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話?”
“賤婢不知廉恥,勾引主家!”
“啊?”
“就是這么一句無憑無據的話,逼得人家姑娘差點跳了河!”
“還是姑娘家里人心疼,怕姑娘真的做了啥事兒,就勸著,要不嫁了。”
“好歹高門大戶的妾,吃喝總歸是不愁的。”
“就這么的,姑娘嫁了……”
路人甲唏噓不已:“早知如此,還不如一開始死了干凈呢?”
“可話又說回來了……”路人甲再次理中客道:“她要是真的沒有勾引主家,為何要咽下這委屈?大聲說出“她沒有做過”能有多難?我看,指不定還是有心虛的成分!”
說完,她一愣,過了好一會兒,才后知后覺道:“所以,那趙大郎,就是用這個法子,一次又一次嘗到了甜頭,便也想著如法炮制,先壞了姜安寧的名聲,再將人納為妾室?”
沒想到姜安寧根本就不是個忍氣吞聲的主兒。
“那他是怎么敢攀扯上縣令大人的……”
路人甲跟路人乙面面相覷,都很是想不明白。
是啊,為啥啊?
安夫人等人過來時,趙玉芳仍在破口大罵。
各種不堪入耳的臟話,落到趙家夫人耳朵里時,羞臊的人恨不能直接暈過去。
這丫頭失心瘋了吧?
趙家夫人三言兩語的,就把趙玉芳的癲言癲語,歸置成了被鬼神沖撞。
她快步走上前,又是歉疚又是心疼的拉起姜安寧的手:“真是對不住,小女被邪祟沖撞的瘋魔了。”
“小女一向心地善良,她剛剛說的那些話,定然不是出自本意,姜繡娘可不能因為這意外之事兒,怨恨上小女,往后不跟她來往了。”
說著,趙家夫人就從手腕上,褪下來個雞血紅的鐲子,不容人拒絕的戴到姜安寧的手上:“小小心意,姜繡娘千萬別為了此事兒再生氣了!”
“氣壞了身子,多不值當的?”
高高在上的態度,令人十分不適。
趙家夫人約摸也是知道自己這話站不住腳,給了鐲子,立馬扭頭就走。
邊走還邊高聲道:“姑娘定然是因為先前心善,憐惜那趙家銀蓮攤上那樣的人家,做了孤魂野鬼,給燒了幾張紙錢,結果卻被那小賤蹄子給纏上了!”
“破落戶就是破落戶,凈是些沒臉沒皮的東西,丁點兒不值得同情。”
她高聲呵了一聲:“回頭我定要請了德高望重的大師傅來,打的她魂飛魄散!”
一句話,就把趙玉芳,放在了可憐受害者的位置上。
趙銀蓮與姜安寧的恩怨,在江安縣也已經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趙玉芳因為同情趙銀蓮的遭遇,給人燒了紙錢,結果被纏上,因而對姜安寧產生了敵意,就也說得通了……
姜安寧不得不承認,這大戶人家的當家主母,確實也不是誰都能當的!
瞧瞧這反應迅速的應變能力,張口就來的連篇謊話。
甚至,這些話,竟然還都“合情合理”“自圓其說”了……
估摸著要不了幾天,那趙家大郎,就會正正經經的娶個媳婦兒回來掌家。
到時候,趙家大郎為了占便宜,納會手藝的廚娘、繡娘為妾,就為了省工錢的“說法”,只怕也會不攻自破。
就算趙家大郎名聲敗壞、人品不佳、其貌不揚,想來以趙家夫人的手段,也會給人騙回來一個合心合意的“好兒媳”。
姜安寧忽然就覺得很沒意思。
也很迷茫。
女子一生,究竟是為了什么呢?
鬧劇散去,安夫人作為主人家,出來打了個圓場,招呼大家入席去。
“今兒我特意讓人,從南邊送了螃蟹跟鱸魚過來,如今的蟹,正是最最肥美的時候,大家等會兒可得好好嘗嘗!”
