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府。
“今兒倒是也趕巧了,我家大小姐出去和同伴們到郊外游玩,估摸著要臨近傍晚才回來。”
紫蘇邊走邊與姜安寧說著:“我家夫人就讓我們把大小姐的貓給抓了起來,如今剛送到姜繡娘您的院子里。”
“只是我家大小姐實在是喜歡這只愛貓,等她回來之后,若見不到這貓,定然是會要尋的。”
她笑道:“所以這貓,最遲得在咱們大小姐回院子之前,就得送回去才行。”
“我家夫人還說了,未免大小姐有所察覺,會破壞了生辰那日的驚喜,還希望姜繡娘您能速戰速決,莫要耽擱了時間。”
姜安寧:……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不咸不淡的開口:“所以,紫蘇姐姐的意思,是讓我在傍晚之前,完成一副繡圖?”
紫蘇正要嗯聲。
“紫蘇姐姐是這個意思嗎?”姜安寧聲音拔高了幾分,帶著質問。
紫蘇有些被他身上的氣勢給嚇到,原本要脫口而出的回答,硬生生被她給咽了回去。
她瞧著姜安寧平靜無波卻莫名駭人的神情,一時間倒是有些躊躇,不知該如何應答了。
“紫蘇姐姐?”
姜安寧眨巴著眼睛,好似很天真的看著紫蘇,渾然不見剛剛那滿身氣勢的樣子。
紫蘇卻只覺得壓力叢生,囁囁的說不出來話。
“我……”
她努力平復了心頭的那股怪異感覺,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像是被塞進去了團棉花似的,根本就發不出來聲音,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可真是見了鬼了!
好在兩人僵持時,也并沒有停下來腳步。
就在紫蘇不知該如何應對,急的額頭冒汗時,兩人正好走到安大小姐的院落。
院子里,已經有小丫鬟們,手腳麻利的收拾著,院中間兒已經擺好了繡架、板凳,甚至是茶水點心。
紫蘇頓時松了一口氣,如蒙大赦般改換了笑臉:“姜繡娘快瞧瞧,可是還有什么需要添補撤換的?我這就讓人去換了去!”
姜安寧倒也沒有揪著人不放。
她也如人一般,從善如流的改換上笑臉:“準備的很是齊全,安夫人有心了,紫蘇姐姐有心了。”
姜安寧一碗水端平:“不過,茶點卻是不必了的,還煩請紫蘇姐姐撤換下去吧!”
“否則,萬一臟污了繡布,豈非才是真的耽擱了時間?”
她一語雙關,讓紫蘇尷尬了起來。
“姜繡娘說的是,是我疏忽了。”
紫蘇僵笑著跟人賠不是:“我這就讓人撤換了下去。”
她遞了個眼色,給旁邊的小丫鬟,讓其把茶點撤換下去。
“換溫水來。”
紫蘇冷靜著吩咐了句,實則心里頭慪火的很。
尤其是想到,姜安寧不日就要進京,以圣旨欽定的江安縣第一繡娘身份,進去江安侯府。
更可能會因此成為京城里頭為人津津樂道、炙手可熱的人,風光無限。
哪怕,安夫人之前就已經同她分析過了。
姜安寧此次進京,根本就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
圣旨點名,看似是天家恩賜,實則不過是一道催命符罷了。
根本就沒有什么風光錢途可言。
且不說這來意不明的圣旨,背后暗藏著什么陰謀詭計。
也不說這江安侯府,究竟會如何對待她這個仇人之女。
便是京城里頭那些自視甚高的繡娘們,都不會輕易的放過她。
更不要說,宮中那些吃皇糧的了。
光是要應付這些刁難,就足夠姜阿寧喝一壺的了。
等這一通抽筋撥骨的刁難走下來,能不能夠有命留下來,安享那到手的榮華富貴,都還是個未知數。
可即便如此,她這心里頭還是不服氣的很!
憑什么一個鄉下的野丫頭就能如此好命?
偏偏現如今,她還只能好聲好氣的哄著人。
稍微有所不對,還指不定要怎么被人陰陽怪氣。
紫蘇只要一想起,剛剛險些被姜安寧身上的氣勢,給恫嚇逼迫的說不出來話,她就很是懊惱。
明明她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怎么還會被一個鄉下來的黃毛丫頭給嚇到?
