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云舒瞳孔微微縮了下,帶著一絲錯愕望著趙無眠,低聲道:“你真想綁了晉世子?”
說罷不等趙無眠回話,她便警告道:“你若是存了綁架晉世子,讓他以‘騎馬逛街’為由騎著千里馬出府的念頭,那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太原城內人人皆知世子體弱多病,不通武藝,從小到大別說騎馬,就是晉王府都沒出過幾趟……此舉只會惹人生疑,估計晉王府大門還沒打開我們便要被一眾門客包圍。”
趙無眠聞聽此言還真有點驚訝,他確實有點這個想法,如今看來行不通,他琢磨少許又緩緩搖頭,道:“我還有其他法子,總得試試,搶不到千里馬我們三人就跑不出晉地……若是從長計議,一拖再拖,晉王遲早發現江白被殺,那時一旦封城,我們便插翅難飛。”
聞聽此言,觀云舒猶豫少許,也只得點頭。
事實就是如此,別看趙無眠這幾天過得輕松寫意,這只是因‘燈下黑’帶來的少許閑暇時光罷了,再待幾天,外界遲遲沒有他們三人的蹤跡,遲早會有聰明人猜出他們身處太原。
即便有燕九放出假消息掩人耳目也是一樣。
做出決斷,兩人當即不在猶豫,只看雪梟飛上天空辨別了下方向,便飛至近前用翅膀指向西北邊。
正西方就是馬場,沒有遮擋物,一覽無遺,因此兩人只得往北磨磨蹭蹭饒了一圈……好在外院防衛并不如何森嚴,以兩人的武藝只要提神戒備,總歸無事。
兩人步步為營,借著雪幕與夜色的掩蓋,有驚無險抵達內院……這里便是晉王的私宅,能在這里住下的人均是江湖有頭有臉的人物,防衛力量更是堪稱天衣無縫,因此就連雪梟也不敢飛至空中,只能藏在趙無眠衣領里露個圓腦袋指路。
內院不似外院那般時刻有守衛提著燈籠路過,此地死寂無聲,僅有懸掛在屋檐下的燈籠偶爾寒風拂過,發出嘎吱輕響。
想來住在內院的人口其實并不多,但兩人絲毫不敢掉以輕心,時刻行在暗處,內院各地定然有暗哨時刻戒備,稍微發出點聲響便會遭來萬劫不復之境,但兩人凝神走了不出百步,雪梟便啄了趙無眠一下,示意抵達目的地了。
趙無眠心頭微跳,沒料到這么快就接近了晉王世子,便拉了拉觀云舒的胳膊,視線瞥向側方不遠處一棟屋舍。
屋舍內黑燈瞎火,估摸晉王世子已經睡了。
兩人緩步靠近,繼而在距離屋舍不足二十步的距離停下,順勢在雪中趴下,極為默契……再如何生疏的人,能一塊潛入進王府內院也該如此默契了,至少趙無眠如今已經很能輕松理解觀云舒一些眼神的意思。
兩人此刻連句話都不敢說,但趙無眠心有驚疑,便用手指緩緩在觀云舒的小臂寫下兩字‘西廂’,繼而又畫了個‘?’。
此世文字和前世雖然細節有點不同,但也大差不差,觀云舒倒也能勉強領會趙無眠的意思。
他們從外院西邊翻進內院,繼而又往西北走了一段距離便抵達這兒……這個世道建筑極為講究尊卑有序,而西廂是客人住的地方,晉王世子怎么可能住這兒?莫非是雪梟指錯路了?
雪梟被趙無眠的胸膛壓在雪里,只露張臉,估摸它覺得趙無眠衣服里挺暖和,瞇著眼睛都要睡著了,但它的身形半點沒有被壓扁的模樣,顯然是實胖。
趙無眠彈了它個腦瓜崩,它一個激靈仰起頭,瞧見趙無眠懷疑的眼神便連連搖頭,表示自己肯定沒指錯路,這就是你黃昏讓我跟蹤的那人的住所。
觀云舒點了下小腦袋,確實是西廂無疑,繼而她給了趙無眠一個眼神,“走?”
