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舍內此刻已經充斥著凝而不散的血腥味,在場之中實力首屈一指的康光元,錦袍男子短短一招便血濺當場,王善安重傷倒地,其余的江湖客更是死傷無數,他們大多實力都不如這三人,此刻即便上場也是被割草。
由此他們均是肝膽俱裂,磨磨蹭蹭愣是半天都不敢再出手,但更不敢飛身逃走,唯恐發出點動靜吸引到趙無眠的注意從而被當場砍殺,只得驚恐盯著趙無眠,希冀著這位殺神能發話,再給他們一次下山的機會。
端坐在主位上的凌虛老道瞧見趙無眠那一刀,眼神駭然,“《五氣經》刀法篇,云倚樓,云消霧散……你是鐵羅剎!?”
被他認出武功,趙無眠不以為意,一刀解決最后一個沖上前的雜魚,便腳步重踏,刀若游龍朝凌虛老道而去。
瞧見趙無眠不發一言砍上來,凌虛老道渾濁的雙眼微微一瞇,心底罵聲不斷,手上功夫卻是半點不慢,屈指輕彈,一道黑影便自他寬大的道袍袖口中凌空飛出,眨眼間便掠至趙無眠的眉心之處。
趙無眠微微偏頭,黑影自他的耳旁掠過,繼而凌虛老道勾勾手指,一道若有若無的絲線忽的繃緊,只聽‘嗡’的輕響,絲線便宛若一柄鋒銳長劍以極近距離朝趙無眠臉頰劃去。
門外的楚長東心頭一緊,錯愕道:“幻真閣的樓觀絲手!?這招凌虛老道也會?”
趙無眠不知凌虛老道所用是何等武功,但臉龐傳來的寒氣冰冷入骨,令他毫不懷疑這絲線能輕松將他的頭顱一分為二,顯然也是難得的珍寶。
絲線距離太近,趙無眠連忙扭頭讓絲線在他的臉上劃出一道血痕的同時,身形下壓,下一瞬絲線便劃過他斗笠的頂端,耳旁還能聽到絲線掠過的細微‘嗡嗡’聲。
凌虛老道心底微驚,藏在袖子里的手反應卻是半點不慢,猛然向后一拉,那黑影又順勢朝他的方向勾來,但卻是徑直砸在趙無眠腳邊,只聽‘咔嚓’一聲,深紫色的毒霧瞬間包裹著趙無眠,顯然那黑影其實就是裝著毒藥的瓷瓶。
在瓷瓶爆開的剎那,凌虛老道便猛然一拍身下太師椅,身形瞬間向上直沖而去,全然不顧此前還與他談笑風生的諸多賓友是否會被毒霧波及。
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凌虛老道也算是無愧于他的外號。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在場眾人只看趙無眠不知為何突然偏頭,而后他的身下便忽然冒出一陣紫色霧氣,還不待他們反應過來,霧氣便以極快的速度覆蓋整棟屋舍。
稍微吸入,他們便面色一變,忽的開始滿地打滾,慘叫連連,同時用手指在自己的肌膚上抓個不停,力道之大,將深冬的厚實衣物都抓出一道道裂口,可見肌膚上的一道道血痕。
此毒乃是凌虛老道自歸玄谷一位友人處得來的蠱毒。
歸玄谷不用多言,只要丹藥毒藥掛上了歸玄谷的名號,那就是江湖難得一見的佳品。
此蠱毒的特點便是沾之入肉,令中毒者瘙癢難耐,苦不堪言,同時逸散速度極快,算不得致命,但用來拖延,可是比什么石灰粉之類的東西好用多了。
凌虛老道一掌在屋舍天花板上轟出一個大洞,飛身而出,聽到身后的慘叫聲,嘴角微微一勾,這個距離,趙無眠不可能躲開蠱毒,即便他提前閉氣,蠱毒也能透過衣物的縫隙接觸肌膚,只要沾到一點……
