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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若身死路途

  天還未亮,吃飽喝足的幾匹寶馬依偎在一起睡大覺,雪梟還站在房梁,閉著眼睛看上去和死了沒兩樣。

  破廟內落針可聞,敲定了接下來的行動方針,那也沒什么可討論的,幾人從落霞街打了一路,疲憊不堪,也是需要休息。

  觀云舒沒有受傷,狀態最好,所以她便在廟外守夜……事到如今,連馬都一起搶了,那再幫忙守個夜自然不是什么大事。

  洛朝煙身上蓋著薄毯,已經睡去。

  趙無眠抱著昆吾刀與白霜劍,依靠在柱子旁坐著,雖然身體疲憊,但他的精神卻是極為亢奮,根本睡不著。

  一到夜深,便容易多想……自己的爹媽,朋友,還有咬著牙配的4080s……

  如此平添愁緒,他只得回憶了下自己蘇醒后的經歷,實際上才過去了不到七天……七天時間,估摸有些偏遠地區才剛剛收到洛朝煙流落晉地的消息。

  但這七天發生的事可委實不少,趙無眠一個現代人,如今都已經能毫無負擔地殺人了,適應得委實有點快……但這其實算不得適應,只是時局所迫。

  成熟的人,無論心底如何,在外也當不動聲色,而不是像個巨嬰把一切都寫在臉上。

  他又開始默默復盤至今的戰斗,與巫明那場草草結束,算不得什么,只有與燕九,江白,屠子翎和劉約之算是正兒八經的廝殺。

  燕九與屠子翎這兩人,再打十次趙無眠也不會輸,但江白與劉約之就不同了,江白被自己的身份嚇到,才讓自己找到機會強行用蠱毒速殺他,倘若沒那瓶蠱毒,能擊敗他應當不難,只是很難殺。

  而劉約之作為宗師級別的高手,粗略看來趙無眠能和他打個半斤八兩,但多虧了慕璃兒才能將其擊退……如今細細復盤,在硬實力上,趙無眠能碾壓的人只有燕九和屠子翎,但武林廝殺,也不能全看武藝,還有經驗,狀態,局勢等均會影響勝負……君不見還有石灰粉武圣嗎?

  但管中窺豹,趙無眠估摸著自己如今的硬實力大抵就是三流宗師的水準,全靠著底蘊對敵,在輕功,身法,暗器,江湖經驗等細節距離慕璃兒,劉約之這種正牌宗師還有一段差距。

  畢竟他此前的武藝還沒恢復,也就琢磨了個‘一劍式’出來,對敵只能靠學了不足七日的《五氣經》。

  但他的進步速度也是飛快,在江湖多混一段日子,想必就能戰勝劉約之……總的來說,未來可期,只是目前習武的時間太短罷了,還需要時間積累。

  現在就去練武吧,半點時間都不能耽擱。

  琢磨間,趙無眠的肩膀便被輕輕拍了下,回首看去,蘇青綺卻是已經坐在趙無眠的斜側方,與他依靠在同一根柱子旁,以趙無眠的視角,只能看到她精致的側臉與潔白小巧的耳朵。

  一瞧見蘇青綺,趙無眠便想起江湖盛傳的‘蘇家贅婿’,越想越覺得對不起她……平白無故把人家小姑娘風評給壞了。

  “睡不著?”蘇青綺問。

  趙無眠微微頷首,“我打算再去練會武功,蘇小姐要一起來嗎?”

  蘇青綺微微搖頭,“公子累了一整天,還是睡會兒吧。”

  “睡不著也沒辦法。”

  “那我給你念念睡前故事?”說著,蘇青綺便從自己鼓囊囊的衣襟里掏出一本小書,正是趙無眠當時買給洛朝煙的《竹影記》,她柔柔一笑:“圣上看書很快,半天就翻完了,我也就要了過來琢磨看一看。”

  趙無眠覺得好笑,他早就翻過這本書,但他還是仰首徹底靠在柱子上,放松下來,閉目道:“那拜托蘇小師父了。”

  “都說了我擔不起公子的師父,你就是喜歡說這些玩笑話。”蘇青綺略顯生氣地反駁一句,繼而又認認真真翻開《竹影記》。

  還未熄滅的篝火爆出‘咔嚓咔嚓’的細微火星,破廟內此刻是如此的安靜清幽,繼而便響起蘇青綺講故事的娓娓道來聲。

  “嗯……江南揚州有一處黑竹林……”

  “黑竹喜溫暖濕潤,確實可以生長在江南,看來這個作者也不是胡編亂造。”趙無眠閉著雙目,緩緩說道。

  “公子還懂植物?”

