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徐徐,月色清幽。
玄思面色蒼白,像塊破布攤在雪上,觀云舒已經離去,趙無眠細細檢查了下玄思的口腔,確保內里沒有毒藥,便抽出長刀,在一旁默默練刀。
不足五分鐘,觀云舒與洞玄便飛身而來。
瞧見趙無眠這時候還在練刀,觀云舒不知為何看了洞玄師叔一眼,意思大抵是,瞧,他就是我在江湖認識的朋友,多刻苦?
洞玄自不會如趙無眠那般總是惹觀云舒不快,見狀有些想笑,他微微頷首,神情贊許,“想來是能與你一路扶持的至交好友。”
聞言觀云舒神情忽然一冷,面色轉為平靜,目視前方,“是朋友,但還不是至交好友。”
洞玄無奈搖頭,也沒反駁。
等兩人來至身前,趙無眠才干凈利落收刀入鞘,朝洞玄抱拳,報了本名,“趙無眠。”
洞玄也行了一禮,對趙無眠之前用了假名并不意外,“多謝趙施主最近對云舒的照顧,如今又幫了小西天此等大忙,貧僧與小西天上下感激不盡。”
“是我幫他更多,應當算是我照顧他。”觀云舒反駁了洞玄的前半句。
趙無眠偏頭看她,“這算打誑語嗎?你終于決定破戒了?”
觀云舒柳眉一豎,伸出幾根手指打算好好和趙無眠捋一捋在太原兩人到底誰幫誰更多。
“好了好了。”洞玄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看了一眼,忽的一笑,輕輕揮手。
而后他將視線投向昏死過去的玄思,帶著溫和笑意的面容微冷了下,“玄思……勾結冬燕,泄露寺內防衛圖,盜取舍利,如今還打算聯合外人搶走本寺的真珠舍利寶幢……”
“我們猜測是為了防止給太子解毒,從而把控朝政。”
“還有真性,此外除了葉萬倉,應當還有兩個細作,也是和師叔同輩的大師。”
趙無眠與觀云舒又一人補充了一句。
洞玄微微頷首,即便聽到自己親自教出來的弟子卻是妄圖謀害小西天的細作這個消息,面上也沒有什么表情。
他沉吟少許,又道:“方才來的路上云舒已經給我提起過少俠的計劃,以洞文師兄即將回寺的假消息逼真性出手,的確是個法子,但既然他們兩天后便會聯名向我請命,到時貧僧自會細細辨別,其實也不急于這兩天。”
趙無眠眉梢微跳,“不愿說謊?”
“非也。”洞玄微微搖頭,“貧僧并非迂腐之人,只是若想逼問,貧僧有更好的辦法……”
洞玄微微一頓,遙遙看向在夜空中仍然映著璀璨燈火的琉璃塔,淡淡道:“與真珠舍利寶幢有關。”
趙無眠語氣驚奇,“它還能分辨謊言?”
觀云舒也是偏頭看來,略顯好奇,這事就連她也不知。
洞玄沉默片刻,而后一手提起玄思衣領,“少俠可與我同來。”
趙無眠眉梢一挑,沒想到凌虛老道這些人苦苦尋求的東西居然這么簡單就能被他瞧見,他對于這種玄而又玄的玩意兒可是好奇得緊,此刻自然不會拒絕。
兩人飛身朝琉璃塔而去,但觀云舒卻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趙無眠見狀也是停下,回首看向她,“你不去?”
觀云舒絕美精致的容顏在月下更顯清麗絕世,她表情平靜,微微搖頭,“師父從不允許我去參悟真珠舍利寶幢。”
趙無眠微微一愣,繼而看向洞玄,語氣略帶不滿,“她是真傳弟子吧?不提身份,單論實力,觀姑娘恐怕離溝通天地之橋也差不了多少,連她也沒有資格參悟九鐘?你們小西天難道不愿意再多一位武魁級別的高手?”
瞧見趙無眠為她說話,觀云舒絕不會輸給任何人的精致容顏帶上了一絲淺淺的笑意,“我不能參悟九鐘,你氣什么?終于被我的魅力折服了?”