趙無眠沉默少許,微微搖頭,給了觀云舒一個‘等待機會’的眼神。
即便不是晉王,但能住進內院西廂,顯然身份也足夠高貴,倒也能利用利用。
繼而兩人便趴在雪中一動不動,任誰看了也不會知道這里居然趴著兩個人。
只是寒風冷冽,夜色漸深,趴在雪中不一會兒便感到體溫流失,趙無眠略顯難以忍受,不動聲色靠近了暖呼呼的觀云舒幾分。
觀云舒瞥了他一眼,意思是‘以你的內息,定然已經寒暑不懼,貼過來作甚?’
但趙無眠緊緊盯著屋舍,壓根沒瞧見觀云舒的眼神。
觀云舒琢磨少許,才想起她其實壓根不知道趙無眠有沒有練過內功……兩人其實對彼此經歷,武功等都不甚熟悉。
眼看趙無眠這么冷,她猶豫一小會兒,便主動貼了過去,緩緩伸出一只胳膊放在趙無眠的半邊肩膀上,渡去內息,緩解寒意。
兩人貼在一起,就跟相擁取暖也差不了太多。
趙無眠略顯錯愕看來,觀云舒給他了一個‘專心盯著’的警告眼神。
趙無眠默默收回視線,頓感寒意消融,雖天寒地凍,但身心此刻都是暖暖的。
他其實只是忘了自己還有內息這回事,畢竟剛蘇醒到現在還沒一周,一些處事細節肯定不如觀云舒這種土生土長的江湖客。
但此刻自然沒有必要把觀云舒推開。
兩人就這樣一言不發趴在雪中,不知過了多久,屋舍內才亮起燈火,依稀可見一道人影在其內,估摸是起夜,果真不出一會兒,屋舍便被推開,一位似乎是暖床丫鬟的女子端著夜壺推門出來。
趙無眠不動聲色拂去自己身上的雪花,又輕手輕腳把雪梟刨出來塞進雪里,以防待會兒動身時動靜太大,待丫鬟抱著干凈的夜壺來至屋舍前,推門而入的這一剎那,趙無眠當即運起凌霄飛渡的法門,只看雪幕中似有一陣寒風拂過,下一刻丫鬟便閉上了房門……但和觀云舒貼貼取暖的那個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觀云舒順勢拂過自己周圍雪花,掩蓋住趙無眠離去后出現在原地的一處小坑,便繼續趴在雪中,暗暗戒備,為趙無眠守門。
只是……不知是否是錯覺的緣故,待趙無眠離去后,以觀云舒的深厚內息卻是不知為何感到一抹淡淡的寒冷。
丫鬟剛托著夜壺走進房屋,下一瞬便忽的眼前一黑,癱軟下去,一雙大手將其摟住的同時,抓住夜壺,以防摔在地上發出聲響。
趙無眠側眼望著打量屋內陳設少許,將丫鬟和夜壺安置在側臥后,便壓著腳步一路穿行,循著光亮來至主臥。
主臥寬廣,還亮著燈,茶海小桌衣柜等應有盡有,入口旁便是屏風與浴桶,浴桶內壁還帶著點點水珠,顯然原主剛沐浴完不久。
一人正坐在桌前喝水,黑發披散在身后,背對著趙無眠。
趙無眠瞥了一眼浴桶便收回視線,繼而又忽的偏頭看去,在浴桶旁的小桌上整整齊齊疊放著一件青色肚兜,明明記得這家伙應該是個男人才對……女扮男裝吧。
女扮男裝對于江湖人而言屬實稀疏平常,趙無眠并不在意。
但他沉吟少許,卻是悄聲上前,將肚兜悄悄塞進浴桶底下藏起,隨后又瞥了幾眼油燈,估摸了下角度,確保自己靠近那人后窗紙不會透出自己的身影,他才如鬼魅般來至那人身后,拿出一顆從酒樓零食盤子中順來的小糖豆,干脆利落捂住她的嘴巴將糖豆塞進去,另一手則鉗住她的脖頸,冷聲道:
“若敢出聲,我便扭斷你的脖子……”
威脅的話還沒說完,趙無眠便瞧見此人身前那鼓囔囔的白色肚兜以及腿上薄褲,自高而下看去,配上旁邊忽閃忽閃的燈火穿透而過帶來的陰影,當真是‘浮光掠影’,美不勝收。
果然是個女扮男裝的女子。
趙無眠眉梢挑了挑,很快掃去心中雜念,是男是女無所謂,知道她身份高貴就行,他便繼續冷冷道:“我方才給你服下的乃是三尸丹,劇毒無比,三日內若是沒有服下解藥便會痛苦不堪,生不如死,體質差點甚至于當場暴斃。”
說罷,便看女子略顯顫抖地伸出白嫩胳膊,從小桌上摸了個小冊子,單手隨便翻了一頁,繼而抬起冊子正對趙無眠。
女子怕到極點,小冊子都在抖,趙無眠抬眼看去,可見其上寫著‘你是誰’三個大字。
“啞巴?”
若是啞巴,倒是不用擔心她高聲示警,繼而又看女子單手用修長手指在冊子上又翻了幾頁,‘對’。
回答了趙無眠方才那聲‘啞巴?’的疑問。
瞧這翻冊子的熟練度以及冊子的磨損程度,顯然是這女子的常用之物。
還真是啞巴?
趙無眠微微移開自己捂住女子嘴巴的手掌少許,但仍然保持能隨時捂住的距離。
女子明顯極為害怕,纖細白嫩的肩膀在微微發抖,呼吸急促,溫熱氣體撲在趙無眠的掌心,還有點濕潤。
但俗話說江湖中最不能小覷的三類人便是女人,小孩與老人,所以趙無眠并沒有因此放松警惕,而是繼續冷冷問道:“你是誰?”
女子將冊子翻到第一頁,‘燕王長女,洛湘竹。’
趙無眠愣住了,他當真是千想萬想都沒猜出這女子竟然是燕王的女兒,也就是洛朝煙的堂姐或是堂妹。
這么說,今日那百人的黑甲軍其實是燕王私軍?燕王的軍隊跑來晉王地界,藩王與藩王之間這么不敏感的嗎?
朝廷若是知道藩王私兵互相串門,不得急得上躥下跳……哦對,現在的朝廷沒皇帝,估計都沒空管這檔子事。
“你貴為燕王之女,來晉王府做什么?”趙無眠深呼一口氣冷靜下來,不動聲色淡淡問。
這事解釋起來委實有點復雜,小冊子上肯定沒有答案,洛湘竹只能微微回首,用眼角余光望著趙無眠,眼淚都順著臉頰落了下來,滴在趙無眠鉗住他脖頸的手上。
這場景可謂我見猶憐,但事關自己與兩女生死,趙無眠雖然覺得對不住她,卻根本不為所動……他四處打量幾眼,床頭柜上放著紙筆墨水,顯然是洛湘竹用以和丫鬟隨時交流的。
他挾持著洛湘竹往床邊走,但洛湘竹顯然是想歪了,她以為是趙無眠見色起意,杏眼頓時瞪大,明明都怕到了極點卻還是拼命掙扎起來,顯然視貞潔比生命都重要。
但趙無眠卻是放松少許,洛湘竹都掙扎成這樣都沒大喊大叫,那啞巴這個身份肯定是做實了。
他便威脅道:“我只是去取紙筆,對你的身子毫無興趣,再動殺了你。”
洛湘竹安靜少許,但眼淚還是一滴滴順著臉頰往下滑。
趙無眠頓覺洛朝煙是如此堅強,近乎被全江湖追殺也沒見她埋怨過一句亦或是掉一滴眼淚。
他將紙筆擺在桌上,松開洛湘竹讓她自個寫……他已經確定了洛湘竹不通武藝,就這個距離,洛湘竹想做什么趙無眠都能先一步制住她。