聽聞有蟹吃,眾人立馬歡快應聲兒,再不提剛剛的事兒。
“早就聽聞安夫人府上的廚子厲害,拿手的好菜,那就是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尤其是在做螃蟹這門功夫功夫上,更是一絕!今兒可算是我有口福了。”
“如今這個時節,還真就是吃蟹的好時候,前段日子,我家那幾個小田莊的莊頭,也送了兩簍河蟹過來,那蟹黃蟹膏,肥的不得了!可惜自家稻田里養的河蟹,不是什么好東西,實在拿不出手,不然啊,我定給你們每人家里都送上一些。”
有跟這婦人關系好的,立馬接了話茬:“瞧你這話說的,不想給咱們吃就不想給咱們吃,還什么算不得好東西,我可就得意稻田蟹這一口呢,你要真心想送,明兒就送到我府上兩簍去,不然我渾當你是假客氣。”
“那我哪能是假客氣?你既然這么說了,我定然要給你送去的,兩簍哪里夠?咱倆這關系,必須得十簍起送呀。”
兩人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一看就是關系頂好的。
瞧著兩人把話說的熱鬧起來,其他人也紛紛跟著湊趣兒:“見者有份,我們總也能沾點兒光,吃上一簍吧?”
說要送螃蟹那夫人,笑呵呵的,和氣的就像那寺廟里的送子娘娘:“都有都有!一個都少不了,都有!”
婦人應承完其他人,目光落在姜安寧的身上,順勢說道:“也不知道姜繡娘有沒有忌口的,回頭我也給你送上兩簍,只當嘗個新鮮。”
“我沒什么忌口的。”姜安寧淡淡一笑,老實的說道:“只平常也不怎么吃蟹。”
“沒有忌口的就好。”婦人見人應了話,立馬走到人跟前,挽上姜安寧的手臂,端的是一副與人親親熱熱,關系十分融洽的樣子:“田莊里頭倒是也養不出什么稀奇東西,不過那稻田里頭倒是有不少的泥鰍,趕明兒我也給姜繡娘送去一些。”
“聽說這東西補血的效果特別好!”
“咱們女人家呀,最怕的就是氣血不足。”
“是藥三分毒,藥補不如食補。”
婦人滔滔不絕的跟姜安寧說起各種養生之道。
親切柔和的語氣,又不會讓人不適。
姜安寧時不時還能接上幾句話。
兩人有來有往的說了一路,直到入席。
婦人干脆招呼了姜安寧就坐在她旁邊,繼續跟人說起什么時節應該吃什么、喝什么,就像是神交多年,有說不完的話一般。
眾人這才恍然,原來和她們說螃蟹、送螃蟹是假,想要借機跟姜安寧搭上關系才是真。
“真是夠心機的!”
有人不滿的低聲吐槽了句。
只是無人在意罷了。
眾人都忙著,找機會往姜安寧跟前湊,混個臉熟呢。
姜安寧有些無措……明明是安家大小姐的生辰,倒好像她成香餑餑了。
她不免求助似的看向安夫人,很是不想這樣喧賓奪主。
奈何,安夫人反倒是很對這事兒樂見其成,不僅對她的求助視而不見,還各種打配合的拉著其他人說話,給她們騰出空間來。
甚至還時不時的介紹其他夫人給姜安寧認識。
姜安寧無法,只能一邊應承著那些夫人們的熱情,一邊把話題,盡可能地往安大小姐身上引:“……倒是不曾見安大小姐出來,今兒可是她做主角。”
說曹操,曹操到。
姜安寧的話音才剛落下沒多久,宴客廳外頭,就遠遠地傳來了清脆爽朗的聲音。
“可是我來晚了?”
“母親……”
安家大小姐笑盈盈的快步朝著安夫人走來,正好與姜安寧迎面相對。
原本還噙著笑,與旁邊的幾位夫人周旋客套的姜安寧,瞬間變了臉色。
她手上的湯匙一時不穩,哐啷一聲,砸落在湯碗里,驚起甜湯四濺。
“怎么了你這是?”