“與你有沒有魅力無關,從情理上講這就不對。”趙無眠淡淡揮手,沒和觀云舒如往常那般打趣,略顯嚴肅。
觀云舒臉上的笑意又濃了幾分,本來極差的心情忽然又好了不少。
洞玄輕笑著搖搖頭,“其中有些內情,少俠隨我來了便知。”
趙無眠只得對觀云舒道:“你先回家,可別讓洛朝煙出了什么事,我去去就來。”
觀云舒微微頷首。
家?洞玄面色浮現幾分古怪,又在兩人身上看了幾眼,總疑心就這幾天過去,本寺的真傳大弟子便要被人拐跑,但細細想去,又覺得不太可能,只得微微搖頭掃去雜念,飛身朝琉璃塔而去。
趙無眠緊隨其后,為了防止細作發現玄思被抓,洞玄直接在后山繞了一圈,自近乎平行于地面的懸崖飛身而上,僧袍獵獵,輕松寫意。
他垂首向下看去,趙無眠緊隨其后,長靴在懸崖凸起石塊輕輕一點,便迎著灑落月光飛身而上數丈之遠。
洞玄心底暗暗點頭,口中問:“少俠所用輕功是劍宗的凌霄飛渡吧?可是劍宗弟子?”
趙無眠想起了慕璃兒,“未來或許是。”
他與洞玄不熟,自然不可能透太多底。
洞玄微微一笑,也沒再多問。
待靠近琉璃塔后,周圍黑影綽綽,閃身出幾個手持兵刃的黑衣武僧,瞧見洞玄,面色微變行了一禮,轉而又看向趙無眠,神色戒備。
洞玄微微揮手,黑衣武僧也不多話,忽的消失不見,歸于暗處。
洞玄一手提著玄思,推門琉璃塔大門,徑直踏入。
趙無眠跟在他身后,向上瞧了眼,此刻距離近,才發覺琉璃塔屋檐廊角,無不精致,外層鑲嵌著一顆顆舍利子,墻面還刻著一位位面容裝扮完全不同的菩薩羅漢。
也不知是否是錯覺,一消靠近此塔,趙無眠便感覺心中忽的一靜,紛雜念頭盡無,宛若時刻在心底默念清心訣,但卻有些似是而非,更像是……心底某種部分好像被削去一般。
趙無眠暗道這應當與真珠舍利寶幢有關。
他轉而又向后看了一眼,平陽華燈初上,偌大城池盡收眼底……這里就是平陽的最頂端,也是無數江湖人夢寐以求的地方。
結果趙無眠今天下午才來小西天,如今就能登上琉璃塔,若是讓江湖傳了去,不知要引起多大震動。
他收回視線,跟上洞玄,踏進塔內,便感到有無數視線射向他,但一眼看去,塔內卻一人都沒有。
第一層擺放著一層層書架,房間內滿是濃郁的書香味。
趙無眠隨意打量一眼便是什么《羅漢拳》《金剛掌》《大日拈花指》之類的武功秘籍。
天花板則是各式各樣的彩繪,其上畫著漫天神佛,色彩艷麗,構圖精密。
洞玄一手提著玄思,回首看來,微微一笑,介紹道:“琉璃塔高數十丈,共二十層,越向上空間越小,珍藏物什也愈發貴重,最頂層單放著真珠舍利寶幢,趙少俠于我小西天有大恩,若是沿途瞧見什么心儀之物,拿上便是……
……不過若是看上了武功秘籍,可由貧僧代為傳授,不可帶出也不可抄錄,這關乎小西天立派之本,還望理解。”
抓了細作,又趕跑老賴,明顯大恩,要是這么一直欠著不還,洞玄自己心底也不舒服……琉璃塔奇珍異寶無數,不怕趙無眠不心動。
不過趙無眠此刻顯然不需要這些,內功他有《風靈月影功》,外功他也有《五氣經》……他現在只缺時間,沒空苦修。
于是他趙無眠開玩笑道:“讓觀姑娘還俗呢?”
