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座椅上的摩澤爾,今晚第三次地掏出口袋中的懷表。
晚上十點整。
將目光從表盤上移開之后,摩澤爾朝周圍環視了一圈。
此時此刻,他正處在一處略顯狹小的室內,面前擺著一張有些古樸破舊的長桌,桌子另一頭同樣放著一只座椅。
作為談判的場所來說,這里顯得過于簡陋,難免會讓人感到誠意不足。
可若是將這里視作殺人拋尸的地點,卻顯得格外合理。
月黑風高,人跡罕至。
不論從哪一點來看,都令人感覺無比陰森。
而摩澤爾今天也確實是為了殺人,才會選擇這樣一處地點。
塞繆爾鐘樓的頂層。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請進。”
摩澤爾心中有些發笑。
都死到臨頭了,卻還要做出這樣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也不知是在給誰看。
他并沒有懷疑過,林恩是否會出席這場談判。
因為兩人之間真的不存在什么無法化解的矛盾和沖突。
林恩之前的那些舉動,以及裹挾全城教會募捐的行為,歸根結底就是為了錢。
他和提爾烏斯公爵是一伙的。
既然如此,就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從他手上榨取到大量金錢的機會。
自己偽裝出來的讓步,一定會讓林恩放松警惕。
而屆時,才是他露出獠牙的時候。
這些念頭剛剛在腦海中閃過,摩澤爾主教便看見了林恩那張令他痛恨不已的臉。
“來得真早啊。”林恩緩緩走進房間,四處環視了一圈,“該不會是提前布好了什么陷阱,在等我上套吧?”
摩澤爾心中一緊,但表面上卻神情自若:“既然這么瞻前顧后,又何必要過來呢?”
“放心吧,這里并沒有什么陷阱,只有我的兩個下屬。”
“那樣最好。”
林恩點了點頭,隨后坐在了桌對面的椅子上。
隨后便由一名長相普通、虎背熊腰的軍裝壯漢跟在他身后走了進來。
摩澤爾看了一眼,發現是陌生的面孔,甚至只能讓人感受到極其微弱的神授因子氣息,于是便沒放在心上。
“好了,按照你定的地點,我已經來了。”林恩開門見山道,“所以,你想怎么談?”
雖然心中涌動著殺意,但出于謹慎,摩澤爾還是決定虛與委蛇一下。
“五萬金幣,立刻撤掉市政廣場上的那些東西。”摩澤爾給出了心中的價格,“另外,關于最近和天理教會有關的輿論,你們之后不許再拿來生事。”
雖然知道這條件很離譜,但他還是說了出來。
這也是他給林恩的最后一個機會。
如果對方真的能夠接受這樣的條件,那他甚至會松一口氣。
僅僅只要五萬金幣,光用他自己這些年積攢下來的財富,都足以補貼上。
不僅如此,還可以避免得罪伊薇絲特那個恐怖的女人,在他看來,這筆買賣無比劃算。
可正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樣。
這個條件很離譜。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林恩嗤笑一聲,“把這個數字乘上十,我或許還會勉強考慮考慮。”
“那就沒得談了?”
摩澤爾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
“依我看,不想好好談的人是你才對吧。”
林恩忽然重重地一拍桌子。
見狀,摩澤爾身后的兩名下屬瞬間上前一步,伴隨著神授因子的光芒綻放,一道無形的強大力道忽然從天而降,仿佛憑空多出來的重力,狠狠砸在了林恩身后的護衛身上。
那虎背熊腰的護衛頓時悶哼一聲,半跪在地。
見狀,林恩望向摩澤爾的眼神忽然變得陰沉了起來:“你想做什么?”
原來你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啊?
印象中總是平靜無比的少年,此刻第一次流露出了幾分事態超出控制的凝重神色。
這種感覺令摩澤爾感到十分暢快。
那天晚宴上這家伙面不改色連殺兩人的行為,曾給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甚至讓他產生了一絲恐懼。
可現在看來,其實不過是沒有瀕臨絕境罷了。
任何人,在面臨死亡的威脅時,都會展露出平常罕見的一面。
“問我想做什么.當然是毀約嘍。”
摩澤爾笑了笑,示意下屬將他抓起來。
他準備欣賞一下這家伙臨死前求生的丑態。
“你也真是天真。”摩澤爾搖了搖頭,“我說要談判,居然真的就只帶了一個人過來,一點防備心都沒有。”
望著逐漸向自己逼近的兩人,林恩陷入了沉默。
而這副神態,在他們眼中也變成了是想要放棄抵抗。
正當林恩即將被摩澤爾的手下按在桌上的時候,他忽然開口說道:“你是要在這里殺死我嗎?”
“當然。”摩澤爾冷笑道,“作為阻礙了教會進步的渣滓,眼下是你早就該預料到的結果。”
“你這么做,難道不怕觸犯了帝國的法律嗎?”
林恩又道。
見他兩只肩膀已經被按住,并且本人似乎沒有想要反抗的意愿,摩澤爾頓時撐著桌子,緩緩起身:“想不到身為巴特萊昂家的賤種,在經歷了這么多事情之后,居然還會抱著如此天真的想法。”
“法律?那是我身后的存在為了維護特權階級的權威而制定的,身為超凡者,同時也是教會主教,我本就是其中的一員。”
“只有畜生和賤民才需要遵守那種滑稽可笑的事物。”
聞言,林恩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他再度開口道:“第二個問題,你為什么這樣想將我置于死地?”
