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前,盛越聞想要借由趙銀蓮的假身份來找茬,要朝凰繡坊難堪下不來臺,好趁機并購朝凰繡坊,毀掉宋堯的心血時,她也曾隱晦的提到過,與她合作共繡禮佛圖的另一位繡娘,已經不在人世。
未免有心之人想要借此生事,給朝凰繡坊和宋堯,扣上頂大不敬的帽子,招惹來滅門之禍,最好就不要對人提及另一位繡娘的身份。
而為了模糊人數,避免有人猜到什么,宋堯向來是對外宣稱,禮佛圖是由十位繡娘共同完成的。
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
可即便是內行,若非當時親眼所見,也不會猜出,這禮佛圖只是有兩個人共同完成的。
畢竟,這其中所涉及的針法,各有門路。
一位繡娘,能夠將某一兩種針法,使用的爐火純青,便就已經是很厲害的存在了。
其他只需稍稍兼顧些許,就也足夠了。
偏偏她阿娘是個了不得的。
幾乎將每一種針法,都熟悉的如吃飯喝水般簡單,輕輕松松拿捏。
她阿娘,不僅蘇繡技藝了得,蜀繡、粵繡、湘繡,也同樣是不在話下的。
姜安寧偶爾甚至會覺得,她阿娘就像是什么都會的仙女,因為意外墜落凡間,遇見了她阿爹,有了她……才會不得繼續留在凡間的。
如今,她不過又重新回到天上去了。
可轉念又想到那天從縣衙大牢出來時,無意中聽見的對話。
雖然有很多話她并沒有聽的太清楚,但是卻并不妨礙,她從細枝末節中拼湊出來的真相。
他們說,她阿爹并不是她親生的爹爹。
她真正的阿爹,是個拋棄了她阿娘的小人……
還有桑泥,也就是楊清。
是害了她阿娘兩次,甚至不止兩次的人!
第一次,是害得阿娘,離開那什么桑氏一族。
第二次,是害得阿娘離開了阿爹家所在的地方。
第三次……
姜安寧忍不住的想,是不是還有第三次呢?
阿娘為何會突然與爹爹去往京城?他們是去做什么了?
為何會在歸途中遇害?
還有那么的人,在之后,不斷監視著她。
會不會,這次圣旨欽點她為江安縣第一繡娘,專門負責為江安侯府的小少爺縫制大婚吉服,也是一場算計呢?
是要算計什么呢?
她的命嗎?
也許,這一次進京,她會能夠離阿娘與爹爹被害的真相,更近一些吧?
念及此,姜安寧不僅沒有覺得害怕,反而是覺得更加興奮起來。
安夫人對姜安寧的繡圖很是滿意。
待姜安寧梳洗過一番,重新換了身見客的衣裳之后,安夫人又遣了扶鸞過來,請人過去,很是將人稱贊了一番。
姜安寧略略謙虛了兩句,便把贊美給照單全收了。
二人的約定,算是完成了。
安夫人依約付了酬勞給姜安寧。
姜安寧看著整整一托盤的銀錠子,有些訝異。
“安夫人給的未免也太多了些,咱們原本約定好的是……”
安夫人笑瞇瞇的打斷了她的話:“不多!”
“原本約定好是原本約定好的。”
她笑著說:“今時不同往日,如今你的身份不同了,這價格自然也要更貴些才是,否則豈不是成了我占你便宜?”
“那這……”
姜安寧目光掠過那一錠錠銀子,落在最后那支鑲百寶的福祿壽金簪上。
“這支金簪,是我前不久,剛讓人從銀樓里取回來的,顏色瞧著年輕了些,我想著剛好襯你,便一并贈予你。”
姜安寧正要開口拒絕,安夫人先她一步,佯裝嗔怒:“怎么說,我這個年紀,也夠當得上你長輩了吧?長者賜,不可辭,你可不興拒絕。”
“這是我的一番心意。”
“往后你飛黃騰達了,只別忘了還有我這么個人就是了,我可還惦記著再找你約一副八扇屏呢!”
