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綺身份敏感,冬燕不可能不愿挾持她逼問洛朝煙的線索。
葉萬倉乃槍魁門下高徒,趙無眠與他對過一招,自知‘北境槍’并非虛名,他是有真本事的。
蘇青綺入了京師,定然是要暗中查案找線索,不可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躲在蘇總捕的庇護下,葉萬倉若是也去了京師意圖暗殺,以蘇青綺的實力,定然不是他的對手……畢竟蘇青綺今年才十六歲,還是太年輕了。
而且葉萬倉知道這消息,冬燕肯定也知道,也就是朝中那人也收到了消息。
壞了,蘇青綺有危險!
意識到此處,趙無眠頓時心底一冷。
觀云舒也并非愚笨之人,瞧見此信,頓知趙無眠在擔心什么,她低聲道:“看來是不得不去一趟京師了……”
觀云舒其實不太愿意讓趙無眠去京師……那里委實太過危險,就這樣待在平陽,等著洛朝煙的舅舅許然來此,然后由武魁保護安然抵達十萬水師處,領兵入京……這樣多穩健,多妥當?
何必冒著九死一生的風險去京師呢?
而此時,洞玄則沉吟少許,看向那位傳信大師,“我安排監視的弟子呢?”
大師深呼了一口氣,低聲道:“我在后山發現他的尸首,腿筋被挑斷,心口被當場貫穿……他應當是監視葉萬倉時露了馬腳,這才被殺。”
洞玄微微頷首,而后又稍微愣了下,反應過來自己的態度有點問題……派出的弟子枉死,自己應當憤怒才對。
他心底輕嘆一口氣,暗道還好小西天高層均嚴令禁止下一代弟子參悟九鐘,可不能讓云舒也變成自己這般不人不鬼的模樣。
他瞥了眼云舒,卻發現觀云舒正望著趙無眠的側臉,眉眼深處帶著一絲估計就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擔憂。
洞玄眼角微微抽了下,忽然覺得等洞文師兄回來后,自己應當與他好好討論討論云舒未來若是真遇見心儀男子,他們這些長輩到底該不該阻攔阻攔……
小西天此事已經了結,以四位細作被抓,葉萬倉拋下隊友,疑似潛逃京師為結局。
這四位細作接下來的結局不知是死是活,但至少不可能好過……畢竟洞玄此刻已經沒有太多正常人的感情,自不會心慈手軟。
真性此前試圖寫給葉萬倉的信也被挖了出來……顯然洞玄也派人在監視真性。
此信雖然移交不到葉萬倉之手,但也提醒了小西天,若是被鬼魁纏上可就麻煩了。
琉璃塔上,四個細作均被綁了靠在展臺旁,等花費一天時間清除掉他們的人欲,估摸該問的也就都問出來了。
洞玄與趙無眠站在窗前,默然不語。
洞玄剛準備向趙無眠保證無論如何晉王也不可能經由小西天查到趙無眠頭上,繼而便聽趙無眠忽然開口問:
“洞玄大師是聰明人,可是對我帶來的那位女子身份有了猜測?”
洞玄微微一愣,繼而勾起一絲微笑,“總之根據貧僧的觀察,少俠一身武藝絕非出自幻真閣,至于那位女子……洞玄是江湖人,不敢妄議朝政。”
“那就是猜出來了。”趙無眠微微搖頭,而后道:“即便鬼魁纏上小西天也無妨,畢竟沒有證據,即便小西天拿不出我的人頭,晉王也不能把你們怎么樣,畢竟小西天的體量擺在這兒,因此若是晉王前來調查,把他們扔至五臺峰拖延數日就是。”
洞玄眸間微閃,雙手合十,沉默片刻,“拖延……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晉王總歸需要一個交代。”
“交代?”趙無眠冷笑一聲,卻是淡淡道:“晉王若是最后身敗名裂,乃至被拉到菜市場砍了腦袋,小西天可還需要再給他一個什么勞什子的交代?”