洛湘竹寫著寫著,便用手背抹一下眼角淚珠……趙無眠心底默默道了聲歉,卻還是手按刀柄,站在一旁,冷酷無比。
不多時洛湘竹寫罷,遞過紙張,趙無眠接過垂眼看去。
洛湘竹則雙手抱著胸,看向軟榻旁的衣架,上面掛著她的衣物……她想至少披一件外衣,但此人一副兇狠毒辣的模樣,要是她輕舉妄動,肯定要吃苦頭。
念及此處,她頓時眼淚掉得更多了,自小到大哪有男子看過她這般裸露模樣,但卻看眼前這身著白衣的冷酷壞人明明在看宣紙,空出的那只手卻以刀鞘勾住衣架上的外衣,將其勾來,口中淡淡道:“別哭了,只要你老實按我所說的做,定然不會有性命之憂,我也不會對你做什么……你且把衣服穿上吧。”
洛湘竹微微一愣,眼角含淚看了白衣壞人一眼,但趙無眠視線卻一直盯著宣紙,壓根沒看她……她這才稍微放心,手腳匆忙穿上衣服。
趙無眠看罷才了然……年關將至,各地藩王借此讓自家子嗣帶著禮物串門,東邊跑跑,西邊跑跑,在各家叔叔伯伯面前混個臉熟,再趕在年關之前回老家過節。
這規矩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意思估摸是讓自家人培養感情……年輕世子們交個朋友,以后繼承藩王之位,念在這層情分上,盡量別大打出手……太祖高皇帝乃一普通江湖客起義后才堪堪稱帝,骨子里還是很在乎血脈的,顯然是不愿看到兒孫后代自相殘殺。
雖然這法子沒什么用,該削藩還是削藩,該打打殺殺還是打打殺殺,但景正帝靖難稱帝后也沒改這條規矩。
所謂祖宗之法不可變,這個時代顯然極為看重禮法,因此就連晉王世子此刻都還在外奔波,不過觀云舒居然一點消息都沒有,多半是因為一來她是江湖人,對這種門閥皇族的規矩不甚了解,二來晉王也擔心自己兒子在外出事,因此刻意隱瞞晉王世子的身份蹤跡。
洛湘竹女扮男裝多半也是隱藏身份。
“只是培養培養叔侄感情?”趙無眠并不相信會這么簡單,藩王怎么可能這么無聊?洛湘竹來此估摸還有其他目的。
洛湘竹連連搖頭,表示自己絕對沒有說謊。
除了觀云舒,趙無眠不相信會有人不說謊,不過洛湘竹來此的具體目的并不重要,她的身份很有用,這點就足夠了。
“最近太原有三個小賊,搶了晉王親賜長槍,還當著一眾江湖客的面意圖殺害晉王門客……此事洛小姐聽說過?”
洛湘竹眨眨含淚眼眸,不明所以,但礙于恐懼還是輕輕點頭,不敢異動。
趙無眠抽出一張干凈白紙擺在她面前,“接下來我說什么,你寫什么,否則洛小姐貞潔難保。”
他已經看出了洛湘竹最怕什么。
洛湘竹聞言果真嬌軀微顫,連忙拿起筆,仰首望著趙無眠。
趙無眠輕咳一聲,道:“叔叔,小女……”
洛湘竹眨眨眼睛,提筆寫下:六叔,湘竹……
這丫頭怪聰明的,還知道修改細節,趙無眠瞧見頓了一頓,繼而繼續道:“長途跋涉來至府內,偶然聽聞家丁丫鬟大都談論江湖游俠兒欺辱六叔一事,頓感難過,輾轉反側入夜難眠,因此多方打聽了解事態后,想出一計,望六叔采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