  “略懂一點,算是沒什么用的技能。”

  “怎么能說沒用呢,百年前,各地糧食畝產極少,時常有人餓死,是歸玄谷一位前輩潛心研究七十年,快要老死之際才研制出一種能讓糧食畝產增長數十倍的法子,自此之后,便是鬧了旱災水災,也很少有人餓死了,這無疑是圣人之舉。”

  “是嗎,我的家鄉也有這么一個人,或者說是一群人,我很尊敬他們,也很想念他們。”

  “公子的家鄉?你不是失憶了嗎?”

  “嗯……依稀記得一點,否則我豈不是連話都不會說了?”

  “倒也是。”蘇青綺掩嘴輕笑,“不然第一次見面,我還真會以為公子是什么野人。”

  “野人也太夸張了……”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蘇青綺時不時講述著書中的故事,嗓音輕柔而嫻靜,配合著篝火時不時的細微聲響,趙無眠只覺得心底一陣平和,什么逃亡,什么陰謀詭計,什么江湖,因覺得自己實力不足而帶來的緊迫感更是煙消云散……讓他只想享受此刻的寧靜。

  他喜歡聽蘇青綺說話,也喜歡蘇青綺教他武藝,靠近他時身上的香味。

  不知何時,他便這樣依靠著柱子睡了過去……這興許是他蘇醒以來睡得最舒服的一覺。

  蘇青綺合上《竹影記》,定定望著趙無眠的臉龐,少許之后才收回視線,將《竹影記》輕輕放在趙無眠身旁,才起身披上蓑衣,帶上斗笠,單手提著那柄普通長劍,牽起白娘子的韁繩往廟外走。

  白娘子睡眼惺忪睜眼瞧來,很有靈性地沒發出聲音,默默跟著蘇青綺向外走。

  來至廟外,凜冽寒風讓她緊了緊自己的蓑衣,繼而抬眼看去,觀云舒正盤腿坐在一顆樹上,自高而下望著她。

  即便是蘇青綺也不得不承認,觀云舒的確是此世第一流的美人,此刻在月下,更是顯得她清冷動人。

  “做什么去?”觀云舒淡淡問道。

  “趁著此刻搶馬的消息還沒傳出去,我總得去京師一趟,幫公主打探清楚朝中局勢,究竟誰是‘女帝派’,誰是‘幼帝派’,誰能拉攏,誰需要清算,此刻是否適合入京,都需要探明……否則兩眼一抹黑,干什么都不方便,以及最重要的是,我需要查出是誰給太子下了毒,此人不除,便是公主一輩子的隱患。”蘇青綺微微搖頭,繼續道:

  “總不能讓公主以身犯險,孤身入京,待她登基,此人定然暗藏水下,說不得十幾年都不再露面,要想查他,此刻反而最容易,何況若是順利,還能問兄長找來助力,我等孤軍奮戰終究不是長久之策。”

  蘇青綺所言在理,觀云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便道:“你不怕趙無眠對你家小公主有異心?”

  蘇青綺想起了剛和趙無眠同行時自己心中的敵意與戒備,沉默少許,而后語氣不由帶上幾分回憶與柔和,“青綺只是謹慎,而非不識人心。”

  “你家趙公子不是打算去平陽找許然庇護?到時候一同入京不好嗎?”

  “此去平陽,想必不會太順利,但有你,有趙公子在,公主安危無需擔憂……經此太原一役,我才恍然察覺,我雖為元魁,卻武藝淺薄,但我出身捕快,查案也算本職工作,如今去京師為圣上探明前路,掃平暗刺,才更能發揮作用。”

  “倒是心思通透……但我可沒說要幫你們,我之所以幫忙搶馬,是因為趙無眠幫我抓了賊……等價交換罷了。”觀云舒淡淡道。

  蘇青綺微微一笑,也沒繼續接話。

  觀云舒總覺得蘇青綺的笑容有幾分趙無眠捏定她的感覺,心頭微微不爽,因此她頓了下,緩緩道:“即便有千里馬,伱此去一行也不會太容易,說不得會死。”

  “公子為了圣上,能當著晉王府一眾高手的面搶奪千里馬,我不過是先為圣上探路,又有何懼?”蘇青綺冷冷一笑,淡淡道。

  “若是死在半路了呢?”