安夫人一番話,說的是情真意切。
倒是讓姜安寧有些不好拒絕。
何況……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她雖然不知道安夫人此舉,為的是什么。
可既然這么大陣仗,送了她這好些東西。
若是此時拒絕了,指不定又會在什么其他地方,想著別的法子再次送過來。
倒不如這會兒便大大方方的接下。
就當是給人一個態度:她的繡品,就是值這個價錢。
所以她也有底氣收下這個錢。
“如此,那就先謝過安夫人的美意了。”
姜安寧忽然落落大方地接受了金銀贈予,確實還有些讓安夫人驚訝。
她略感意外的挑了挑眉,很快又笑了起來:“你肯收下就好。”
說著,又偏過頭去,看了眼旁邊的扶鸞。
扶鸞會意,立馬笑著上前,恭恭敬敬的遞上一份請柬。
安夫人跟著說道:“小女的生辰宴,定在了兩天后,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能邀請姜繡娘前來觀禮吃酒。”
兩天后……
九月二十七。
姜安寧面色微微有些難看,不受控制的露出不適之色,
只是,一般大戶人家的生辰宴,都不會設在生辰當天。
而是在生辰那個月里,選個最吉利的日子,定下宴請。
想來,這安家大小姐也不是例外。
壓下心頭異樣的情緒,姜安寧沒有多想,笑著應了。
“能有幸參加安大小姐的生辰宴,是我的福氣,到時候我一定早早來。”
安夫人又笑著與人說了好一會兒的話。
原本是想留人吃飯的。
奈何門房那邊的人跑過來說:“朝凰繡坊的馬車過來了。”
姜安寧笑著說了聲抱歉:“原想著我的任務也算是圓滿完成,總不好繼續賴在您家里不走,白白蹭您家的飯吃,便找了人,到繡坊去說了聲,想來那邊是估摸著時間,過來接我的。”
如此,安夫人自然也就不好再開口留人了。
“原來是這樣。”
安夫人嗔了一句:“你這丫頭倒也真是的,我難道還能缺了你那口飯不成?我巴不得你能留在我府上多住些日子呢,往后可不興再這樣了!”
姜安寧笑著客套:“下次一定。”
安夫人知曉留人不得,便大大方方的,讓扶鸞去送人。
剛走出安夫人的院落沒多久,姜安寧忽地看見個十分熟悉的身影。
她猛地頓住了腳步,睜圓了眼睛,看向那身影消失的地方。
“怎么了,姜繡娘?”
扶鸞感覺到人停了下來,忙回過頭來問:“可是忽然想起來,落下了什么東西?”
姜安寧搖了搖頭。
她臉色微微有些泛白,聲音里有些連她自己都不曾發覺的顫抖:“剛剛過去的那個人是?”
扶鸞未曾注意剛剛誰過去了,不免看向一旁的小丫鬟。
小丫鬟附在她耳邊,低聲輕語了幾句。
扶鸞立馬笑著道:“是我家大小姐。”
安大小姐?
姜安寧微蹙了下眉,有些懷疑起是不是自己太過于緊張,心事重重,所以眼花看錯了。
安大小姐怎么可能會是——那個人?
“可是有什么問題嗎?”扶鸞謹慎著問:“我瞧您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大好。”
她略想了想,試探著問:“您認識我家大小姐?”
姜安寧回過神來,搖了搖頭:“不認識。”
“貴府大小姐身份金貴,我不過鄉下來的,怎么會認識呢。”
只是身影閃過時,覺得有些相像罷了。
姜安寧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緒:“就是有些羨慕罷了。”
羨慕?
扶鸞疑惑不解,很快便也就想通了。
是啊,誰能不羨慕呢?
生來就是地里刨食兒的與生來就是錦衣玉食的,自然是天差地別的兩種人生。
她輕哂了一聲,提醒著人道:“咱們走吧,姜繡娘。”
“好。”
姜安寧目光不經意的再次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隨即很快的恢復了明朗的笑容。
是那個人也好,不是那個人也罷。
沒關系的。
都沒有關系。
大不了就是,再多殺一個人嘛!
想到此,姜安寧嘴角的笑意,更加燦爛了幾分,看起來心情很是不錯。
扶鸞更加困惑。
總覺得這人的好心情,似乎來的十分奇妙。
明明剛剛還擰眉緊皺,好像是誰搶走了她銀子似的,怎么這會兒,倒好像是又十分開心了?
