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
沐婆婆微微怔然:“這個世道……英雄都是活不久的。”
鋪就柔軟墊子的馬車,哪怕顛簸起來,卻也不會有任何舒適,李青山牽著沐婆婆的手,哪怕后者早已老去,手上的肌膚不如少女時候的滑膩與柔嫩。
可李青山卻是愛不釋手。
細細的把玩著修長的手指。
“英雄的確活不久。”
“但那家伙不同……若是不論殺人手段的話,算是個英雄吧。”
李青山笑道。
沐婆婆瞬間明白李青山說的是誰了。
她不由的想起了當初徐記神修院遭受到襲擊,在她無盡絕望,打算跟楊家那些家伙同歸于盡的時候……
一道魁梧的身影站了出來,粉碎了楊家的搶奪靈童計劃,救下了那些無辜的孩子們。
牛魔,一個手段狠厲,一個模樣兇戾不像好人的……英雄。
至少,在沐婆婆看來,救下孩子們的牛魔算是英雄!
“牛魔嗎?他……敢摻和這‘千佛雕宴’?”
沐婆婆眉頭蹙起,忍不住問道。
曹光為了千佛雕宴,籌備了太久,好幾年了,不管是發展靈嬰教,掠奪捕捉靈童,還是花費重金邀請各族的木雕師們制作靈嬰木雕……
幾年的謀劃,就為了一場千佛雕宴。
沐婆婆也不傻,很清楚曹光必然是為了自身實力的進階。
曹光很可能想要借助這一場千佛雕宴,從廟神那兒借來沖擊神相的力量。
祭祀,在這個世界很正常。
沐婆婆年輕時候游走全國,見過太多的祭祀。
靠河的漁村,會用少女或者女童,搭配三牲五畜等等,祭祀河神。
靠山的山村,也會祭祀山君山神。
沙漠中的沙堡,綠洲中的小國,也都會祭祀沙漠中的神明。
而祭祀詭異廟的就更多了,雖然詭異廟的神性會影響各方,誕生邪祟,會有護廟咒尸分散為禍各方。
但是,詭異廟中畢竟擺著的乃是神,死去的神,亦是神。
很多強者修士,通過祭祀,拜神,獲取了超出自身的力量,得到了蛻變,實現了修為層面的進階,他們哪管神是否詭異,是否邪異。
沐婆婆知道,曹光也是在行這等祭祀之事。
可她又能如何?
她根本攔阻不得,她只是個神性衰弱,氣血枯竭,半只腳步入黃土的老人而已,未曾鑄就神基的凡俗罷了。
李青山似乎知曉沐婆婆所遭遇的事,笑道:“他為何不敢?”
“你覺得他會死?那小子活命的本事……可強著呢。”
李青山想到李澈的斂息手段,還有那層出不窮,能夠殺死神基修士的唐氏暗器……
哪怕千佛雕宴是曹光籌備了數年之事,哪怕曹光備足了后手。
但是……
牛魔未必會死。
牛魔的手段,一看就不是好人,禍害遺千年,哪會輕易死去?
“再說了……不是有老夫?”
沐婆婆看著一如當年臭不要臉自傲非凡的李青山,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你認識牛魔?知曉其真面目?”
沐婆婆好奇問道。
牛魔是誰?
她有些好奇,李青山好像知曉牛魔真正的身份。
忽而,駿馬嘶鳴,蹄聲踐踏泥濘的聲音越來越急促,夾雜著簌雪的風雨,拍打在車廂上,連綿不定!
正慵懶的牽著沐婆婆的李青山,并未回答其問題。
猛地直起身,雙眸精爍。
“來嘍。”
李青山掀起簾布,望向烏蒙蒙的天外,輕輕一笑。
沐婆婆一怔。
下一刻。
便見,李青山掀開馬車簾布走出,腳尖輕輕一點,便在車夫駭然欲絕的目光中,飄然落在了那奔馳駿馬的頭頂之上。
哪怕駿馬隨著奔跑,頭顱上下起伏,被打濕的鬃毛肆意橫飛。
亦是無法影響到青衣老人分毫。
狂風夾雜雨水,自佇立馬首之上的老人面前,如大戲開幕般拉扯開來。
嗚嗚嗚——
天地好似傳來了沉重的嗚咽!
又像是一頭恐怖的猛獸在低吼咆哮!
