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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元嬰劍仙

  一整夜過去了,到東邊朝陽初升的時候,李無相看到往福星村來的路上,出現了一排小小的黑點。

  劍宗有些弟子對姜介要劍俠們游歷四方、抄錄山川地理這種事頗有微詞,但至少姜介要他們做的事情現在派上用場了。

  天心派附近的山川地理在世解集中已有收錄,雖然只是大略地記載了一些聯通道路,但這么十幾天過去,合著李無相自己走過的村鎮,福星村附近的情況他已算得上是了然于胸了。

  以福星村為中心的話,如果離這邊一百里的是三臺鎮,那么他之前經過的三個村鎮——集鳳、新中、西平,應該是將福星村給圍繞起來了的,每一個村鎮距福星村的路程都應該在八十到一百二十里之間。

  所以,如果何青淼說的是真的、一個真形教的修士死了,周圍的同伴就會覺察,那么這四個地方的人應該會前后來到。

  但這回出教區的真形教修士應該都不蠢,該清楚單打獨斗對付一個劍俠的風險很高,那么他們就應該會先聚一處,再一起來福星村。

  李無相現在所瞧見的情景證實了他的猜想——前面的四個人離得很近,后面還跟著十幾個人,看著像是仆從或者散修。

  前面的四個,應該就是駐守福星村周圍四個村鎮的修士。

  他們的境界應該與何青淼類似,如今又是在教區之外,要殺光他們并不難。可如何青淼所說,再過些日子,光是煉氣或許就有千余人灑在附近方圓數千里的地面,形成一張更大的網。他能輕松對付煉氣,但再遇著兩三個煉神或許就會吃力,要是碰上還虛,只怕下場要不妙。

  所以他的目的不是殺人,而是要叫他們覺得,劍宗除去崔道成、梅秋露之外,還有第三個元嬰。

  六部玄教的修為,到了還虛的境界,所需要的食水就已經很少了。但劍宗的真仙體道篇最重要的是氣血,在煉氣、金丹的境界時,仍舊是需要大量的飲食的。六部玄教灑下大網,劍宗的人就難以獲得便捷的食水補充,這會慢慢地消耗他們。

  倘若叫玄教的人覺得還有自己這第三個元嬰,應該可以極大減輕那邊的壓力,甚至給那些被打散了的劍宗弟子一條活路。

  而這個想法,也是昨晚拜何青淼所賜。

  李無相運起丹力,盯著路上的那幾個小小黑點。

  昨晚何青淼應該是被嚇得慌了神,才先入為主地覺得自己可能是元嬰修為。而現在來的這四個如果從那些瞎了眼的散修口中知道此事,則會有一整夜的時間去思考,那他們應該就不至于像何青淼那樣上頭,而會傾向于,自己是通過什么手段叫自己看起來像元嬰。畢竟一個人幾個月的功夫就成嬰,這種事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因此在對付他們的時候,還需要一點別的手段。

  李無相就這樣一邊遠眺著,一邊回想梅秋露在棺城之外擊殺兩個趕來的化神山主時,叫他去看的那些東西。

  當時她教給自己的是破法的手段——如果對方從靈山里請下了五岳真形的真靈,那么就要先“看到”陽間的修士與靈山的真靈之間的聯系,接著斬斷那種聯系、叫真形教修士的法術有那么一瞬間的失效,而后再破法。

  對付煉氣境界的修士,用不著這種高端的技巧。李無相此時回想梅秋露教他的這個手段,其實還是想起了婁何。

  在棺城中與修成了披金霞的婁何斗時,他在陽間與靈山之中來回穿梭,如果不是有金纏子傍身,早已敗在他手下。那時候李無相就在想,自己這身皮囊何時能修到婁何的那種境界、用得上那種手段。

  如果把靈山比作一片血海汪洋,那么陽間就是汪洋之上的空間。婁何修成披金霞,可以在這片汪洋之中隨意穿梭深潛,而自己想要去往靈山這片汪洋,卻還得借助玄光鏡。

  然而現在他意識到梅秋露所教給自己的那種手段——看到靈山之中的東西與陽間的聯系,實際上就是一種潛入靈山這片汪洋的辦法。

  那種聯系只能被看到一瞬間,而他抓住那種聯系,應該也只能潛入靈山一瞬間。

  然而,對于他接下來想要做的事情來說,應該足夠了。

  道路上的四個修士在能遠遠地看見福星村的房舍時停下腳步。

  離開教區之前師長們已有交代,在化外之地,如果要配合作戰,就以修為境界的高低來劃分職責。

  四人當中,境界最高的是名叫趙序臣的煉氣修士,如今是煉神化虛的境界。

  比他稍微遜色一些的,是名叫魯隼的修士,如今是煉氣化神的境界。

  余下的兩位,潘葛、彭施,則都是煉精化氣的境界。

  趙序臣抬起手,后面的三人就在他身邊站下。等著趙序臣往福星村的方向看了一會兒,才見他轉過身:“三位師弟,照我說,咱們現在不急著進去看。最好先在村子外面布下絕地天通的陣法——要是那個李無相還留在里面,正好把他困住。”