真是奇哉怪也!
送走了人,扶鸞回去后,想了想,還是如實的與安夫人說了一遍。
“你是說,她看見了大小姐之后,表情十分陰郁,像是見到了愁人一般?”
安夫人也很是詫異。
扶鸞點了點頭:“有點兒……奴婢剛開始瞧見人的那個表情時,還很是嚇了一跳,只是奴婢怕惹人懷疑,也不敢聲張,更不敢露出什么異樣來。”
“不過,也就那么一小會兒的功夫,姜繡娘的心情,就又開始變好起來了。”
“奴婢覺得有些奇怪,便想著與您說一說,免得耽誤了事兒。”
安夫人“嗯”了一聲,稱贊道:“你做的很好!”
她打發了人下去后,若有所思。
姜安寧會有可能認識她女兒?
還是那樣奇怪的仇恨眼神……可也不曾聽說,兩人從前有過什么過節啊?
心下奇怪,略想了想,安夫人起身去了安家大小姐的院子里。
朝凰繡坊過來接姜安寧的,倒也不是別人,正是一心想為姜安寧殺死仇人,以命償命的段青山。
如今,宋堯雖然是已經醒過來了,但身體尚且虛弱著,根本兼顧不來朝凰繡坊的聲音。
姜安寧又到了安夫人家里。
朝凰繡坊倒是由安夫人代為接管著,變成了段青山接管。
倒也不是安夫人忽然就對朝凰繡坊不感興趣了。
是秋月繡坊的魏秋月魏老板,忽然間上了門去,不知道是與人說了什么,原本已經拿朝凰繡坊,當成是自家后院來用的安夫人,當天就搬回了安府。
這些,也是她無意間聽到安府的兩個小丫鬟說話時,知道的。
……好吧,也不是無意。
實在是,托彈幕那些人打賞的福,她幾乎可以聽見整個安府所有人說話的聲音。
剛開始的時候,可還真是,讓她好生苦惱頭疼了些日子。
任憑是誰,耳朵里忽然像是住進了好幾個戲班子似的,哇呀呀的比著聲音唱念做打,也會受不了那份折磨吧?
還是后來,她略略掌握了些竅門,能夠自由控制著,聽多大范圍之內的聲音,聽哪個方向的聲音,聽誰的聲音,不聽誰的聲音,這才好了一些。
然后,就好巧不巧的聽見了這么一件八卦事兒。
聽說,那天安夫人很是生氣,言語間盡是咒罵。
更是不知道,魏秋月究竟是與人說了什么,竟然惹得人發那么大的火氣。
最最最令人奇怪的,就是魏秋月與宋堯,表面上勢如水火,不是你死我活不罷休的樣子。
可聽謝玉桐的意思,宋堯能醒過來,還要多謝魏秋月刺激到了人的情緒。
如今又因為安夫人占據了朝凰繡坊,而不滿,絲毫不懼會得罪了江安縣所有繡坊,最大的金主一般,將人給氣的連夜跑路,回家后還狠狠地咒罵了一整夜。
“最近可有什么事情發生?”
姜安寧坐在馬車門口的位置上,隔著車門,詢問段青山。
“沒有。”
段青山說完,聲音頓了頓:“前不久有一道圣旨,送到了朝凰繡坊,這算事兒嗎?”
姜安寧:……
連圣旨都能不當成一回事,果然不愧是大土匪預備役啊!
她微抽了抽嘴角,強按下無語,盡可能神色如常道:“自然是算的。”
“圣旨的事兒,你與我仔細說說,是誰接的旨?都說了些什么?真有說讓我去京城給人縫制大婚吉服?”
段青山“唔”了一聲:“本來是我接來著,但她們都嫌我笨手笨腳的,就讓我到一邊候著,別跟著搗亂瞎摻和,沒得冒犯了天家,反而給你招來禍事兒。”
姜安寧:……
她總覺得,事情應該不會像段青山說的這般輕松隨意。
不過,眼下卻也不是追問這些細節的時候。
“然后呢?”
“然后就是秋月繡坊的魏老板,帶著人過來了,又是拉桌子又是擺香案的,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姜安寧敏銳地抓住一個驚人細節:“你沒跪?”
“我為什么要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