洞玄眼里浮現幾分錯愕,這話不僅大逆不道,還膽大包天……小西天體量再大,那也只是江湖門派,而非地方軍閥,哪里想過直接宰了一國藩王這等事。
但洞玄深知,趙無眠有這個膽氣與能力說這話……連晉王的千里馬他都敢直接上街硬搶,還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而他又是那位護送洛朝煙的神秘男子,若是洛朝煙當真登基,定然不可能當做什么都沒發生過……晉王是會被清算的。
趙無眠雙手按在窗沿,“洞玄大師當了上位者,一舉一動總要考慮會給小西天帶來怎樣的影響,思考方式已經與江湖人脫節了……便如此前五臺峰的那群蟲豸,他們提出了問題,小西天解決不了問題,但難道還解決不了他們?誰的刀更利,誰就有話語權。”
“莫要再彎彎繞繞了,少俠的意思是?”洞玄低聲問。
“繳納投名狀的時候到了。”趙無眠偏頭看向洞玄,語氣平淡,“我,晉王,生死不知的太子,根據小西天當前的處境,你們和‘幼帝派’也沒什么聯系,只能從這三個勢力里拜山頭了……當然,若是直到此刻,小西天還想保持中立,那我也不會強迫。”
洞玄當即沉默,目前看來,小西天的確只有這三條路可算。
要么跟著趙無眠一路走到黑。
要么當場綁了趙無眠與洛朝煙送給晉王。
要么送上真珠舍利寶幢為太子解毒。
但實際上……洞玄苦笑一聲,卻是微微攤手,“少俠當真喜歡開玩笑,從你帶著一刀一劍,堂而皇之上山殺進五臺峰,卻偏偏沒把那群蟲豸殺干凈時,小西天就已經沒得選了,不是嗎?”
明眼人都知,蘇煙然與趙無眠的形象高度重合,真性能把這兩人聯想到一起,其余人自然也能,當時趙無眠殺上五臺峰,可還留了不少活口,他們難道會想不到蘇煙然或許就是趙無眠嗎?便如那王家少主,他被趙無眠一腿踹得昏死過去,此刻回去太原,為了報仇,難道就會放過這個‘借刀殺人’的由頭。
蘇煙然到底是不是趙無眠,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千里馬被搶,晉地風聲鶴唳,他們能借‘趙無眠的懸賞’去殺蘇煙然,這點就足夠了。
因為晉王也好,劉約之也罷,都不可能放過哪怕一丁點線索。
而當外界都以為蘇煙然就是趙無眠時,只要小西天將蘇煙然交出來就能自證清白……這很簡單啊,王家少主那些人都以為蘇煙然被關在小西天的大牢,他們此舉,顯然是想借著晉王的威勢殺了蘇煙然,省的他還活著,等哪天再逃出來繼續殺人。
但洞玄可還記得葉萬倉那晚問過他的事……楚長東向洞玄求情,放了蘇煙然一命。
楚長東是劍宗舵主,有身份有面子,而蘇煙然也幫了小西天,因此洞玄放人,其實符合邏輯,可是外界不這么看啊,外界只知蘇煙然在小西天殺了一大票人,但小西天僅僅因為劍宗舵主求情就放人……這么簡單就放人,毫不在意五臺峰死去的江湖名宿,明顯有內情。
什么內情呢?小西天包庇蘇煙然唄。
在晉王看來,蘇煙然與趙無眠暫時是畫等號的,小西天包庇蘇煙然就是包庇趙無眠……約等于小西天早就站‘女帝派’那邊了。
所以問題的關鍵就在于,蘇煙然被洞玄放出去的消息,到底有沒有傳至外界。
目前知道這個消息的人不多,除開細作與在場幾人,就只剩兩人。
一個葉萬倉,一個楚長東。
葉萬倉不受控制,還不知在哪,但楚長東可是實打實聽命于趙無眠,且他如今就在山下。
只要趙無眠讓他把消息傳出去,那小西天在晉王眼中就和‘女帝派’脫不了干系。
雖然葉萬倉出逃算是個意外,但這一步步環環相扣,關鍵點早就落到了趙無眠身上。
只要他一聲令下,小西天就只能跟他上船。
但楚長東畢竟口說無憑,他說小西天包庇趙無眠,難道就真的包庇了?這難道不也是一種謠言嗎?