旁邊的婦人,見她花容失色,像是看見了什么驚嚇人的事情,連湯匙都拿不穩了,趕忙遞了帕子過去,關心詢問。
姜安寧回過神來,笑容勉強的扯了下嘴角:“沒、沒什么……安家大小姐天人之姿,我一時有些看得呆了。”
她朝婦人歉意的一笑:“真是對不住,失禮了,夫人莫怪。”
“這有什么的。”婦人隨和的笑著回了一句。
心里卻不怎么相信姜安寧的說辭。
天人之姿?
她目光偏轉到安家大小姐的臉上,輕輕搖了搖頭。
要說安夫人模樣也不差,從前的江寧織造,也是出了名的俊后生。
還是圣上欽點的探花郎。
按說,這倆人在一起生出來的孩子,模樣相貌不說驚為天人,總也不至于像安家大小姐這般,平平無奇又平平無奇。
甚至是跟安夫人夫婦二人,完全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婦人忍不住試探問:“姜繡娘與安大小姐認識?”
姜安寧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收斂好表情,微揚起嘴角,笑得恰到好處:“不認識。”
不過,是這輩子還不曾認識。
“夫人怎么會這樣問?”
她語氣平和:“我從前很少進城的,往來更是很少與諸位貴人有所接觸,今兒是第一次見到安大小姐。”
夫人輕皺了下眉,似有不信。
“不過,今兒雖是第一次見安大小姐,卻總覺得有些似曾相識、一見如故之感,就好像……”姜安寧眉頭輕皺,半真半假的遲疑著說道:“從前在哪里見過似的。”
“原來是這樣啊。”
婦人聞言,頓時信了七八分:“怪不得你剛剛見到人時那么驚訝,連手里的勺子掉了。”
“興許是安大小姐慈眉善目,看著就像是佛廟里供奉的菩薩似的,所以才格外親切吧。”
姜安寧似是真心般感嘆了句。
婦人咯咯直笑:“真沒看出來,你這丫頭,瞧著木訥老實,說起漂亮話,倒還一套一套的,怪中聽的。”
婦人笑的十分開心,似乎姜安寧的這話,正合她的心意。
不過……
婦人看了眼安家大小姐,倒也覺得姜安寧這話是美化過的中肯了。
明明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小丫頭,跟安夫人站在一起時,瞧著卻不像安夫人的女兒,倒像是安夫人的大姐、小姨。
姜安寧故作靦腆一笑:“我也是實話實說。”
“你說的對!”
婦人瞧著安夫人母女在往這邊過來,沒有再去糾結人的長相,笑笑著說:“安大小姐一看就是穩重的。”
姜安寧配合著笑。
等安夫人帶著安大小姐走到跟前時,不免笑著打趣兒:“你們兩個倒是感情熱絡的快,我不過才一會兒沒有見著你們,便有說有笑的打嘮起來了,這是在這兒說什么悄悄話呢?也說與我聽一聽,讓我跟著樂呵樂呵。”
“還能說什么?不過是夸你家閨女的話。”
婦人笑吟吟的回應著人的打趣兒,又熱情慈愛的夸了安大小姐幾句:“……有好長時間沒見過你家閨女了,一眨眼就成大姑娘了,真是越瞧越穩當,有當家人的風范,這往后啊,肯定是錯不了!能撐得住門庭,你啊,可是有福了!”
姜安寧內心感慨,這位婦人吹捧起人來,比她還要會胡言亂語。
她收斂著情緒,含笑著跟人客套行了個平輩的禮,仿佛先前的失態不曾有過那般。
安大小姐目光輕蔑的在人身上打量,敷衍著回了一禮,完全是瞧不上人的樣子。
只不過礙于教養,加之安夫人就在旁邊,又有外人長輩在,不好失禮?
姜安寧笑容更深了幾分。
可還真是……一模一樣的性格做派,從未變過啊!
連那眼中對她的輕蔑之色,都與從前,如出一轍的一致。
安夫人這會兒也已經拉扯著過來,介紹著兩人互相認識了。
“你們小姐妹兩個,年紀正相當,想來會有合得來的話說,快互相認識認識。”
姜安寧禮貌微笑,內心恨到滴血。
她可跟人沒有話說。
還換了名字,叫安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