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剛剛過了正中,位于玉京城西的安國公府便一片忙亂。
侍從們一通清掃與忙碌,使安國公上上下下一塵不染,干凈整潔,宛如過年一般。
東床嬌客頭一次上門,要展現國公府最好的一面。
更何況這位嬌客還是親王世子,天潢貴胄。
上上下下都準備好了,開始翹首以待。
安國公與蕭若愚坐在前廳,一邊喝著茶一邊等候。
蕭若愚屁股底下仿佛有針一般,不時扭動,坐立不安。
安國公拿一卷書在讀,神情安詳平和。
“爹,沒必要這般大張旗鼓的吧?”
“天家的顏面總要給的,他雖是你姐夫,卻也代表著皇上的臉面。”
“……是。”蕭若愚無話可說。
安國公一直教導他要時刻不忘對皇家恭謹,絕不能因為世襲罔替、有丹書鐵券便生出傲貢之心。
反而要更加謙卑,要心懷感激,絕不能視為理所當然。
否則,便是蕭家墜落之始,便是不肖子孫,便是蕭家后人的罪人,死后也不能進廟。
安國公讀著書,慢慢說道:“你大姐那邊也準備好了吧?”
“大姐沒怎么準備,說已然訂親了,沒必要弄得這么客套,反而失了親近。”
“嗯,也好。”安國公頷首。
蕭若愚無奈。
自己說什么都是錯的,都要挨訓,大姐說什么都是對的。
恰在此時,王府總管撩簾進來,輕聲道:“老爺,姑爺到街頭了。”
“敞開中門。”
“是。”胖墩墩的總管應一聲,扭頭便跑出去,老遠便揚聲叫道:“開中門,開中門!”
他聲音中透出興奮與昂揚。
國公府的姑娘嫁進了慶王府,成為世子妃,衰落的安國公府從此不同,變得底氣十足。
皇親國戚的加持,出去都可以昂頭挺胸。
“走吧。”安國公看向蕭若愚,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蕭若愚起身跟上,快步往外走。
隨著父子二人出了前廳,護衛們與貼身侍衛匯聚過來,形成了一大片人,簇擁著他們轉過照壁,來到大門外。
片刻后,長街的盡頭,一群護衛簇擁著一輛沉香八寶紫螭馬車緩緩而來,六匹駿馬匹匹筋骨強壯,神氣俊拔,皆為寶駒。
它們踏著整齊步伐,神情悠閑,緩緩來到安國公府大門前,恰停在兩尊斑駁石獅子中間。
馬車后面則是一群侍從抬著八個大箱子,紅油漆锃亮,抬箱之人步履沉重。
里面是一些綾羅綢緞,首飾糕點,茶葉器具之類,從王府庫房里挑選的。
慶王府的修行資源貧瘠近乎于無,這些世俗之物卻不缺,封地每年都會上貢不少。
鄒芳手執白玉拂塵,拉開馬車門。
楚致淵身穿一襲貂衣貂帽下了馬車,慢慢站直身子,俊朗臉龐在陽光下宛如冠玉。
身邊護衛們個個錦衣綢袍,越發襯得他雍容華貴。
楚致淵上前幾步,來到安國公跟前,笑著抱拳躬身。“見過岳父大人。”
雖然還沒成親,但已然訂親,對于慶王府與安國公府來說,訂親無異于成親,不會再改。
他可以稱國公大人,也可稱岳父。
現在朝廷與大貞僵持不下,因為大貞公主嫁給誰而爭執,安國公府肯定也心惶。
他便直接稱呼岳父,以安其心。
安國公蕭佑平一聽這稱呼,頓時舒心的抱拳笑道:“世子毋須客氣,里面請。”
“是,”楚致淵看向蕭若愚:“若愚修為越發精進了。”
“見過世子爺。”
蕭若愚有些羞澀,張不開嘴直接稱姐夫。
楚致淵笑著與安國公寒暄兩句,跟著他一起往里走,身后自有人將八大箱子禮物抬進去。
鄒芳跟在楚致淵身邊,宛如他的影子。
安國公知道皇家的規矩,這種貼身內監是時時刻刻伴隨左右的。
前大廳,侍女們奉上茶茗。
楚致淵輕啜一口,放下茶盞,先是致歉,原本應該早過來登門拜訪的,拖到現在委實失禮。
安國公擺擺手,知道他事忙且要專心修行,這邊是自家人,不必講那么多的虛禮。
安國公很快說起了禮部的事。
“九公主就在這幾天要到了,禮部要派人前往迎接。”
楚致淵點頭。
“世子這一次可想前去迎賓?”
“小婿就算了,大蒙使團的事還輪不到我摻和。”
“九公主李紅昭,天賦超絕,才智非凡,確實不能以常人對之,能不見便不見。”
“這一次來者不善吧?”
“估計是為了我們與大貞的聯盟,原本想先送大貞離開,可沒想到一直沒能談好聯姻之事。”
“依岳父大人看,朝廷會為了讓大貞在大蒙使團來到之前離開,而選擇退讓嗎?”
“……不無可能。”
“小婿是堅決不娶大貞公主的。”
“唉……,到時就怕由不得世子你了。”
楚致淵皺眉:“岳父大人可有主意?”
