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如血,雪幕紛飛。
偌大的京師華燈初上,人影紛紛,嘈雜而熱鬧的喧嘩聲不絕于耳。
大離經濟發達,京師更是全國的經濟貿易中心,各國商販絡繹不絕,來自世界各地的奇珍異寶,特色小吃,奇裝異服,武學秘籍,應有盡有。
即便朝廷出了這么大的事,晚上照舊不設宵禁。
“羊肉泡饃!來盆熱氣騰騰的羊肉泡饃暖一天身子!”
“襄陽牛肉面!剛殺的大黃牛!絕對肉多面多,童叟無欺!”
“烤串!西域的烤串!上好的羊肉!”
廣澤街是京師有名的一條小吃街,此刻街邊與屋檐廊角都已經點上彩燈,不少小販推著小車在街邊擺攤,各地美食均能在這條街上看到,極為濃郁繁復的香氣與熱氣沖天而上,沖散了深冬的寒意。
便在這一陣熱熱鬧鬧的喧嘩聲中,異變突起。
一道手持大槍的人影猛地橫沖直撞而來,宛若一頭蠻牛般勢頭剛猛,但身法卻是極為迅捷,他一腳踏在一處羊肉泡饃的小推車上,身形當即向前掠出數丈之遠,而推車則瞬間向后撞去,無數滾燙的羊肉湯四散而出,灑在已經被踩實的積雪上,‘嗤嗤’冒著白煙。
“嘿!老子的羊肉湯!老子整整熬煮了一整天啊!”
“血!他身上有血!”
“葉萬倉!他是‘北境槍’葉萬倉,師承槍魁!”
原本熱熱鬧鬧的人群當即慌亂一片,怒罵聲,驚駭聲不絕于耳。
而緊跟著葉萬倉身后的,則是一位身著黑袍,氣質出塵的持刀男子,他眼神極冷,運著‘凌霄飛渡’的輕功,在人群頭頂穿梭而過,死死盯著距他約莫十米之遠的葉萬倉,
“此人是誰!?”
“他在追殺葉萬倉!?”
“不可能吧!?這么年輕!?能逼得葉萬倉這么狼狽逃竄!?葉萬倉可是槍魁曾經最得意的高徒啊!”
兩道人影一前一后掠過,很快在街上小販與行人的眼中不見了蹤跡,但他們卻是照舊驚疑吶喊聲接連起伏,滿是錯愕驚駭。
京師因為皇帝駕崩,太子昏迷的事已經壓抑許久,這些天無論是黑是白都夾緊尾巴,根本不敢惹事生非,唯恐牽扯此事。
這要是一個不注意,背上黑鍋,至少也是個夷三族的下場……因此這段時間,別說像趙無眠與葉萬倉這般當街追殺,就是江湖人械斗都已經極少發生。
在這種時刻,無論是誰,居然膽敢公然在京中械斗追殺,無疑都是對朝廷,對偵緝司的一種挑釁。
葉萬倉速度極快,在人群頭頂掠過,他雖受傷不輕,但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只是他深知一旦被趙無眠纏上,不久后定然就是被偵緝司玉牌捕頭團團圍住的下場。
若是入了偵緝司大牢,死了可比活著輕松。
因此他可謂將自己的潛力逼至極限,速度快得嚇人。
趙無眠緊追不放,命懸一線下,人的潛能著實有些恐怖,而輕功向來是趙無眠的短板,所以一時之間卻也難以拉近距離,。
但他并未心急,就這樣緊咬不放,默默等待時機。