無數的雨水紛紛炸開,形成了白蒙蒙的大浪自。
浪頭之上,是一柄呈現烏黑色的羊角錘!
羊角錘中間突出銳刺,好似短矛,要捅破天際般!
遠處雨幕大地之上,一道身影甩出了此錘后,遠遠抱拳,繼而如水般融入到雨幕中。
老人揚起手。
羊角錘飆射而至,轟然被其攥握在手中。
磅礴至極的神性,自羊角錘中洶涌而出,宛若化作了一頭怒撞天地的絕世兇獸!
霎時,天地間的雨,都恍若停歇住。
“羊角破天錘……只帶來老夫一成神性,但足夠了。”
“處理些歪瓜裂棗……夠夠了。”
李青山攥握羊角錘,青衣飛揚,佝僂的肩脊慢慢挺直。
好似充塞意氣般,朝著天地伸了個懶腰。
坐在馬車中的沐婆婆,眼眸怔然。
在這一瞬,那佝僂的身影,仿佛在她的眼中,回望到了曾經,白馬踏江湖時候。
得見那一襲意氣風發,天生神力的青衣少年郎。
那一年。
少年有意氣,美人尚如玉。
飛雷城。
城主府,八角重檐下。
風雨交加,天地朦朧,遠處寒山縈繞煙帶,恰似潑出的點墨暈染出的山水畫卷。
曹光換上了一身干凈的錦繡華服,披金戴銀,負手立于城樓之上。
眸光深邃,好似有銳器暗藏。
一道身影模糊出現,氣息浮沉,腰間挎著一把刀,刀中醞釀著磅礴刀氣,正是曹光之子,曹清源。
“尋到你二爺的尸體了么?”
曹光望著天地間的雨幕,淡淡道。
曹清源面色冰冷,眼底有悲愴閃過,他搖了搖頭:“未曾尋得,連夜雨沖刷,沖去了太多的痕跡,二爺的尸體找不到,只尋得了幾塊被打爆散落的碎肉……”
“碎肉……”
曹光嘴唇抖了抖,面皮子一搐。
確定了……
好狠啊!
李青山!
羊角破天錘……李青山!
曹鶴定是遭遇了李青山的毒手,被瞬間錘爆,炸的只剩下了飛散的碎肉。
根據府城傳回的傳聞,這個羊角破天錘李青山,無比狠辣,出手暴戾,對手不是被錘爆就是被錘爛……
曹鶴……尸骨無存了啊。
“二爺……”
曹清源滿是悲愴。
可是,曹光回過頭來,眸光森冷,面容伴著烏云中的滾翻電蛇,甚至顯得有幾分猙獰。
“悲什么?將千佛雕宴準備好,伱以為李青山在飛雷城呆了這么久,突然就離去目的是什么?”
“他在給我們起祭的機會,他肯定還會回來,祭祀一成,便會殺回!”
曹光面容冰冷至極,從牙縫中吐出讓曹清源心驚的話語。
“他……他是詐離?”
“他知曉,他在城中,我不會起祭,而且,他如今只有氣血可動用,雖然有宗師修為,卻無法錘死我。”
曹光冷冷說道。
“所以,他肯定從神宗山門中調渡來神性……他正好去城外收神性,順便給我們起祭的機會……”
曹光說著閉上了眼,身軀微微顫動。
“若是我不起祭,得獲神性的李青山……我根本不是其一錘之敵,我會被錘爆,到時候一切都完了。”
“他在逼我……”
“明著暗著……逼我啊!”
曹光的話,宛若驚雷落在曹清源的耳畔,驚的他身軀顫栗,忍不住后撤了兩步。
“他可知我們若是起祭,必然會讓廟神完全蘇醒……”
“他敢直面完全蘇醒的詭異廟廟神?!”
曹清源聲音都大了幾分。
曹光吐出一口氣,聲音微微苦澀:“也許……他根本就未曾把我等放在眼里……”
“他想錘的……一直都是廟神?”
曹清源一滯。
“他竟是……如此囂張?”
曹光忽而苦笑了起來,眸光之中帶上了陰鷙,仿佛久久不愿回想的傷疤被他揭開。
“這哪里算得囂張……我還見過比李青山更加囂張的……”
搖了搖頭。
曹光思緒回歸,淡淡看了眼曹清源。
“我自是猜到了他的目的,李青山既然狂……我便順著他的狂。”
“今日便起祭,只要大祭一成,我修為若是破境……李青山未必能奈何我。”
“他雖然是神基譜前十的修士,但大部分神性都留在分宗山門詭異廟中觀廟神……能調動的神性不超過一成。”
“一成神性……何懼之有?”
