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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泥龍祈雨

  看見來勢洶洶的人群,似乎是要和高見和白平拼命。

  昨天晚上,山神和廟祝被殺,他們哪里見過這個場面,被嚇得一哄而散。

  可現在,村民們都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活路了。

  朝廷不給下雨,山神也沒有了。

  全村人,雖然還活著,但其實已經死了,要么餓死渴死在家鄉,要么背井離鄉,去別的地方做奴婢,做佃農,最后累死。

  尤其是領頭的那個年輕人,他叫王四。

  從去年,低山村哪怕餓死人了都交不出賦稅之后,天上就不下雨了。

  越來越多的人病倒,老弱殘病的人一個一個的死,一些人離開低山村,去找其他村的員外,乞求員外收容他們為奴,只要能糊口就好。

  留在村上的人也一個個精神恍惚,成天病懨懨地躺在床榻上。

  家家戶戶的糧倉內幾乎都已空無一物,村里人開始成天在村中搜老鼠、草根和樹葉來果腹。

  后來,很多人喘不過氣、發燒,全身抖的不行。

  沒有水,沒吃的,人會浮腫,手臂或腳上的小塊地方會腫脹起來,然后快速地擴大直到疼痛不堪,此時腫脹的地方會裂開,滲出略帶桃紅色的液體,再轉為黃色的惡臭膿汁,招引了大群的蒼蠅。

  鄉親們只能在村中的那口井去汲幾瓢水,用所能找得到的蟲子老鼠雜菜煮一碗湯。

  而那口井,在一年不下雨之后,也終于要枯了。

  就在這個時候,廟祝來了,見到村民堪憐的苦境,他就下跪,跳舞,向山神祈求——日以繼夜,不眠不休,只啜了幾口水。

  終于在第三天傍晚,下了一場猶如洪水般的大雨,低山村因此得救,于是全村都信了山神。

  山神要血食,他們就給血食。

  山神要祭祀,他們就給祭祀。

  因為山神會讓他們風調雨順。

  至于死人?

  要是不下雨,死的人更多。

  而現在,山神和廟祝都沒有了,就因為眼前的兩個人。

  王四站了出來,站在所有人的面前,昨天晚上他害怕的逃了,可現在……他已經不知道往哪兒逃了。

  既然對方來尋仇,那他就是第一個。

  看著村民們這般模樣,白平舉起僅剩的那只手,說道:“各位,各位,小道并非前來尋仇,而是前來幫你們祈雨!”

  王四怒不可遏,指著白平說道:“放屁!你們這些道士又想騙我們!去年就來了好幾個道士和尚,個個都說能幫我們祈雨,騙走了金銀,騙了吃喝,騙了小媳婦和你們上床,村里只剩的幾頭牛也騙走了!”

  “到最后,只有廟祝和山神靠得住!”

  白平啞然。

  高見在一旁看著,想象的出來。

  這里被朝廷剔除下雨名單,肯定會病急亂投醫,這時候,就是騙子出手的時候了。

  白平要是去年來,他們說不定就歡天喜地的迎接了。

  可現在來,他們已經被騙的一無所有,最后是山神以血食為代價給他們下了雨,而白平又殺了山神……

  白平連忙揮了揮手,趕緊彎腰,祈求說道:“小道不是騙子,也不收你們銀錢!就求你們讓小道試一試吧!”

  只是,他彎腰的時候,那個叫王四的一聲暴喝:“去你媽的臭道士!”。

  然后,他居然拿著柴刀,一刀朝著白平的后腦砍了過來!

  哪怕白平有術法在身,可這一下若是砍中了,肯定是活不了的。

  然而——

  當的一聲,高見抽出刀來,一下將柴刀打飛,然后一腳把王四踢翻!

  身后的那些村民見狀,馬上抄著農具上來了!

  “小哥,何必——”白平想說什么。

  “你住口!”高見一聲呵斥,讓白平訕訕的閉上了嘴。

  緊接著,高見手持銹刀,反手持刀,以刀背應敵,直接沖進了人堆里!

  完全承接了舍身刀法的神韻,高見此刻完全就是一個浸淫刀法十年的老手,打這些村民根本就是小題大做。

  舍身刀法,招招狠辣,講究以傷換命,但實際上這些村民根本不可能傷到他,就算是用刀背,他也能在對方動手之前將他們打飛。

  白刃交,日光寒。

  嗚咽氣,叱咤風。

  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幾十個村民已經躺在地上哀嚎了,而高見甚至都沒怎么喘氣。

  但他沒有停下,而是指著那些村民說道!