真是見鬼!
她在心里頭又狠狠地抱怨了一通,臉上卻始終掛著溫婉得體的笑。
姜安寧看破沒有說破,只當什么都沒瞧出來一般,也同樣掛著笑臉,同人虛與委蛇。
很快小丫鬟就將原本的茶點撤換了下去,換了溫水上來。
姜安寧微微點頭以表謝意。
隨后在繡架前落座,心無旁騖地整理起繡線來。
她做事的時候十分專心。
那專注的模樣,就連剛剛還心有不平的紫蘇,都有些不自覺的放輕了呼吸,生怕會驚擾了人。
更不要說其他的小丫鬟。
她們瞪大了眼睛瞧著姜安寧十指翻飛地整理著幾團亂糟糟的繡線,也不知道那手究竟是有什么仙術,竟然能那般精準,從那幾團亂糟糟的繡線,快速的梳理出來不同顏色的繡線來。
接著,又用指尖飛快地將繡線劈成三十二股線。
不知道是誰倒吸了一口氣,驚呼:“天吶!好厲害!她是怎么做到的?”
竟然能夠將那么細細的一縷線,給劈成比頭發絲還要細幾分的細線。
“不愧是夫人花重金請來的繡娘,瞧著還真是有兩把刷子的。”
“先前我還只當她是個吹牛皮的騙子呢,聽說,她答應了咱們夫人,要照著咱們大小姐的貓,邊看邊繡,我只當她是哪里來的膽大騙子,夸下這般大的海口,只怕很快就會現了原形,到時候,還不知道要怎么收場,沒想到她竟然真是個有本事的!”
“我還聽說,之前那位盛老板,花了重金張羅著舉辦了一次江安縣的繡娘比藝,請了江安縣好多厲害的繡娘過來炫技,就是為了踩朝凰繡坊一頭,當時可是給朝凰繡坊的那位宋老板,急的是滿嘴大炮,著急的不得了,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結果你們猜怎么著?”
這丫頭也不知道平時是不是經常偷偷去茶館兒里頭聽人說書,這會兒偷偷摸摸的與人說起小話兒來,還不忘了抑揚頓挫的賣關子。
“怎么著啊?”
“被打臉了唄。”小丫鬟得意的哼了哼,很是滿足這種被人關注的感覺:“我聽說啊,那個狠狠打了盛越聞臉的繡娘,就是她!”
“嘶!”
有人倒吸了一口氣:“我聽說,那盛越聞就是因為輸了那場比試,所以才會突然間瘋魔了一般,毫無征兆地闖進了朝凰繡坊,險些將宋老板給刺死了!原來就是因為她呀。”
“可不就是呢。”
“若不是因為她,突然間炫技,贏得了那場比試,害得盛越聞丟了大臉不說,還賠了好些銀子進去,又怎么會惹的人惱羞成怒,便是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是唄!”
“我聽說那宋老板雖然僥幸撿了一條命,可卻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指不定這輩子都很難醒過來了。”
“可你們瞧瞧她,哪里像是心存愧疚的樣子?連一點傷心都不曾見,反倒是美滋滋的跑到咱們府上來,吃香的喝辣的了!”
“真是個沒心肝的。”
幾個小丫鬟說的話,雖然刻意壓低了聲音,卻不妨礙她們就站在姜安寧的身后,不過一米的距離。
不要說姜安寧現如今五感異常靈敏,耳聰目明的很,就算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只要耳朵沒聾,都很難聽不見這幾個人的議論。
而在一旁的紫蘇也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
完全是放任這幾個小丫鬟,刻意將盛越聞殺害宋堯的過錯,怪罪到她的身上。
姜安寧只覺得莫名。
她停下手中的針線,做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意外的舉動。
轉過頭去看著剛剛那幾個意有所指的小丫鬟,直白的發問:“所以,你們是覺得,真正害了宋姐姐的人是我,而不是盛越聞?”
“你們現在是想說,因為心中不爽而惡意殺人的盛越聞的無錯,讓他沒能得逞算計到朝凰繡坊的我,有錯,是嗎?”