“就看皇上了。”
“皇祖父曾答應,不讓我娶大貞公主,現在看,未必作數了。”
“皇上有時候也身不由己,不得不妥協。”
“……如果朝廷真妥協,我堅決不從。”
“如果皇上下了旨呢?”
“抗旨不遵,皇祖父頂多再封三十年的府罷了。”
“不可如此,……實在勢不可違,那便雙妃吧。”
楚致淵肅然搖頭。
蕭若愚暗哼一聲,覺得楚致淵這是惺惺作態。
哪個男人不想妻妾成群,更何況,大貞公主絕對也是天下少有的美人兒。
楚致淵卻真心不想娶大貞公主。
娶了必然麻煩無窮,后宅不寧,哪能專心的修行?
安國公蕭佑平撫髯沉吟,雙眼緊盯著楚致淵,看出了楚致淵的堅決,不是哄自己高興的。
他想了想:“實在不成,那就盡快成親,搶在他們定出方案之前成親,大貞也就死心了。”
楚致淵一怔,隨即不好意思的道:“這樣的話,太委屈若靈了。”
“倉促一些也沒什么,”蕭佑平道:“關鍵還是你們二人能不能和和美美的過日子,其他的不重要。”
“父親!”蕭若愚忍不住。
他在聽九公主的事時還聽不進去,覺得朝廷的事離他太遠,不往心里進。
可聽到關于娶大貞公主的事,頓時精神起來。
聽了父親蕭佑平的建議,頓時坐不住了。
大姐可是國公府的嫡女,貴女中的貴女,訂親那般倉促,平民百姓般的簡單,已經極寒酸了。
現在再這么倉促的成親,外人怎么看?
一定覺得安國公府迫不及待的要把女兒嫁進慶王府,這也太敷衍了事,毫不矜持。
這無形中會貶損大姐與國公府。
他們什么難聽的話都說得出來,難免會說貴女不貴,弄得跟賠錢貨似的。
楚致淵沉吟,緩緩道:“小婿這邊沒問題。”
蕭佑平撫髯笑道:“好!……老夫會盯著朝廷那邊,看商談結果,隨著李紅昭抵達,說不定會有變數。”
楚致淵緩緩點頭。
蕭佑平試探出了楚致淵的心思,心下一安,便不再多說,轉開了話題:“你跟康國公小公爺的事,鬧得紛紛揚揚的。”
“康國公啊……”楚致淵笑了笑,端起茶盞輕啜一口。
“康國公原本有三個嫡子,老大與老二都沒了,現在只剩下這一根獨苗。”
“難怪如此寵溺。”
蕭佑平緩緩道:“康國公對老大與老二都極為嚴厲,甚至嚴苛,把他們逼得極狠,導致了他們行事走險,老大喪命于大蒙的踏云鐵騎,老二喪命于大貞的凌霜鐵騎。”
楚致淵頓時皺眉。
這確實夠慘的。
“他一腔心血幾乎都投在老大身上,老大沒了之后,又轉向老二,可老二也沒了,到老三宋天海時,他便一改往昔的嚴苛,……其實也消磨了雄心,只盼著老三能平平安安,混日子不要緊,也不必非要撐起國公府的門楣,別斷了香火就行。”
“可悲、可嘆、可惜。”
“所以對宋天海是極為寵溺的,也護得厲害。”
“小婿明白了。”楚致淵慢慢點頭:“會有分寸的。”
他明白了蕭佑平的意思,不要對宋天海報復得太狠,否則局面會不可收拾。
那就看康國公識趣不識趣了。
戰死兩個兒子固然可敬,但不會因此而容忍他對慶王府輕視欺侮。
“其實,靈兒是有武功在身的。”
“哦——?”
“第一代老祖宗曾得過一本奇功,收在府里一直沒人練得成,偏讓靈兒練成了。”
“若靈竟還是一位武學奇才?”
“呵呵……”蕭佑平笑道:“確實是奇才,不過女兒家,尤其是我們這種門弟的女兒,沒必要打打殺殺的,相夫教子才是正途。”
楚致淵笑道:“恐怕若靈與岳父大的人想法不一樣吧?”
一個練武奇才,怎么可能甘心于在家相夫教子?
“也只能委屈她了,偌大的國公府,沒有她幫我撐著,早就亂得不成樣子。”
楚致淵感慨:“能文亦能武。”
蕭佑平撫髯笑道:“她便在后花園,……若愚,帶你姐夫過去瞧瞧吧。”
“是。”
蕭若愚松一口氣忙答應,趕緊起身,忙不迭的離開前廳。
坐在這里聽他們說話,老氣橫秋的,委實無聊透頂。
楚致淵抱拳與蕭佑平行禮,隨著蕭若愚往后面走。
兩人穿過了幾進院子,來到了到處都煥然一新的后花園,看到了假山上小亭里,身穿彩衣的蕭若靈。
陽光斜照在小亭里,照到蕭若靈身上,給她涂上一層霞光。
宛如白玉雕像被霞光照映,美得如幻如夢。
楚致淵心下嘆息。
玉京第一美人,果然不愧其名。
有如此美人在懷,也算是一樁美事。
也難怪宋天海如此痛惜,如此癡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