  “你們這些人,無禮無義,畏威而不懷德,禽獸一般的東西!我問你們,你們口口聲聲這個道士是騙子,他騙你們什么了!?”

  “他昨天來你們村子,就被你們騙了,給他下藥,還綁起來,想要把他獻祭給邪鬼!”

  “他因此斷了一臂,不計前嫌,又想來幫你們祈雨,你們不思感恩,反而還想殺他!”

  “到底誰是騙子?到底誰想害命?!”

  “對騙子,對邪鬼,你們恭恭敬敬,要什么給什么,對真正的好人,卻百般鄙夷,還要取他性命,怪不得天不下雨!似你們這般爛人,活該不下雨!”

  “若非白平,我才不管你們死活,任由你們渴死餓死便罷!”

  說完這些,他走到跌倒在地的王四身邊,大聲說道:“我今天也斷你一臂,讓你記住,以前有個斷臂道士,舍命救過你們村子!”

  他不再啰嗦,揮刀斬下,銹刀雖不鋒利,但足夠堅固,這一下也硬生生的將王四的手臂砍了下來。

  王四發出一聲哀嚎。

  而旁邊的白平看見這些,也沒什么辦法,只好閉上眼睛,不去看。

  做完這些,高見喘了口氣,一腔怒火,盡數傾瀉。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長刀。

  長刀之上,銹跡又退了半分,但高見現在卻不想理睬這個。

  他只是轉身,對白平說道:“道長,接下來就看你了,要怎么做,隨你心意。”

  “小哥……唉,能否幫我布置一下法壇?”白平嘆氣,說道。

  “好說,好說。”高見笑了笑,挽起袖子就去幫忙。

  畢竟是白平啊。

  高見幫忙做些雜事,卻見白平在周圍畫定了七十二步。

  以石塊和泥土,又薅了村民的一張桌子,筑方壇一張,高二尺,闊一丈三尺,壇外二十步,界以泥線。

  壇上畫龜蛇,環以天黿十星,下畫水波,龜蛇左顧,吐黑氣如線。

  這些都是白平一只手畫的,而且速度相當快。

  卻見他又從行囊里取過一個五雷的令牌,然后從東方挖了一捧土,注上一碗凈水,和成泥。

  他將泥捏了捏,捏成了龍的模樣,以樹枝灑水龍上。

  念了幾句高見聽不懂的神咒,腳踏罡斗,僅剩的那只手掐了個雷印,取東方生氣一口,吐于手中,然后開始畫符。

  畫符并沒有用墨水,而是將樹枝打在泥龍之上,卻見泥龍突然開口,吐出泥水來,身軀也愈發干燥。

  沾了泥水,以此畫符,然后拍在了先前的泥龍身上,手持五雷令,念念有詞:“泥龍泥龍,興云吐霧,雨若滂沱,令汝歸去!”

  那頭泥龍竟然真的活了過來!化作三尺多長,然后騰云,飛到了天上!

  頓時,大風刮起,飛沙走石,天穹有雷霆之響,不過一刻,雨下如注!

  大雨磅礴,村民們從地上站起來,相擁相抱,聆聽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屋頂上。

  雷電交加,轟隆震耳,間歇之際,能聽到山林之中,狐狼哮叫,一片蛙鳴。

  雨如膏,潤枯草,救旱苗。

  滴滴點,青翠條,碧玉梢。

  似玉盤中有萬顆珍珠落,細絲絲裝點青山。

  杏花紅濕闌干,荷花翠蓋翩翩,豆花綠葉瀟瀟。

  看見真有雨下,高見怔了怔。

  真是神乎其技。

  而白平這邊,道士累得喘了好大一口氣,卻沒有耽擱,只是轉身說道:“解決,解決,小哥,咱們走吧,這條泥龍,足夠秋收了。”

  “好。”高見又把刀插了回去,和白平離去。

  就在這時,身后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王四有眼不識泰山,險些誤殺了恩人,在這里,給兩位恩人賠命了!”