曹光身上有霸烈且忿怒的神性,慢慢扭曲的流淌而出,瞬間充塞整層樓閣!
“況且……我既然知曉他的目的,豈會一點驚喜都不準備?”
“李青山,天生神力……宗師肉身。”
“我教……最為喜歡。”
曹光咧嘴露出了森然的,宛若要吃人般的笑。
曹清源渾身寒意籠罩。
忽而,耳畔傳來宛若曹光攝魂般的驚雷之音。
“傳下去……”
“千佛雕宴。”
“起祭!”
風雨傾斜,狠狠的拍打在了馬車的車廂之上。
噼里啪啦,好似雹子墜落人間。
溫暖的車廂之內,曦曦經歷了一開始的新鮮勁,便在無趣的趕路,搖搖晃晃的行程中,縮在張雅的懷里睡著了。
炭爐燒著,溫暖車廂,驅散雨雪帶來的料峭。
呂赤綁著哪吒辮,倒是瞪大著眼。
李澈給睡著的娘倆,輕輕的披上了毯子,隨后看向了呂赤。
“照顧好他們。”
李澈道。
呂赤頓時明白了李澈想要去做什么。
“很危險啊……”呂赤有些焦急的低聲道。
“我師父應該是讓人送來了那柄錘人無數的羊角錘……他若握錘,猛地一批,一個人足夠了。”
“你不要逞英雄!”
李澈古怪的看了一眼呂赤:“英雄?我從來不想當什么英雄……”
“那你……”呂赤張嘴還想說什么。
李澈卻是一巴掌按在了他的大頭上,止住了他的話語。
“好了,我只是有些私事要辦,若真有危險,我肯定溜得比你師父快,你師父死了我都不會死……”
呂赤無言,替師父謝謝你啊。
“我師父很厲害的……”
他不服的低低說了一句。
李澈動靜輕柔的掀起簾布,笑道:“青山前輩是很厲害……”
“但論及逃命,不如我。”
話語落畢,李澈便出了車廂。
外面,風雨嗚咽,烏云在穹天上被風吹的直跑。
傾斜的雨夾雜冰雪,打在斗笠上噼里啪啦響個不停。
李澈撐開傘,踏上車轅,鏢頭錢賀注意到,便立刻拉扯韁繩過來。
“李大師……今日天色不太好,也不知為何突然就風雨交加了。”
錢賀拉扯韁繩,身上的衣裳早已被雨水打濕。
不過身為換血武夫,他并不在意這點冰涼。
“風雨急驟,李大師勿要出來,淋著雨便不好了。”
李澈笑著說道:“無妨,我去那輛馬車,正好雕刻些神性木雕,好去府城賣錢,都說府城居,大不易,我這拖家帶口的,還是早做準備為好。”
“順便也練習一下木雕手藝,入乾元神宗還得靠這手藝呢。”
錢賀聞言,頓時肅然起敬。
果然,大師沒有白成的,除了天賦,勤奮與努力亦是不可少。
李澈本身便有氣血修為在身,輕松便躍上了另一輛馬車。
“錢鏢頭,我制作神性木雕的時候……不便被打擾,若無要事,你與陳師傅說便可。”
李澈鄭重說道。
錢賀趕忙點頭。
隨后,李澈鉆入了擺滿木材的車廂之內。
天地一下子安靜下來,急驟的風雨聲盡數被隔絕在外。
李澈吐出一口濁氣。
他并未直接動用留在飛雷城內的飛雷棋子錨點,回到飛雷城。
他靠在柔軟的車廂椅子上,劍指撕開空氣。
昨夜殺死曹鶴所獲的那枚乾坤玉便滑落了出來。
屈指一叩,乾坤玉上的神性便直接被碾碎,內部所藏之物,盡數展現在李澈的感知中。
比起楊家神基楊景,“馬面人”曹鶴可就寒酸的多了。
乾坤玉中藏著大多都是尋常兵器,銀錢也就數百兩而已,金葉子不過十枚,這身家,著實寒磣,完全不符合一位神基修士的資產。
武學方面,倒是有意外驚喜。
《大景鎮廟上乘獄蓮通脈之玄脈法》!