“是我壞了他的算計,讓他沒有得逞,致使他心生不滿、怨恨,從而走上犯罪道路,所以過錯在我,對嗎?”
幾個小丫鬟俱都一驚,神色慌張的看向紫蘇。
“是這個意思嗎?”
姜安寧再次發問,目光也同樣看向了紫蘇。
紫蘇:……
她下意識地吞咽起唾沫。
見鬼了!
真是見鬼了!
剛剛那種奇怪的恐怖感,又出現了!
眾人紛紛看向紫蘇,紫蘇沉默不語,他們便也沉默不語。
空氣忽然就安靜的可怕。
姜安寧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她們,大有對方不給個回答,她就一直這樣等著似的。
眼見著氣氛越來越尷尬,姜安寧又渾像個犟種一樣,紫蘇滿心怨惱,卻又不得不站出來尷尬賠笑:“哪有什么意思,咱們也不過是隨便說話閑聊罷了,姜繡娘可莫要惱了,不過是誤會而已……”
“誤會?”
姜安寧冷笑,微微上揚的嘴角帶著幾分嘲弄的味道,幽暗的神色,讓不小心與之對視的紫蘇十分不適,吞咽著口水打了個寒顫,內心莫名升騰起一股難言的恐懼。
“那倒是請紫蘇姐姐為我解惑一二。”
姜安寧目光灼灼地盯著紫蘇,似是有一團火在里面燒。
她面容嚴肅,擲地有聲地發問:“什么叫盛越聞突然瘋魔了一般,毫無征兆地闖進了朝凰繡坊,險些將宋老板給刺死,就是因為我?”
“什么叫若不是因為我突然間炫技,贏得了那場比試,害得盛越聞丟了大臉,賠了銀子,又怎么可能會惹得人惱羞成怒,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又為什么說我該心存愧疚?”
“說我是個沒心肝的,一點傷心都不曾見,美滋滋的跑到貴府來吃香喝辣?”
姜安寧面無表情地將目光在眾人的臉上一一掃過,眼神淡漠冷凝,猶如幽深的古井,叫人不寒而栗,紛紛避開目光,不敢與之對視。
紫蘇更是尷尬的快要維持不住笑意。
“原來你們說的這些話竟然不是在指責我,而是我的誤會,對嗎?”
紫蘇額頭頓時多了一層細汗,著急的連儀態都忘記了,雙手胡亂的一通比劃,急吼吼的解釋:“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那紫蘇姐姐倒是說說,你們究竟是什么意思?”
姜安寧微微揚了揚下巴,嘴角彎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冷冷的看著急得快要哭出來,迫切想要解釋清白的紫蘇:“若真是我誤會了你們,那我一定為諸位姐姐們,斟茶請罪。”
紫蘇聽到這尚還有些轉圜余地的話,微微的松了一口氣,腦子飛快的轉動起來,尋了一個合理的借口,正要說出來。
“可若是解釋不明白,還硬要強詞奪理的話,那咱們舍不得就要仔細說道說道了。”
姜安寧哼了哼:“若是貴府上以為,我過來做工做活,是為了蹭吃蹭喝,吃香喝辣,是覺得我人品不端,更害的無辜之人犯下滔天的罪孽,那我走就是了!”
“只是走之前,咱們還是要到官府去,把這件事情好好的說個清楚。”
“我可不想哪一天,在外面,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地方,聽到一些有關于我的惡言惡語。”
姜安寧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幾分,雙眼卻平靜的像是幽深無波的井水,冷若冰霜:“甚至是更有惡劣者,以訛傳訛,將盛越聞的罪名,安到我的身上。”
“今日既然有人說,盛越聞之所以會報復殺人,是因為我沒有讓他奸計得逞,來日未見得就不會有人說,他之所以會報復殺人,是因為得了我的指使。”
“那么在無人之處,在我聽不到的地方,又有誰會我的清白而辯解?”
“假以時日,外面傳的都是這些編造之言,污蔑之語,還有誰會知道、還有誰會相信、我是清白無辜的?”
“現如今我還好好的活著呢,便就已經有人肆無忌憚的污名化我,若是哪一日我死了,豈非連身后名都要跟著遭殃?”
眾人神色羞愧,紛紛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
只是心里頭難免還是怨懟。
這人未免也太過于小題大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