斯冬笑道:“媽,您不會真以為雷文能練出什么東西來吧?”
丹妮絲不無擔憂地說道:“萬事都有例外。”
“這件事情絕沒有例外!”維斯冬揮舞著手臂,臉上的肥肉顫抖:“就憑他一個混混,能有什么真本事啊?”
“他要是能把兵練成,我就從城堡頂上跳下去,給他助興!”
雷文當然不知道維斯冬的豪言壯語,不然的話心情多少會好一點。
天色漸黑,雷文拒絕了戈登的提議,而是選擇在大廳里與這些被選拔的士兵們一同用餐。
如他所想,能夠過關、成為他私兵的領民不足總人數的三分之一,到最后只有三十四個勉強過關。
于是雷文將高爾和林克也編入其中,劃分成了三個小隊,并粗暴地將小隊改名為“班”,高爾、林克,和選拔時候表現最為優秀的西蒙被分別任命為了班長。
為了準備三十多人份的食物,廚子累得夠嗆,當然也顧不上什么花樣,就是每人一大碗放了熏肉的蔬菜濃湯,以及不限量供應的黑面包。
“都坐吧。”雷文招呼著埃里克以及三位班長坐下,拿起黑面包掰開扔進湯里,大口吃了起來。
說實話,今天的訓練說不上有什么成果,這些領民的素質之低甚至超出了雷文的預期,三十四個人里大多數都左右不分,而且執行力也很差。
簡單的“跑——停”命令,就能夠讓三支隊列擠成一鍋亂粥。
不過也有好處,那就是這些人沒有自己想法,只要肯花心思調教,總能夠練出個樣子來。
餐桌的氣氛有些沉悶,雷文將一塊黑面包塞進嘴里,笑著看向西蒙:“怎么樣,今天還習慣嗎?”
沒有想到雷文會問到自己,西蒙顧不上燙趕緊將口中的食物咽下去,結結巴巴地說道:“沒、沒問題,大人!”
“別那么緊張。”雷文笑著說道:“你現在是我的兵,叫我長官就好。”
“我剛來到領地不久,對這里也不太了解,你家里的生活怎么樣?”
西蒙緊張得幾乎連思考都不會了:“有了您給的每月五十公斤粗麥粉,會好很多很多的!”
雷文心頭一動,問道:“之前的生活很難嗎?”
高爾和林克已經開始給西蒙使眼色了,但此刻的雷蒙腦海一片空白,根本就什么都無法注意:“是的!長官!”
“我們一家四口,每年每人只有二百公斤粗麥粉作為口糧,其中大多數還進了我這個壯勞力的口中,我的祖母、母親和妹妹,都只能餓著肚子過日子。”
“我祖父,就是為了把糧食讓給我,在三年之前……餓死了!”
這句話說完,整個大廳都安靜了下來,有些桌子上還傳來了低低的抽泣聲。
畢竟,這種生活,就是他們從前每一天過的日子。
雷文的心頭也有些沉重,前世他也是農村出身,知道在缺乏輔食的情況下糧食消耗有多快,也知道,一個壯勞力必須是家中最優先吃飽的人。
但他還是低估了雄鷹鎮的貧困程度。
雷文拍拍西蒙的肩膀讓他坐下,隨后站起身來:“身為一個領主,我必須向你們道歉,讓治下的領民餓肚子,是我的失職,是格里菲斯家族的失職。”
“但是!這都是有原因的!”
雷文沉下聲音,目光掃過眾人:“你們的家人為什么挨餓?因為我們雄鷹鎮太窮!我們為什么窮?因為我們的領地被人強行占有!”
他擲地有聲地自問自答:“因為我們太弱小!”
“如果我們夠強,就不會有人敢拿走我們的土地,就能夠從別人那里搶回本來就屬于我們的財富!”
“你們是我的私兵,同樣也是雄鷹領的子弟兵!”
“我訓練你們,不光是為了我個人的榮耀,更是為了讓雄鷹鎮擁有足以自保的力量,讓雄鷹鎮再次偉大!”
“我,雷文·奧塔·格里菲斯在此許諾。”雷文的聲音清晰地傳遞到每個人耳中:“只要你們效忠于我,聽從我的命令,那么我就保證,你們每個人的家庭、雄鷹鎮上每一戶人家,都能吃得上飽飯,穿得起新衣!”
空洞的話語不會讓這些領民有丁點觸動,但雷文的言語并不空洞,因為隨著他們正式入選,第一個月五十公斤的粗麥粉已經送到了他們各自的家中!
而此刻他們的碗中,也都盛著平時想都不敢想的肉湯!
西蒙第一個站了起來:“我們愿意追隨您,雷文大人!”
隨后是更多私兵站起身來:“我們愿意追隨您!”
“好!”雷文大聲叫道:“上酒!”
一壇壇葡萄酒被端上來,倒在每個人的碗中,雷文高舉酒碗:“諸位,干杯,為了我們的未來!”
三十多個漢子齊聲高呼:“為了我們的未來!”
一口酒入喉,雷文頓時覺得上當了,那味道又酸又澀,就好像是生吞了一大口不加糖的山楂,五官幾乎都要擰在一起了。
這哪里是酒,分明就是醋!
廚子偷偷把酒換了?
他正要發怒,卻看到每個私兵、包含西蒙在內都面露享受的神色,就連埃里克都十分滿足。
宴會繼續,雷文將埃里克拉到身邊低聲問道:“這酒……你喝著怎么樣?”
“好極了,大人!”埃里克紅著臉說道:“這種紅酒,一壇價值五個銀幣加七十枚銅幣呢!”
雷文愣了一下,隨后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那是金錢的光芒!
就這破玩意,一壇子就能值這么多錢?
那我豈不是要發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