  魯隼點點頭:“師兄你這法子是老成持重的。不過,要那個李無相真是個元嬰劍仙,又真還留在村子里等咱們來送死,只怕布什么陣法都沒用。”

  趙序臣挑眉笑了一下:“魯師弟,你真覺得他是個元嬰的境界?”

  魯隼愣了愣:“師兄,咱們不是一起審了那個散修嗎?說是何師兄說的,他是個元嬰——飛劍化虹光,體內體外收放自如……這不至于看錯吧?”

  趙序臣兩指微曲,比了比自己的眼睛:“眼見不一定為實。三位師弟,我給你們講一樁陳年往事。”

  “早年間,咱們教內有一位行走在這化外之地遇到了一個劍俠。那位行走是布置了陣法去埋伏她的,但被那個劍俠覺察了。但當時她已經走進陣內,一旦陣法發動,她是兇多吉少——那時候,那位行走忽然發現這個劍俠可能是個金丹。”

  “為什么這么想呢?因為煉氣修為的劍俠,其實是把飛劍當成繩鏢來用的。而這位劍俠,當時將手一抬,飛劍立即從袖口射出,又自己收了回去。咱們的那位行走知道他那陣法要是對上金丹劍俠,是絕沒什么用處的,于是立即撤走了。”

  “之后又跟了她兩天,才發現她原來還是個煉氣——她是將劍線埋進自己的血肉里了的。劍俠修煉的真仙體道篇重視肉身,她就是靠手臂上的肌肉彈動收發飛劍,雖然相比尋常的用法威力要小一些,但更加隱蔽靈活。”

  “所以看劍線、看飛劍來判斷一個劍俠是什么境界,這不保險——我們知道,那些劍俠也知道。如果李無相是個元嬰的修為,何必走到院子里去見何青淼呢?百里之內陰神出游,遇著危險遁入靈山,不是更方便保險么?”

  魯隼看了看身邊的兩個修士:“那……師兄你覺得他是在故弄玄虛?”“我是照常理想一想,再加上一點經驗。”趙序臣往福星村的方向看了看,“我說的那個劍俠,就是劍宗的梅秋露,如今的那個元嬰。這個李無相是梅秋露那一脈,說不定用的也是這個法子。這些劍俠生性兇狠,把劍線埋在皮下體內,從指尖放出來,我也不會覺得奇怪。”

  魯隼皺眉想了一會兒,趙序臣就拍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如今我們離那村子多遠?早就在百里之內了。如果真是個元嬰的修為,百里之內劍光一起,我們就沒有活著的道理了。好了,叫上后面那些人戒備著,我們四個,東南西北各方位一個,先把陣法布置起來。想事情的時候要膽大,做事情的時候要心細,總是沒錯的。”

  魯隼身邊的彭施應了一聲,轉臉去看后面遠處的那些散修,卻見就在他們說了這幾句話的功夫,那些人已經躺的躺、坐的坐,休息起來了。

  他們四個修士之前碰了頭,立即就往福星村趕,一個多時辰疾行出八十里地,這些散修應該是被累慘了的。魯隼就對彭施說:“彭師弟,把他們都給喊起來。”

  彭施點點頭,向那些散修走過去。

  剩下的三人略等片刻,說好了該把陣法起得多大,就往散修那邊看了看——卻瞧見彭施也坐在地上休息起來了。

  趙序臣皺了皺眉,正要揚聲去喊,卻忽然覺得心頭一陣惡寒,伸手就去懷中摸出笏板:“兩位師弟趕緊——”

  他這話叫魯隼和潘葛愣了愣。但就是在這一愣神的功夫,一點寒光出現在潘葛面前乍現,隨即消失不見!