  “青綺雖為人臣子,卻也是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慷慨就義。”

  說罷,蘇青綺翻身上馬,向觀云舒拋出一本小冊子,

  “此為《五氣經》,乃公子目前所學武藝……他沒了記憶,看不懂上面這些,倘若需要修習,便靠觀姑娘為他講解了,目前他已經學會了槍法篇與刀法篇,他悟性很好,天賦極高,不用你多費心,只是有些常識不懂,還需觀姑娘多體諒。”

  觀云舒接過冊子,并未多言,只是道:“真不告訴你的趙公子和嫡公主?”

  蘇青綺抿了下粉唇,回首看向破廟,驚鴻一瞥間,不知蘊含了多少情思。

  此次分別,不知未來還能否再見,趙無眠可能會死在晉地,她蘇青綺也可能會死在半路。

  但江湖不就是這樣?早在她提劍上馬,奔襲晉地準備接應洛朝煙時,便有了準備。

  她默默收回視線,一言不發,只是雙腿輕夾馬腹,白娘子便朝東方狂奔而去,以它的腳程,兩天之內便能抵達京師。

  觀云舒默默望著蘇青綺遠去的背影,雪地上留下白娘子一串串足跡。

不知過了多久,耳旁傳來翅膀扇動的輕響,聞聲看去,卻見雪梟自破廟內一飛而起,朝著蘇青綺的方向飛掠而去  而后趙無眠便自破廟中走出,讓觀云舒回過神來,略顯驚訝,“你何時醒了?”

  “她牽馬走出破廟的時候。”

  “不要大肥鳥了?”

  “蘇小姐更需要它罷了。”

  “不來阻攔?”

  “她就是不想我們阻攔,才選在這個時候。”趙無眠手里攥著《竹影記》,站在觀云舒盤腿坐著的樹下,眺望著蘇青綺的背影……如今她已經成了個小黑點。

  “真是無情。”

  趙無眠自然不放心蘇青綺在外,但還是淡淡搖頭,“她有自己的想法,而非我的隨從,奴仆。”

  都是江湖人,沒必要把離別場面搞得多么傷感矯情……洛朝煙的確需要人去她去京師掃平前路,只是太過兇險,她才一直沒有提及……而客觀來看,蘇青綺也的確是最佳人選。

  趙無眠去了京師也是兩眼一抹黑,蘇青綺本就是蘇家大小姐,兄長還是朝廷命官,偵緝司總捕,只要她入了京,即便身份暴露,有這層關系在,也沒人敢輕易動她。

  何況蘇青綺有自己的意志,阻攔又如何?攔得住嗎?她決心要去京師揪出那下毒之人,那便誰也攔不住她……她不是任由趙無眠擺弄的人偶。

  觀云舒沒有搭這話,而是看向自己手中的《五氣經》,上面還有著蘇青綺的余溫,她沉默少許后,才道:“我不懂男女之情,但她似乎很喜歡你。”

  “我與她第一次見面時,她想剿匪,而后我發覺她是為洛朝煙而來,便覺得她是在騙我,她根本不是什么尚義任俠的俠女,隨后去了江畔村,我才知道她并沒有欺瞞我……

  ……她很想剿了秦風寨,也很想去河曲為礦工們討個公道,但此刻逃亡途中,根本不能多生事端,她才壓抑住自己……而我幫她做了這些事,她便認為我是知己吧,未必是喜歡我。”

  “嗯”觀云舒刻意發出一聲拉長的鼻音,趙無眠這家伙果然什么時候心思跟明鏡似的什么都知道,她繼而淡淡一笑,

  “那可未必,女人才了解女人,你覺得她只是把你當知己來看,但方才她離去時的眼神,誰又能說她對你沒有一點情意?便如你所言,此刻逃亡,不該多生事端,所以她才藏起了想起行俠仗義的心,也便藏起了對你的情。”

  “……”趙無眠沉默了下,繼而問:“尼姑也算女人?”

  “……”觀云舒也沉默了下,繼而問:“你找打是不是?”

  趙無眠不再說話,而是默默拔出昆吾刀,在觀云舒的面前練起武來。

  “你肩膀上的傷勢還沒有痊愈,此前你還說自己逃亡途中,每天能抽出兩個時辰練武,看來所言非虛。”

  “我從不說謊。”

  “你這句話就是說謊。”

  觀云舒素手撐著下巴,望著樹下的趙無眠,有一句沒一句地和他聊著,不時翻一翻《五氣經》,幫趙無眠糾正,改良著姿勢,用勁。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照常升起……

  也就該動身去平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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