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幕如織,沒那晚潛入晉王府時的雪大,沒了當初天然的環境保護……但趙無眠的輕功水準也已經今非昔比。
而且皇城司的守衛水準也遠差于晉王府。
雪梟飛進皇城司為兩人偵查片刻,便飛回來指了個方向……那兒的人少。
趙無眠與觀云舒宛若外出散步的小情侶,沿著皇城司圍墻漫步,待來到那個方位,朝四周打量一眼,確保無人瞧見后,一個閃身便不見了蹤跡。
兩人飛躍圍墻后便熟練往雪地里一趴,默然感知片刻,卻看兩個身穿紅色官服的太監走過,口中說道:
“太子還是沒消息?”
“聽說太醫院的人此刻全跑東宮去了,但愣是沒一點消息傳出來,肯定是被把住了嘴……想想也是,若是太子真沒了,朝中估計也等不到嫡公主回京,直接就扶持皇長孫上位了。”
“唉,咱家秋收時還給東宮的軒公公送了對金鐲子,就等著太子登基后,能照拂一二……如今全白搭了,就連軒公公此刻也沒了蹤跡,莫不是卷了鐲子跑了?”
“軒公公十年前就是前大內總管的義子,豈會缺了你一對兒鐲子?東宮現在封得緊,由總管全權負責,別說軒公公,就是一只鳥都進不去出不來,此刻就算是左司大人都插不得手。”
“應該不會有不長眼的刺殺太子吧?”
“誒,這些政事,咱怎么說得準呢……”
兩個太監的交談聲伴隨著細微腳步漸行漸遠。
“軒公公應該就是在平陽被老李所殺的京中使者,看來東宮被冬燕滲透得不少,而據老李所說,軒公公武藝很高,擔護衛之責,此前肯定是李正空管轄……他說不定知道些什么蛛絲馬跡。”趙無眠傳音入密道。
觀云舒趴在雪中,微微頷首,而后忽的一愣,側眼看來,略顯驚疑,她并不知傳音入密乃是蒼花樓的秘法,畢竟這玩意明顯是門派之秘,蒼花娘娘也不會到處宣揚,但趙無眠什么時候會的傳音入密。
“我從沈家小姐那兒學的,想學嗎?再幫我一次,我就教你,只是不能外傳。”趙無眠以此為借口,希望能讓觀云舒在京師多待一段時間。
觀云舒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沒搭理趙無眠。
兩人即便潛入過難度更高的晉王府,但此刻在皇城司仍舊屏氣凝神,小心翼翼,因此趙無眠也不再多言。
要找到左司主李正空的辦公地點并不難,正中大廳便是。
兩人宛若鬼魅在雪中穿行而過,沿路避開偶爾帶著案牘路過的太監,待靠近皇城司中心,防衛便森嚴起來,時不時能瞧見提刀帶劍的護衛來回巡視。
但皇城司還沒闊綽到用宗師來當護衛,因此在兩人看來防衛力量也就這樣,他們靜待時機,在護衛交錯之際,一個閃身便入了大廳,而后在地磚輕輕一踏,向側方騰挪,躲在門后。
有一護衛感覺好似一陣寒風吹過,背后涼颼颼的,但回首一看,大廳內空空蕩蕩,也便收回視線。
大廳內部粗略看來就是開會的堂口,正中擺著兩把太師椅,而后兩側擺放著約莫十把桌椅,墻壁上還掛著景正帝下發的‘武德垂遠’牌匾。
此刻清晨,左右司主都不在,沒會可開,自然空曠無人 在兩側各自有一小門,其上分別寫著‘左司’與‘右司’,料想便是左右司主的辦公地。
趙無眠與觀云舒彼此對了個眼神,便分別朝兩個小房間而去,分頭調查……來都來了,自然不能只查李正空。
趙無眠去了右司小門,右司主負責‘刺探監察’,無論是軍中還是江湖,均有涉獵,因此趙無眠主要是想看看能不能查到太玄宮與寒玉蠱的線索。
掀開門簾,入目乃是一排排書架,書香味撲面而來,顯然是皇城司多年來搜集的情報,此刻分門別類堆放在此。
不過大離立國這么多年,真要事無巨細一卷卷記下來,卷宗至少也要上萬,因此這里所放置的大都是近年江湖各事,亦或是右司主最近正在查的東西,放在此處方便隨時查閱。
書架側方分別寫著‘江湖豪雄’‘四海大事’‘王侯隱事’‘邊疆軍情’‘奇門異物’……大體也就是這五類。
但‘王侯隱事’‘邊疆軍情’的書架上對比其他書架略顯空蕩蕩,顯然這種敏感卷宗不可能隨隨便便放在此處……能放在這兒的大多無關痛癢。
在書架中央,一片空出來的區域便是兩張并起來的木桌,幾本冊子在桌上整齊疊著。
木桌旁放著火爐子,內里煤炭還有些余溫,料想昨晚右司主還在這里工作。
正午李正空便會回來皇城司,右司主料想也差不多,此刻距離正午約莫還有半個時辰,時間不算充裕,因此趙無眠粗略打量房中陳設幾眼,便來至‘江湖豪雄’的書架上翻找。
其上又以‘各大門派’‘散修’分為兩大類,為首便是當今國教武功山,而后晉地小西天,燕云劍宗,順著往下看去,才瞧見太玄宮的冊子。
翻開第一頁便寫道:
“‘挽月弦’蕭遠暮,太玄宮宮主,刀槍劍戟,拳掌內功,無一不精。”
單看第一句,趙無眠便心底微挑,根據凌虛老道所言,他所用的劍法就是‘挽月弦’,卻不曾想這居然就是這位太玄宮宮主的江湖諢號,而且‘刀槍劍戟,拳掌內功,無一不精’這句也和他對上了……他該不會就是蕭遠暮吧?