“哪來那么多問題?”摩澤爾不耐煩道,“問這問那的,反正最后都是一死。”
“就當是聊聊嘛,正如你說的那樣,反正我待會兒就要死了。”
危機當前,被死死按在座椅上的林恩竟然還有心情談笑。
見狀,摩澤爾冷哼一聲:“之前說過了,因為你阻礙了教會的進步。”
“其實我本不想殺你,但壞就壞在,你非要作死,主動送到提爾烏斯公爵手上給他當刀。”
“他要做的事你應該很清楚,是在和全城的教會對抗。”摩澤爾淡淡道,“但他有著公爵的爵位,以及強大的軍隊護航,縱使從我們手上討不到甜頭,卻也足以安然無恙。”
“可你不一樣啊,你只是個沒落家族被流放在外的廢人,追隨的殿下也是那個被所有人視作惡魔的三皇女,沒有任何底蘊,簡直就像是把‘我是個軟柿子快來捏我’這句話寫在了臉上。”
“你說,在這種情況下,你不死誰死?”
“原來如此。”林恩點了點頭,“可我從始至終都沒有主動向你們索要過什么,唯一做的事,僅僅只是想要給那些殘障士兵謀取一份福利而已。”
“真是偉光正啊。”摩澤爾搖了搖頭,“但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你的這些行為,確確實實地阻礙了教會的進步。”
“所以,到底什么是你口中‘教會的進步’?”
林恩冷不丁插嘴問道。
摩澤爾略微提高了聲調,用理所當然的聲音回答道:“那些賤民手中的錢,就是教會的進步!”
“你知道天理教會每年能從那些蠢貨的手里,攫取到多么豐厚的利益嗎?”
“八十萬!每年!”摩澤爾的眼中綻放出一絲光澤,“光是從他們手中收到的各項募捐和善款,就已經達到了這樣一個數字!”
“就這,他們還得對我們感恩戴德,認為是天理教會替他們減免了帝國高昂的人口稅!”
“你說,就這樣一群如同豬狗般任人蒙蔽的家伙,你怎能不愛它們?!”
就連摩澤爾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此刻竟然陷入了有些奇怪的狀態。
或許是他對林恩待會兒就要被殺這點感到深信不疑,所以才會暴露出這樣不冷靜的一面。
“而你,你的所作所為,卻想將我們辛辛苦苦從它們手中撈來的錢流入你們的口袋!”
“真是.豈有此理。”
摩澤爾一拍桌子。
見狀,林恩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奇異的色澤:“所以,這些錢到最后被你送去了帝都?都送給了誰?”
“當然是”
說到這里,摩澤爾忽然皺了皺眉。
他感覺自己從剛才開始,似乎就在被林恩輕而易舉地套話。
關于帝都那幾個家族的名字,他自然不可能就這樣隨隨便便地說出口。
甚至有幾位古老而悠久的可怕姓氏,光是說出口,就會讓他感到有些戰栗。
見狀,林恩的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原本還想從他口中套出來那些幕后之人的信息。
可摩澤爾似乎也并沒有蠢到那種地步。
“還有什么想問的?一并說出來吧。”
摩澤爾似乎決定在林恩上路之前,徹底滿足他的好奇心。
“最后一個問題。”林恩直視著摩澤爾的眼睛,“在你眼中,民眾和信徒究竟是什么?”
摩澤爾毫不猶豫地回答道:“豬狗.不,這么說或許有些不妥,起碼豬狗還有許多不同的用途,可以吃,也可以當作寵物消遣。”
“而那些整天只會唉聲嘆氣,將生活中的一切不如意歸咎于命運的垃圾,除了傳播無窮無盡的負能量之外,就只剩下被我們吸血抽髓這一種用途了。”
“這個回答你滿意嗎?”
“滿意,相當滿意。”
林恩忽然抬起手,輕輕鼓了鼓掌。
“既然滿意的話,那就安心上路吧。”
摩澤爾收斂起了笑容,最后一次打量起他的面孔。
“稍等。”林恩忽然搖了搖頭,“在這之前,我也有兩句話想要跟你說。”
下一秒,在摩澤爾驟然放大的瞳孔中,眼前的少年忽然掙脫了束縛,從椅子上緩緩站了起來。
“你們怎么”
“大、大人,不知道為什么,我們好像忽然就動不了了!”
其中一名下屬驚慌失措地回答道。
摩澤爾陡然一驚。
然而林恩對于他們的反應視若無睹,緩緩朝窗邊走去。
“第一句話,你視民眾如豬狗,民眾視你為仇寇。”
說著,他將有些落灰的窗戶一把推開。
望著他此刻平靜的模樣,不知為何,一股極為不安的感覺浮上摩澤爾心頭。
“第二句話,其實昨天晚上我騙了你。”林恩的嘴角忽然掀起一絲惡作劇般的微笑,“塞繆爾祭禮并不在七天之后,而是今晚。”
“嗡!”
摩澤爾的腦子瞬間就炸開了。
在理解了林恩這句話的言外之意之后,他的臉瞬間失去了血色,朝后踉蹌著退了幾步。
隨后他的脖子仿佛生銹了一樣,一頓一頓地朝旁邊扭去,將目光投向窗外。
只見來時還空無一人的鐘樓下方,此刻被一群手捧蠟燭的人所圍滿。
那些蠟燭星星點點的光芒,將原本黑暗無光的環境照出了輪廓。
也照出了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蒼白且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