京師內的房屋宛若棋子,錯落其中,高矮不一,但葉萬倉根本不敢飛上高處,唯恐被哪個偵緝司的高手發現,而后一箭射下,在此刻速度只要稍慢一絲,下一瞬趙無眠就能提刀砍來,只能沿著大街,借助嘈雜人群與錯落街巷擺脫趙無眠。
在廣澤街上,葉萬倉也顧不得什么所謂的俠義精神,一有機會就抄起什么滾燙熱油,現熬高湯,亦或是肉串鐵簽以暗器之法向后朝趙無眠扔去。
趙無眠目光極冷,根本不為所動,瞧見葉萬倉的動作與周圍場景便能預判出他要做什么,輕松躲開。
不知何時兩人已經跑出廣澤街,眼前街道出現分岔路口,葉萬倉卻是縱身一躍,手中大槍砸碎在路口修建的一棟華美建筑,躍進屋內。
這建筑是京師一座赫赫有名的首飾店,不少王公貴族的夫人小姐都是這里的常客。
此刻黃昏,還有不少衣著華貴的夫人小姐互相挽著胳膊來回挑揀。
葉萬倉宛若狗熊般徑直砸進大廳,驚得一眾夫人小姐半天反應不過來,面容極為錯愕。
而葉萬倉看也不看她們,手中大槍一挑,展臺上無數玉石簪子便成了天然的暗器,朝身后飛躍而來的趙無眠‘咻咻’射去。
趙無眠此刻身處空中,無處借力,想躲也躲不開,手中長刀抬起,‘咔咔咔’便擋下射來的簪子,但速度也難免慢了幾分。
葉萬倉心中微喜,下一瞬便看趙無眠屈指輕彈,‘云舒指’猛然點在其中一枚金制簪子之上,繼而簪子便咻的一聲,宛若一道金光,猛然扎進葉萬倉的大腿,而后去勢不減穿出肉身,徑直叮在圍墻之上。
葉萬倉心中錯愕,全然沒料到趙無眠還有這么一手指法,身形由此一頓,而后不待回首,全憑本能,猛然向側方滾了下。
卻看剎那間,昆吾刀便擦過葉萬倉的肩頭,捅進大廳奢華的墻壁之內,宛若刀切豆腐,只留刀柄。
趙無眠單手握住刀柄,長靴踩著地磚,另一只長靴則踏在墻壁之上,居高臨下冷冷望著狼狽滾過去的葉萬倉。
顯然方才若是葉萬倉再慢一步,趙無眠不單單能一刀捅進他的肩膀,還能一腳踩著他的心口,壓著他進行補刀。
但葉萬倉倉促回首間,卻是看向趙無眠的手中長刀,瞳孔頓時一縮,“江白的昆吾刀……你是趙無眠!?”
趙無眠殺了江白,搶了碧波,奪了千里馬,此刻已是江湖人盡皆知,即便葉萬倉離開小西天后著急趕路,也有所耳聞。
而葉萬倉在鳳凰山后山曾與趙無眠短暫對過一招,但當時夜色濃郁,葉萬倉也沒注意趙無眠的佩刀,如今才堪堪察覺……葉萬倉之前曾被劉約之拋出過橄欖枝,自然也與江白打過交道,自是認識昆吾刀的模樣。
“是又如何?”
趙無眠冷冷一笑,隨手一撈便再度抓起數枚簪子,屈指輕彈,簪子便化作殺傷力不俗的暗器朝葉萬倉射去。
同時踩在墻上的長靴猛然一踏,墻壁赫然碎開一個大洞,露出下方街道的人影紛紛與燈光璀璨,昆吾刀則順勢在奢華圍墻上拉出一道極長的豁口,趙無眠刀隨身走,在木屑紛飛間,猛然砍向葉萬倉。
葉萬倉方才中了一招,心中已經有了防備,單手重重一拍地板,身形便向側方彈起,躲開簪子。
與此同時,他的身形向側方回旋的同時,手中大槍忽的奮力朝趙無眠扎去,正是每一位槍客都會的回馬槍!