這是……上乘玄脈法!
李澈眸光精亮起來,如今的他,氣血修為早就達到氣脈巔峰。
可惜,就是缺少玄脈法。
按照李青山所說,若要傳他玄脈法,得入了神宗才可以,那等于說,他李澈還得憋到明年二月春分時。
可如今……
意外收獲啊。
“大景鎮廟通脈武學……看來,這馬面人,果然是來自朝廷的城主府,城主府的神基……也就那么幾位。”
李澈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卻并不意外,只是更加確定罷了。
沒有立刻修煉這玄脈法。
李澈收到自己的乾坤空間后,便繼續清點。
神性法方面,就只有一部《大景鎮廟九曜忿怒彌陀神基法》比較拿得出手,而對于已經鑄就神基的李澈而言,這玩意就顯得雞肋。
“這是……”
李澈忽然心神一動。
一個黑玉凈瓶便出現在他手中。
“武丹?只有一枚?”
李澈眉毛一挑。
千析手催動,手掌化作了玉色。
將那丹藥倒出,落在手中,濃烈至極的藥味混雜著刺鼻的腥味,瞬間彌漫整個車廂之內。
與此同時,關于丹藥的信息。
千析手也立刻解析了出來。
武丹(九階下品):大景欽天怒玄蛟武丹工藝:取八階妖物怒玄蛟之雜血,混雜十種草藥,經過欽天監煉丹師獨門丹方熬煉兩個時辰成丹,一爐九丹,藥性極強,聞之腥臭,入口微甜服用:氣脈武夫及以上 李澈呼吸急促了幾分,眼眸熠熠。
“大景欽天監的丹藥?!”
他忽然有些理解,為什么曹鶴的乾坤玉中錢財那么少了,完全不符合一位老牌神基修士的身家。
現在看來,大抵都是拿去購買了這顆丹藥。
九階下品丹藥,價值何止千金!
最主要是來自欽天監,丹藥品質有保證,雖然大景如今鼎盛不如巔峰,但大景欽天監之名還是品質的保障。
不管是出品的丹藥、符箓,亦或者是神性木雕,那都是冠絕大景。
聽聞欽天監內匯聚大景王朝最有天賦的一群木雕大師。
而那盛極一時的唐氏機關世家,好像覆滅后,大部分機關大師都被收編入了欽天監。
李澈眸光閃爍,欽天監……
府城好像也有設欽天監分部。
“不知道……府城欽天監可否有完整且詳細的唐氏機關秘籍。”
李澈思忱著。
看著手中的丹藥,李澈蹙了蹙眉,原本還以為自己的身家豐厚,從此衣食無憂,現在看來,有點想當然了。
“想要實現丹藥自由,還得多多賺錢啊。”
“城主府……”
李澈眸光微微閃爍,幸好,賺錢的路子,不近不遠。
手掌一翻,將丹藥收納入黑玉瓶中,放回了乾坤空間之中。
屈指一彈,一張萌牛面具便滑落到他的手中,被他覆蓋在了臉上。
五指猛地一攥。
霎時,空氣似乎微微泛起波紋。
待得李澈睜眼,便已然回到了內城院子的書房之內。
安安靜靜,搬空的書房之中。
散發著一股空蕩寂寥的味道。
李澈端坐在木椅子上,可愛的萌牛面具下,雙眸精光流淌。
繼而套上了彈力黑衣,取過掛在門上的斗笠。
嘭的一聲。
門戶大開。
狂風驟雨呼嘯而入,吹拂李澈黑袍衣袂狂卷。
李澈身軀嘭的一聲鼓脹起來,將彈力黑袍給撐的鼓鼓囊囊,蟒筋自背脊之間彈抖,無數的雨水被反震彈起,炸起連蒙的水霧。
烏云朦朧交接,電蛇在云中翻滾。
李澈仰起頭,雨雪打在面具上。
感受著整座城與眾不同的氣息,眸光一凝。
“千佛雕宴,開始了么?”
“不過……”
李澈身軀彈抖,龍象金剛猛地一震,渾身氣血盡數收斂,比起絕學級的龜息功都不弱分毫。
嘭——!
腳尖輕點青磚地面,頓時無聲無息的炸起一蓬水花。
整個人的身形,已然朝著內城徐記大院的方向彈射而去。
本月最后一天啦,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