凌虛老道心中念頭還沒轉完,身后便忽的響起一道極為凄厲的破風聲,深入骨髓的寒意由心中頓生,不待回頭,完全就是由幾十年在江湖拼殺的本能反應讓他在空中微微扭身。
下一瞬一柄銀白長刀便自他的肩膀透體而過……倘若他反應再慢半分,這刀刺入的就是他的心臟。
回首以眼角余光看去,果不其然,那蓑衣客正一手持刀,不知何時已經竟是已然逼近了他的身后。
蓑衣客的衣袍褶皺處還帶著點點紫色霧氣,視線繼續向后看去,可見一條由紫色霧氣構成的線條以蓑衣客為源點,向后連接至屋內紫霧中心的一處空洞。
儼然蓑衣客壓根沒被蠱毒影響半分,直接重踏地面,沖天而起。
凌虛老道來不及琢磨這蓑衣客為何不被蠱毒影響,反手一掌拍出。
這種距離,趙無眠根本避不開,只能與凌虛老道硬碰硬對一掌。
但裴羽中與屠子翎的那場戰斗還歷歷在目,以防凌虛老道用‘太極云手’將他逼退,趙無眠空著的那只手直接抓住他的手腕,同時長刀猛地一劃。
噗嗤——
砰——
昆吾縱向劃出,直接卸了凌虛老道一條臂膀,血光飛灑天空,與漫天殘陽近乎融為一處,而凌虛老道另一只手被趙無眠鉗住手腕,俗話說拳怕少壯,凌虛老道都八十好幾的人了,單拼力氣,如何比得過趙無眠?
凌虛老道本想手腕微翻,用劍宗的‘擒龍指’點穿趙無眠手腕,但臂膀被斷,劇痛傳來,差點讓他當場腦袋一空直接休克,還用什么所用的‘擒龍指’……想來上了年紀,他也有一段時間沒有與人如此拼殺過。
而后兩人才自屋舍天花板上空洞向外飛出,但屋舍之上卻是站了一道手持長槍的黑袍男子。
乃是也在小西天待了三個月的北境槍,葉萬倉。
凌虛老道當即高呼:“此人毫無緣由便要取我等性命……葉兄救我!”
葉萬倉聽到屋舍內傳來的打斗聲才上前一觀,如今一眼就瞧見凌虛老道被不知來歷的趙無眠砍了一只手,當即輕抖長槍,蠟桿槍身一個輕顫,發出一聲極為清脆的爆響,旋即腳步重踏,屋舍頂部瞬間爆開,他則槍如雷動,宛若一道黑影徑直朝趙無眠襲去。
想來一方是共住三月的舍友,一方是把自己身形遮擋的嚴嚴實實的不速之客,幫誰根本一目了然。
趙無眠冷眼看他,并未出手,卻見身后一道劍光直霄云上,一道白影自趙無眠身旁掠過,架在葉萬倉的長槍之上,正是楚長東。
他眼神危險,冷冷道:“以二敵一?大名鼎鼎的北境槍蝸居于此也就罷了,如今連這點武者應有的自尊也要沒了?”
葉萬倉看了看楚長東,又瞥了眼趙無眠與凌虛老道,眉梢微蹙,他與老道士也不是很熟,瞧這樣式,應該是被仇家找上了門。
他沉默少許后收起長槍,微微搖頭,“尋仇我不管,但在小西天殺人,待會洞玄大師親至,我可是會幫小西天抓人。”
凌虛老道見狀郁悶得都要吐血,但他別的不多,所學武功卻是不少,僅剩的手腕雖被趙無眠緊緊鉗住,卻如泥鰍般一縮一進,直接從趙無眠的掌中滑了去。
隨后長袖一揮,朝趙無眠灑出石灰粉,而后長靴猛踏,身形爆退,直接往山下飛去,一個起落便是數丈距離,速度快得嚇人。
躲在屋舍外的洛朝煙瞧見趙無眠被石灰粉蒙臉,嚇得小臉都是一白。
但趙無眠壓根沒在乎什么石灰粉……這玩意要碰到肌膚才能生效,他把斗笠往下壓一壓也就擋住了絕大多數。
他望著向山下逃竄的凌虛老道,臉色平靜,收刀入鞘,但并不是要放棄追殺,而是拔出了白霜劍。
方才即便廝殺途中,他可是聽見了凌虛老道認出他的刀法,眼力如此之好……是不是也能認出他的‘一劍式’出自何門何派呢?