九尺大槍‘一寸長一寸強’的優勢依然在,趙無眠長刀還未來得及砍進葉萬倉一步距離之內,槍尖便已經來了趙無眠心口。
但葉萬倉手指被削了三根,胸前血流如注,大腿血洞向外潺潺流血,脆弱的脖子更是被蘇青綺一記鞭腿正面命中,身負多處傷勢,即便是宗師也只是血肉之軀,實力早就不復以前,用出回馬槍的姿勢更是坐在地上,所謂力從地起,這回馬槍又能有多大的勁力呢?
鐺————
趙無眠另一只手運起‘云舒指’的法門,在九尺大槍的槍身輕輕一彈,指頭與大槍之間竟是爆出火星,而后槍身便向側方偏轉,僅僅是槍尖在趙無眠的胳膊滑出一道血痕……與蘇青綺一樣的應對之法,但結果卻是截然不同。
旋即下一瞬間,長刀便徑直貫入葉萬倉的大腿……趙無眠本來是想直接刺進葉萬倉的心口,但宗師到了此等境地,居然還有余力閃轉騰挪。
葉萬倉面色微微扭曲,但還未放棄,手中大槍在擦過趙無眠的肩膀后,直接掄圓了朝他重重砸來。
趙無眠再度屈指猛得一彈,大槍‘鐺’的一聲,這次竟是直接脫手而出,回旋著倒插進墻壁之內。
不過趙無眠也只是血肉之軀,兩度與葉萬倉的長槍正面相抗,手指也在微微顫抖……但葉萬倉今日非死不可。
直到此刻,原先待在大廳挑選首飾的夫人小姐才從呆愣中回過神來,面色瞬間慘白一片,尖叫聲響徹大廳。
趙無眠面無表情,不為所動,淡淡拔出昆吾刀,欲要直接砍下葉萬倉的腦袋,但葉萬倉直到此刻仍不放棄,猛然一揮袖子,卻是散落在地的簪子首飾再度朝趙無眠射來,而他本人則雙掌重拍地板,直起身子,還能使喚的一條腿用力一踏,一飛而起,打算從趙無眠方才踩出的窟窿中逃走。
但就在此時,一枚羽箭猛然自街道上的人群中射來,目標正是葉萬倉的心口。
葉萬倉瞳孔一縮,身為宗師,敏銳的五感還在,頓時鎖定了射箭那人……是他今日午后找到的那位線人!?
眼看自己難以從趙無眠手上逃走,他為了防止自己被抓,從而暴露冬燕,所以要殺了他滅口!
葉萬倉心底才剛剛閃過這個念頭,下一瞬一柄長刀便自他的心口捅出,帶起幾束血珠。
而后一只手忽的自葉萬倉肩頭探出,一把抓住朝他射來的羽箭,微微用力,將羽箭直接掰斷。
葉萬倉嘴里滲出血沫,呆滯地回首看去,正是趙無眠。
絲毫不在乎能不能從自己身上審問出什么消息,只想著殺了我……是因為我方才差點殺了蘇青綺吧。
趙無眠,蘇青綺,搶奪晉王千里馬……將死之際,葉萬倉的頭腦卻是異常敏銳,他將這些信息串聯在一起,而后終于明白了趙無眠的真正身份……護送洛朝煙回京的神秘男子啊。
但葉萬倉此刻所想卻不是政事,還是忽的想到,自己的兒子倘若當初有趙無眠這般至情至性,這般珍視蘇青綺本人,或許他就不會死了吧。
念及此處,葉萬倉心底忽的泛起幾分后悔,他這做父親的應當好生教導他的……而后他便腦袋一歪,沒了生息。
趙無眠手持長刀,視線透過葉萬倉,冷冷望向大廳下方的街道……偵緝司自然是想擒獲葉萬倉,好生審問的,因此想殺他的人,只能是冬燕。
在趙無眠冷靜搜尋是誰射出這一箭之時,卻看那不知何時消失不見的沈家小姐手里提著個昏迷不醒的男子,站在一棟屋頂上,朝趙無眠淡淡微笑。
看來沈小姐也算靠譜。
趙無眠默默收回視線,而后瞥向周圍。
奢華的首飾大廳內已經滿目狼藉,無數夫人小姐癱軟在地,面帶淚痕,被嚇得不輕。
瞧見趙無眠看來,有位頭腦機靈的小姐頓時被嚇得嬌軀一抖,而后結結巴巴道:“公,公子……你,你是趙,趙無眠的事,我,我們肯定不會往外傳……”
而后她才想起,自己裝作不知道不就行了?干嘛非要提?