解決這個謠言的方式也很簡單,只要洞玄當場抓了趙無眠與洛朝煙獻給晉王……但這顯然不可能。
一來只要洞玄前腳抓人,后腳觀云舒就能拆了小西天;
二來,楚長東可是管趙無眠叫少劍主的,意思就是趙無眠乃是劍宗真傳弟子。
洞玄敢抓劍宗真傳弟子獻給晉王當投名狀,隔天劍宗收到消息就敢帶著一票人馬殺氣洶洶直奔平陽找小西天要個說法,給不出說法就等著開戰吧。
為了投奔勝算不知有多少的晉王而得罪劍宗,就是傻子也知不能這么做,因為劍宗那群家伙看你不爽是真的會拿劍砍你的。
于情于理,洞玄都不可能抓趙無眠獻給晉王。
抓不了趙無眠與洛朝煙,那就交不出蘇煙然,交不出蘇煙然,在晉王看來小西天就是鐵了心站‘女帝派’。
晉王都認定小西天是‘女帝派’了,那小西天就算不是,此刻也得是……畢竟一來他們又不能自證清白,二來反正都被冤枉了,倒不如一條路走到黑,至少若是洛朝煙當真登基,他們也有好處拿,何必硬著頭皮得罪趙無眠呢?
至于交出真珠舍利寶幢為太子解毒,當個‘太子派’……姑且不提洞玄愿不愿意,單就可行性來講就不可能。
“京中使者,可是已經被少俠殺了?”洞玄忽然問道。
趙無眠眉梢輕佻,而后微微搖頭,“我可沒動手,但我猜測,老李……也就是楚地許家,早便給他們截殺了。”
老李殺了小軒子,但更多的事他壓根沒有透露,但真性曾道按照計劃,京中使者早該來了,如今沒來,明顯是有意外發生……趙無眠猜測那個‘意外’,就是老李本人。
不過此刻就是不提京中使者,單單讓洞玄自己帶著真珠舍利寶幢趕往京師,許家定然會放出九鐘在洞玄手上的消息,引來無數江湖人的追殺,到了那個時候,前來追殺的人可至少都是武魁之境了。
洞玄沉默片刻,繼而又苦笑了一下,萬萬沒想到,從趙無眠上山的那一刻,他們小西天便落了他的套。
細思極恐,真是細思極恐啊,想著洞玄還有幾分頭皮發麻。
主要是洞玄當時也沒想到,自家徒兒口中的友人,竟然就是那位護龍使者。
這種身份的信息差,便是讓小西天一步步落入趙無眠算計的根源。
關鍵在于,明明趙無眠所作所為均是有利于小西天,根本挑不出什么毛病,卻還能讓小西天一步步落入他的網中。
不過他還心存一絲僥幸,萬一這一切都是自己多想了呢?萬一趙無眠壓根就沒想這么多呢?
因此他問:“若貧僧拒絕,少俠是否便會讓山下的楚長東放出消息,讓晉王敵視小西天?”
趙無眠眼神古怪了幾分,
“小西天是觀姑娘的宗門,即便洞玄大師執意站中立派,我也不可能用那種手段逼迫你們站隊……畢竟我和觀姑娘關系很好,而且僅僅靠輿論就讓小西天站隊也不現實,這點小算計只是推波助瀾的三腳貓功夫而已。”
一點疑問都沒有就接上了貧僧的話,那意思就是貧僧先前的猜測沒有一點錯 此刻洞玄心底那一絲微不可查的僥幸也沒了,即便他都快失去正常人的感情,此刻也是感到滿心寒意。
趙無眠來平陽時,只和觀云舒有著不深不淺的友情,但如今短短兩天過去,小西天就不得不為他提供一切支持,幫助洛朝煙登基。
何等算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