五臺峰地勢極為險峻,稍不注意便是墜崖身亡的下場。
但凌虛老道臉色蒼白,氣息微弱,卻是在樹木之間閃轉騰挪,如履平地,沒受到險峻地勢半點影響。
雖然此次廝殺來得莫名其妙,他連趙無眠為何要對他們出手都不知,但趙無眠斷他一臂,又壞他大事,凌虛老道自不可能咽下這口氣,因此趙無眠定然會窮追不舍。
總不能指望趙無眠善心大發,饒他一命。
所以只要跑不掉,那他就是死。
在如此命懸一線的壓力之下,凌虛老道可謂拼命壓榨著身體本就不多的潛能,都八十多歲的人了,此刻跑動之時用‘瘋兔’來形容也毫不夸張。
但終究是半個身子入土的年紀,潛能再如何爆發,速度也就那樣,更何況,方才趙無眠距離他太近,他已經聞到了趙無眠蓑衣上攜帶的點點蠱毒,雖然量不多,但他此刻仍然感到渾身瘙癢難耐,只想停下來原地打滾,緩解痛苦。
如此重壓與debuff之下,他對于身體的控制力也在逐漸減弱,終于在踏上一顆枯木之時,用力過大,樹杈瞬間不堪其重,當即斷開,讓凌虛老道的身形微微一頓。
就在此時,一道劍鳴瞬間響起,顯然趙無眠一直在他的身后等待機會。
身中蠱毒的緣故,凌虛老道的感知力也是極大下降,甚至都不知趙無眠此劍距他多遠,只能倉促回首,下一瞬白霜劍便刺入他的小腹,將他直接釘在一顆樹上,入木五寸。
樹上積雪宛若團扇般猛然向后逸散。
凌虛老道口吐鮮血,視線模糊,身前的蓑衣客單手持劍,依舊是那副云淡風輕的模樣。
趙無眠低聲問:“此劍你可認得?”
“白霜……是被太原李墨買了去……你就是搶了晉王碧波的幻真閣叛徒?”凌虛老道將死之際,卻還是滿腦子漿糊。
這人到底是誰?為什么要殺他?他為什么會鐵羅剎的刀法?他是鐵羅剎嗎?但看白霜劍,他的身份又應該是幻真閣中人……
他當然猜不到,趙無眠為了護送洛朝煙入京,身份問題慎之又慎,凌虛老道怎么可能單憑些許信息就猜出他的真實身份。
趙無眠微微搖頭,“劍法,你可認得?”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凌虛老道眼眸微瞇,并未在最后時刻也要惡心一下趙無眠,而是如實道:
“太玄宮,挽月弦……”
太玄宮……趙無眠并沒有聽過這個宗門,等回去問問洛朝煙吧。
不過他的劍法是叫挽月弦嗎?聽著像女人用的劍法。
不過和蘇小姐的月華劍倒是相得益彰,聽著有股淡淡的CP味兒。
他微微頷首,“多謝。”
頓了頓,而后他又繼續道:“倘若我饒你一命,你可是會繼續朝小西天施壓?”
凌虛老道恍然大悟道:“你原來只是為了幫小西天……倘若我說不會,你可是會饒我一命?”
趙無眠淡淡搖頭。
“是誰放出了謠言,伱可知道?”
凌虛老道搖頭,低聲道:“我只是推波助瀾。”
趙無眠不再多言,手腕微翻,劍光一閃,將其一劍封喉,而后干凈利落收劍入鞘。
殘陽漸漸落下山頭,如血霞光被夜色驅趕著自山中向外蔓延。
入夜了。
趙無眠心憂洛朝煙,并未多留,運起輕功便離開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