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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跌落

  于是他觸碰神念中的那一點真靈。像宣紙觸碰水滴,真靈立即與他融為一體,他感受到了一條通路、一個神通。

  李業說如果他能在這里活下來,就用這點真靈送他去幽九淵取得太一教幽冥卷的殘卷之一——殘卷應該在劍俠們撤離的時候被帶走了,那么將自己送去的就應該是現下這個時間點的“以后”。

  只是,取那個殘卷做什么?他說會有人幫忙,是誰?

  這時他看到自己躺了下來、閉上眼睛——他記得自己就是在這時候感受到“外邪”的。

  李無相在心中低低地嘆了口氣,以神念觸及自己的軀殼。

  之前接觸自己的軀殼時都有李業在場,因此他并沒有覺察什么異常。然而現在輪到他自己來做,立即體驗到了強烈的吸引力——是一種本能,急切地想要回歸、侵占、掠奪。

  他此時才想起來一件事:自己在大劫山上的肉身應該已經沒了,或許因此才這么想要奪取這軀殼!

  但他及時收斂了心性,只以真靈留下的神通渡給這軀殼一點念頭——廣蟬子究竟是在修什么。

  隨后的事情他再熟悉不過。試探、廝殺、逼問——趙傀在金水說得一點沒錯,此時自己問的的確是趙喜,她的恐懼、茫然、無知,都不是偽裝出來的,而操縱這一切的東西躲在趙喜皮囊底下的金纏子里。

  這種情景叫李無相在心中生出怒意來,這種怒意還是因為之前在外頭見到的情景——此時的趙喜已經很慘,可外面的世上比趙喜更慘的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而這些都是因為,想要成仙!

  他壓制心中情緒,冷眼旁觀,他知道司命真君此時也在冷眼旁觀。

  于是現在正在發生的一切……自己這軀殼自以為的搏命、廝殺、求生,趙喜的驚慌、痛苦、哀求,在自己的眼中、在司命真君的眼中,都該算是兩個螻蟻徒勞無功的鬧劇罷了。

  他第一次接觸神念中外邪的時候,內心震撼于那種強大力量,甚至生出渴求。而他現在是元嬰陰神、有真靈在身,至少在這萬化方之內已算是隱藏于帷幕陰影中的強大存在了,可他心里卻并沒有自己從前預想的那種權威與掌控感,甚至覺得自己的處境并不比石室中的軀殼好多少——一樣是在求生,只不過是從一只小小的螻蟻,變成了一只更大的螻蟻。

  不過自己這只大螻蟻應該也是為司命真君所忌憚的——他也在隱藏著,也沒有出手。李無相知道他在等待,但不知道他為什么要等……這軀殼的廣蟬子已經煉成了,為什么不直接用金纏子撲上來奪舍?

  他試著去看趙喜皮囊之下的東西。之前他是能瞧見趙傀的魂魄附身其上的,可現在他卻發現自己看不清了……那東西變得混混沌沌,看著還像是趙傀,可給他的感覺發生了一些變化,仿佛還像另外一個人,但他知道像的不是姜介……

  這種情形他在玉輪山上是見過一回的,那時候金子糾的軀殼為癸陰真君所奪,就是類似的模樣!

  然后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但是這是一碼事,我誤殺了你又是另一碼事。那怎么辦?就拿我的命來賠吧。”

  隨后身體前傾,就要撲入火海——

  他身后趙喜那具無頭的皮囊猛然一顫,皮下的金纏子嗡的一聲飛了出來,撲在他身上!

  司命真君忍不住了,他出手了!

  兩人都隱藏在石室中時,一時間都不能將對方怎樣——新生的司命真君沒有實體,看不見摸不著、隱藏于靈山之中,只能向此處投下神念。而他沒有強大的香火愿力,神通微弱、忌憚李業真靈,更不會搶先出手。

  然而此刻皮囊即將損毀,他終于忍不住要奪舍、侵入了,于是就在此界中有了實體、就能降臨,而一旦降臨,李無相知道自己不會是他的對手——

  所以他等的就是現在,要將這具皮囊毀掉、將這位新生的司命從這現世趕出去,至少是從這萬化方里趕出去!

  他也知道原本在兩者僵持時,那一聲輕微的、如風一般的嘆息是誰的了——就是自己的,就是自己推了自己最后一把!

  李無相立即撲向自己的皮囊,也要侵入其中與司命真君抗衡。可就在這念頭生出的一剎那,這石室好像忽然變大了!

  心意一動、念頭即至——這是這世上最短的距離了。然而李無相此時卻覺得這萬化方變得極度宏大,宏大到超出了他這“念頭即至”的距離,仿佛時間在此刻變慢了,他的想法變得實質性地遲鈍起來,要是念頭變成了聲音,這聲音就該被拖拉得極長、似乎永無休止!

  然后他看到了司命真君,像是就在自己的軀殼之內、金纏子之中,又像是浮現于他的神念表層、石室內高聳到夜空的穹頂之中——這是一張清晰的臉,像是被他親眼所見,面目上的每一處細節都極度分明。

  李無相知道自己不止一次見過靈神的,有東皇太一,還有為東皇太一所滅的、那個他如今已記不起了的。

  但他們的形象都高遠而模糊,類似一種宏大概念,叫人心生靈神不可為凡人窺視的畏懼感。然而此時司命真君的這張臉卻清晰無比,面上那種冷酷而不屑的神情如此生動,這是意味著什么?

  下一刻,這司命真君朝他淡淡一瞥,李無相立即覺得自己像是被他看穿了——神念變得薄弱、蒼白,仿佛成了一張被歲月侵蝕許久的催紙。

  因為這一瞥,他心中的訝異與急切全都消失不見了——此前自己像是一個饑渴許久的人,想要斗、想要贏、想要做成李業交代給自己的事,想要毀了這軀殼叫司命真君滾回靈山去,可現在,他像是剛剛暴食一餐,一見著食物心中就生出膩煩感、一想到爭斗、拼命,心中就生出厭惡感……

  他在這一瞬間什么都不想做了,這感覺幾乎同當初在柴房里想要斬斷自己的手時一樣,神念分離!

  于是他瞧見了自己那軀殼——像石雕一樣,保持著即將從門口摔落懸崖的姿勢。但這身軀開始慢慢地后傾了,像是被外面的烈風吹動、打破平衡,開始慢慢從門口縮回來了。

  他在這一瞬間想起了李業曾經說過的“活金仙”與“死金仙”,那這回——

  然后他就真的聽到那一聲嘆息了。若有若無,像穿過丹爐的風。

  接著,一個名字突兀地從他的腦海中跳了出來——姜介。

  司命真君的面孔忽然隱去,于是從門口呼嘯而入的暖風也忽然小了一瞬,軀殼稍稍一晃,跌落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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