  話音剛落,柴刀割破喉嚨,往前跪下,額頭觸地,血流如注,噴灑而出。

  白平又嘆了口氣:

  “唉。”

  高見也沒回頭。

  這幫村民,在此之前,不知道殺了多少‘活肉’。

  可憐,卻也可恨。

  只是希望今天之后,他們以后不要再想著活肉之類的事情了。

  —————————

  大雨下了整整一天,終于停了。

  蔚藍的天空和潮濕的地面間含蘊著蒼翠的野花野果香。

  而高見和白平,也終于看見了人煙。

  準確的說,是縣城。

  也就是說,步入文明地帶了。

  對此高見十分興奮,在野外冒雨跋涉了這么久,可算是來到城市地帶了。

  他一邊加快腳步,一邊和白平閑聊:“所以,道長,你祈雨到底是個什么原理啊。”

  白平笑著說道:“原理倒是不難,正所謂,天地積陰,溫則為雨,龍馭風云而施德,威合風雷,恩成雨露,卉物敷榮,我以吐納之法,取東方蒼龍之氣,溫養泥龍,令其誕靈,又以符箓規制,讓其無法回歸蒼天,解除禁制的辦法便是下雨,于是雨來,龍歸,這就是我的祈雨法了,但其中規制蒼龍之氣的方法出自五雷法,我卻是不能教給小哥了。”

  “這話說的,教我我也學不會啊。”高見笑笑。

  白平說道:“那可難說啊,小哥你的悟性非凡,舍身刀法一學就會,等到了山門,我替你引薦,與我做個師弟,怎么樣?”

  “要出家嗎?”高見問道。

  他看白平就連吃飯都只吃素,說是要養一口清氣,看起來像是要出家的樣子。

  “自然是要的。”白平點了點頭。

  出家也沒什么不好的,清心寡欲,自由自在。

  “那算了。”高見搖了搖頭。

  修行他很有興趣,但如果要出家,他覺得不太行。

  倒不是他貪圖享樂,覺得出家委屈了五臟廟和二弟。

  只是高見覺得,如果按照白平那種作風,自己胸口那把刀,恐怕永遠都磨不利了。

  上次在那個村子,他大罵村民們一通,又斬了王四一臂,出了一口惡氣,似乎是胸中意氣又多了一分,所以銹刀銹跡少了一分,鋒芒又利了一分。

  而只有高見自己才知道,他完全是因為手持長刀帶來的‘心湖無漣漪’的狀態,才能夠完整的映照出道歌之中的所有神韻。

  白平不知道,只以為高見是悟性驚人。

  但高見明白,他能夠聽一次道歌就完全學會了舍身刀法,全仰賴這把刀。

  不管是鎮壓其中的煞氣,還是心湖完美倒映的狀態,都是靠這把刀才做到的。

  但是,這把刀被這么用,似乎會被逐漸銹蝕,而如果沒有這把刀,高見的悟性估計撐不起來修行。

  而磨礪這把刀的辦法,只能用‘意氣’。

  胸中一口意氣,可磨此刀。

  如果出了家,那高見覺得自己和這把刀就可以說再見了。

  再三思量之下,修行法固然想要,可他還是覺得,這把刀或許對自己更重要。

  除了這些想法之外,他心中似乎冥冥也有一個聲音,讓他別放棄這把刀……

  高見也說不明白,或許……這第六感的聲音才是主要原因,后面前面想的那些,都是他給自己找的借口罷了。

  但那些都無所謂了,以后聽見了新的道歌,就知道自己的決策對不對了。

  高見和白平相處的這段時間,閑聊之中,他也了解了不少常識。

  比如說,道歌這玩意兒,就不是一般人能唱出來的。

  就好像畫家亦或者書家,在字畫之中寫出神韻來一樣,這些都是需要刻苦練習才能做到的事情。

  白平能唱出道歌,其實已經證明他很厲害了。

  只是現在他所能唱出來的道歌,要么是屬于山門的,要么都是不適合高見的,所以高見暫時還只有舍身刀法一門傍身手藝。

  不過高見已經挺滿足了。

  已經等于有了十年苦修的刀法,還有什么不夠的呢?

  兩人閑聊之間,已經來到了縣城的門外。

  門外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人煙浩鬧,往來無數,旁邊還有許多車馬與苦力,正架著擔子正往城里走,車上肩上,都是些香貨雜色物件,菜蔬水果之類。

  路由石板鋪成,闊二百步,周圍有些自搭的棚子,茶水飲食,箍桶裁縫,修香澆燭,打紙冥器,石木裱褙,應有盡有。

  而路盡頭是一座大門,懸著一塊牌匾,上書“寧泰縣城”四個大字。

  字中,隱有神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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