“……”洞玄溫和的表情微微一僵,好小子,一開口就想要我們小西天下一代掌門方丈?
他面露無奈,輕輕搖頭,卻是道:“倘若云舒當真有意,我自然不會阻攔。”
趙無眠略顯驚訝,他也就是開個玩笑,便問:“為何?”
“若是少俠希望其余弟子還俗,我等還需考驗一二,稍加阻攔,但云舒她……”洞玄眼底帶上幾分回憶,而后道:“她不一樣,無論她想做什么,我們也不會干涉。”
兩人踏上回旋樓梯,走動間,樓梯發出‘嘎吱嘎吱’的細微輕響。
“她有什么不一樣?說起來,為何就她沒有法號?她和真性一輩,應該也起個‘真什么’的法號吧?”
洞玄回首看來,“云舒沒有與少俠提起過自己的身世?”
趙無眠微微搖頭。
洞玄收回視線,“云舒的親生父親,其實就是洞文師兄……師兄向來不愿讓她當尼姑,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就連云舒的娘親是誰,我也不知,師兄對此事向來忌諱莫深。”
這句話的信息量有些大,趙無眠沉默片刻,消化一下,又問:“她娘親可是遇害了?”
“是有這個可能,洞文師兄時常下山游歷,興許便是尋求仇人的線索……”洞玄說罷,搖了下頭,“此乃云舒與師兄私事,我本不該妄自置啄,也望少俠莫要外傳。”
趙無眠微微頷首,表示理解。
兩人一路向上,趙無眠打量著琉璃塔內部情形,每一層的房間邊緣均擺放著純金雕刻的佛像,寶相莊嚴,即便不考慮琉璃塔內部的珍寶,單看建筑,也能讓趙無眠這種對建筑風格一竅不通的粗人駐足欣賞。
一層一層向上爬,擺放在塔內的物什便從武功秘籍,神兵利器,神丹妙藥,轉至奇珍異寶,其中不乏幾百年前的老古董。
到了十九層,洞玄才微微駐足,略顯錯愕,“小西天內的珍寶,竟無一件可入少俠眼?”
趙無眠微微搖頭,他現在不缺這些神兵秘籍這類外物……要是送他真珠舍利寶幢還能心動幾分。
“揪出細作,此乃大恩,少俠還是挑一件吧,否則倒是顯得我小西天不懂待客之道。”洞玄指了指周圍琳瑯滿目,品類不一的珍寶,語氣誠懇。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趙無眠也便抬眼看向四周,細細挑選。
能被擺在琉璃塔十九層的東西已經不能單純用價值來衡量,其內不是什么前朝國寶,就是大家名作,像是什么鼎啦鐘啦,或是十幾米長的畫卷,但是如真珠舍利寶幢這樣含有特殊效果的天地之寶應該沒有。
所以趙無眠也不指望自己能撿到什么灰塵撲撲,其貌不揚但內含大造化的玩意兒。
趙無眠打量幾眼,才來至一處展臺前,其上擺放著一枚龍紋青玉佩,“就它吧。”
洞玄眉梢輕佻,“為何?”
“就它最小巧,便于隨身攜帶。”
“灑落隨性,難怪少俠會與云舒成為朋友。”洞玄啞然失笑,輕輕搖頭,而后解釋道:“此乃甲子前辰國國寶,貼身攜帶可保心思通明,靈臺清凈,不受外物所擾。”
趙無眠用手指穿過玉佩上的紅線,將其拿起細細打量,看不出是何等材質,摸上去質地堅硬,入手清涼,“辰國?”
“太祖高皇帝當年掃平南方諸國,而后向北統一中原,收復燕云……辰國便是其中一手下敗將。”洞玄解釋道。
“那這國寶怎會流落至小西天?”
“五十多年前的事兒,貧僧也不太清楚。”
趙無眠不再深究,比起這玉佩,還是真珠舍利寶幢對他更有吸引力。
將龍紋青玉佩掛在腰間,用蓑衣遮擋,便隨著洞玄上了最高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