  潘葛驚愕的神情還留在臉上,但眉心已多出一個血洞。他的身子一僵,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渾身抽搐一陣子,不再動了。

  魯隼也將笏板抽了出來,驚恐得渾身汗毛直豎,正要起咒做法,卻見趙序臣把笏板擎在半空,手一動不動,斜眼看著他:“魯師弟,不要動。”

  “怎么——”

  趙序臣用眼神向他身后示意了一下,魯隼轉過身——

  一個穿黑色布衣的白發少年人模樣的劍俠,正站在兩人三步遠之外、背著手,冷冷地看著他們。

  “不要動,魯師弟。”趙序臣在他身邊沉著聲音,又重復了一遍。

  出教區以來,趙序臣今天也是頭一回親眼見著一個劍俠。

  只不過,他沒想到自己見到的情景會這么恐怖——剛才他是看得分明了的,眼前的這個人,是從虛空中忽然浮現出來的!

  “想事情的時候膽子要大,做事情的時候心要細,你這話說得挺好。”李無相背著手,看著趙序臣,“但你的膽子也不夠大呀。怎么,因為一個人說他在棺城結了丹,所以就不能是個元嬰?”

  “那現在你看我,覺得是個什么修為?”

  趙序臣死死地盯著李無相,盯著他的臉,他的頭發,他的衣服,他的影子和腳下的土地,想要看出什么端倪!

  他是忽然從虛空中現身的……這是陰神出游嗎?但是陰神有影子嗎?能站在地上、將沙子踩得沙沙作響嗎?

  好像能?他聽宗門師長們說過一些出陰神的手段,看著就跟活人也差不多,但是……眼前這一個是嗎!?

  “你——”

  趙序臣剛說出一個字,眼前的李無相忽然消失了。

  他立即將手在笏板上一點,迅速起咒。幾陣黃光在體表輪番浮現,他這才猛地轉身往四下里看,卻沒再看見李無相的身影了。

  他剛要吐出一口氣,卻聽見聲音遠遠傳來——

  “你在找什么?”

  趙序臣立即轉頭往發生處看,瞧見的是極遠處、那福星村背后的山壁處,一個小小的人影正站在站立在一株崖柏上,聲音如無形利箭一般射來,清晰傳進兩人的耳中。

  “聽好了!今天留你們兩個小輩的命,是要你們回去見著你們教里的人時相互做個見證,以免被你們的師長說,是怯敵畏戰,才胡編濫造——”

  “告訴他們,傳聞不假,姜介就是我殺的!我為什么殺他?是因為他做了教主,這三百多年來叫劍俠茍且一隅,以至于叫你們這些人忘記了從前的教訓,不知道怕了!”

  “從今日起,給你們五天的功夫!五天之后,凡是留在幽九淵方圓兩千里之內的,全都要死!”

  李無相說了這話,身形一閃,又忽然從那株崖柏上消失了。

  趙序臣與魯隼站在原地,額頭冒著冷汗,過了好一會兒才敢試著動了動——再沒有劍光忽然襲來了。

  兩人喘著粗氣對視一眼,魯隼緊握著笏板:“趙師兄……”

  “那就是陰神……”趙序臣喃喃地說,“他真的是個元嬰……怎么可能?這事是大麻煩了,他這人……這人還跟別的劍俠不同,看著要更加兇狠暴戾……”

  魯隼卻轉臉看看一旁的潘葛,又看看遠處的彭施和那些散修:“趙師兄,我們回去……怎么交代?他們死了,我們卻還活著回去了,師長說過要是遇著劍俠未戰先怯——”

  趙序臣回過神,也盯著地上的尸身看了一會兒:“你還在想這些事?你要是擔心這些倒是不用怕,你還沒明白嗎……一個劍俠,要成元嬰有多難?按咱們知道的,這個李無相好像是梅秋露劍宗之外收的弟子,就是說他入道必然比梅秋露要晚!”

  魯隼茫然地睜著眼:“啊?”

  趙序臣嘆了口氣:“那個梅秋露的修行已經是有名的快了,那就是說這個李無相成嬰比梅秋露還要快!就是說梅秋露有什么了不得的修行法門或者什么寶貝了!這件事,比咱們是死是活都要緊——該叫師長們想法子活捉李無相或者把這事搞清楚!誰知道劍宗里還有幾個像他一樣的!?懂了沒有?”

  魯隼猛地吐出一口氣:“我懂了……咱們就這么說,那……反而算是立功了吧?”

  “什么叫就這么說?唉,你,算了。”趙序臣又抬起頭,向那株崖柏的方向看了看——他竟然真的是個元嬰?他還覺得自己像是個在做夢!

  他修為不高,也無從知道教內這回究竟怎么打算將劍俠趕盡殺絕。可他知道的是,現在多出了這么一個元嬰劍仙……只怕要牽扯到成百上千人的重新調度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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