頭腦是機靈,可惜又不太聰明。
念及此處,她便被嚇得當場哭出聲,連忙補救道:“別,別殺人滅口呀……趙,趙無眠相傳是罪大惡極的通緝犯,一定是滿臉麻子,留著絡腮胡……你,你這么俊俏,還這么年輕,肯定不是趙無眠,對不對?”
趙無眠微微搖頭,也沒和這位都快嚇傻的小姐多言,而是轉而看向大街。
此刻外界的行人聽到打斗聲,已經紛紛朝此處聚攏,交頭接耳,嘈雜一片,遠處還有數道黑影正朝此地趕來,想必是偵緝司的捕頭。
黃昏漸去,夜幕降臨,一輪圓月隱隱約約,高懸于天。
極為高遠的天空,開始浮現點點黑暗,蒼穹仿佛被一分為二,一半紅霞,一半黑夜。
宛若抽穗芒草般的薄云一縷縷掛在天空,蜿蜒起伏。
凝眸望去,長空寂寥。
趙無眠為了追殺葉萬倉,消耗極大,此刻還心如擂鼓,喘個不停。
因為過度勞累而劇烈的心跳聲與大廳內女子的哭聲,下方行人的噪雜聲宛若來自兩個世界。
他站在高樓的窟窿前,數千乃至上萬人都能遙遙看見他。
趙無眠想起了蘇青綺,他自知蘇青綺明明身份如此敏感,還堂而皇之在外行動是為了什么。
葉萬倉只是冬燕派來試探的其中一人罷了,日后這種試探,乃至攻勢只會愈發迅猛。
從一開始,冬燕布局,就是為了謀得天下。
趙無眠,洛朝煙,蘇青綺,巫明,葉萬倉,真性,乃至是晉王,都只不過是冬燕的一顆棋子。
他們藏于暗處,肆意妄為,全然不將人命放在眼里……尤其是不將趙無眠,洛朝煙等人的命放在眼里。
洛朝煙從未想過當皇帝,卻被他們牽扯進來,不得不遭受全江湖的追殺。
蘇青綺更是差點死在葉萬倉手中。
趙無眠私底下問過洛朝煙,哪怕是歸玄谷,也從未有換心手術的案例……真性為之奮斗一生的所謂愛情,在趙無眠看來多半只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蒼花娘娘站在高處,望著一動不動的趙無眠,含笑的神情微微冷了下來,變為驚疑不定……趙無眠怎么還不離開?
旋即便看趙無眠沉默片刻,而后忽然冷笑一聲,你們冬燕不是想暗中行動,當天下大勢背后的執棋人嗎?
趙無眠反向利用‘傳音入密’的竅門,將嗓音用內力向外傳播,聲若洪鐘,高喝道:
“我就是趙無眠——”
嘈雜紛擾的大街一剎那死寂下來,所有人都略顯呆滯的仰首望著趙無眠。
蒼花娘娘杏眼瞪得圓圓的,不可置信望著趙無眠。
“此人是‘北境槍’葉萬倉!乃冬燕派出的殺手!”
趙無眠干凈利落拔出長刀,收刀入鞘,葉萬倉的尸首自窟窿內摔出,順著重力落下。
“冬燕也好,晉王也罷……我就在京師!”
趙無眠微微一頓,而后嗓音極冷,卻帶著一絲不由分說的傲氣與輕蔑,昭告天下,
“你來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