再往下看去。
“其雖不在武魁之列,武藝卻不在任何武魁之下,景正十二年冬,老槍魁陳從新與蕭遠暮戰于楚地,后被斬殺于鄱陽湖,是日,鄱陽湖滿湖皆冰,厚約二指,此戰之后,冰碎尸沉,大雪七日,鄱陽湖再未結冰……”
“是曰‘行人望攀折,遠翠暮愁生’。”
“后老槍魁之子陳期遠入京繼承槍魁牌匾。”
最后這事兒還補了一句小西天真傳弟子觀云舒年紀輕輕在武學上便有幾分蕭遠暮的風采,未來成就不可限量,建議懷柔于小西天,讓觀云舒成長起來后去殺了蕭遠暮。
趙無眠眉梢輕蹙,向后再翻一頁,便是蕭遠暮的畫像……是個女子,看上去和慕璃兒差不多大的樣子,那顯然不可能是他。
但他肯定和蕭遠暮有關系,約莫就是她的關門大弟子之類的?
趙無眠繼續往后翻,繼而神情微喜,還真有。
“蕭遠暮疑似有一弟子,年歲不大,常隨蕭遠暮左右,但從未出手,不知武藝。”
后面又是一冊畫像,穿著紫色裙裝,但戴著面巾,看不清面龐,只知是個女子。
趙無眠心情又沉了下去,再往后翻閱,便是太玄宮的各大長老,但沒一個和趙無眠的年齡對得上。
冊子最后還簡單點評了下太玄宮。
“太玄宮起于立國之初,雖意圖顛覆大離,但勢單力薄,不足為慮,直至景正年間,蕭遠暮橫空出世,魔威赫赫,虎踞江南一帶,行蹤縹緲,不知有何圖謀,多年來所派探子盡數失蹤,神秘至極,然青黃不接,年輕一輩沒有一人有蕭遠暮年輕之風采。”
冊子很薄,這就完了。
趙無眠揉了揉眉心,將其放回原處,雖有了點太玄宮的信息,但心中疑問反而更多。
他既不是蕭遠暮,也不是蕭遠暮的弟子……那他究竟是誰?
蕭遠暮的私生子?這也不對啊,蕭遠暮年齡最多最多三十歲,她總不能十歲生子,即便是這個帶點玄幻色彩的世道也不可能。
思來想去,趙無眠還是覺得自己就是蕭遠暮那個常帶在身邊的弟子……男扮女裝,女扮男裝,在江湖都是很常見的事。
趙無眠帶著滿腔疑問,又去翻了‘奇門異物’那一欄,這次得到的信息更少,和洛朝煙當時所言差不太多,寒玉蠱乃百年前歸玄谷一高人制出,而后高人攜帶寒玉蠱失蹤,于是百年不見此物。
眼看翻不到什么有關自己的信息,趙無眠又看向木桌,翻了翻擺放在桌子上的小冊子。
其上寫著‘西涼晉北,軍情概略’。
趙無眠翻看了下,大體就是戰果如何,戰損比,戎族敗退幾次,以及我方將領的勝率之類的。
但其中一位將領卻是引起了趙無眠的注意,倒不是他認識,只是有關此人的頁面比起其余頁面褶皺更多,若是將小冊子平放在桌面,隨手一翻,基本就能翻到他,顯然右司主最近時常盯著他的信息看。
趙無眠粗略看去……
無論是西涼還是晉北,都歸晉王管,因此邊疆將領,十之八九都是晉王麾下,此人也不例外。
他乃是晉王麾下的前鋒,名為董玉樓,勇猛過人,有萬夫不當之勇,十年前曾帶領六千騎兵沖破戎族三萬大軍,是晉王心腹中的心腹。
但瞧他今年的戰績,平平無奇,有勝有敗……但勝敗屬于兵家常事,趙無眠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不對勁兒,不過事出反常必有妖,趙無眠還是董玉樓此人牢記于心。
砰———
但便在此時,隔壁忽的傳來一聲細微輕響,聽聲音像是有人正在交手。
趙無眠猛然抬首,觀云舒被發現了!?
稍早之前,觀云舒進了左司主李正空的房間搜尋。
李正空房中沒那么多書冊卷宗,畢竟兩位司主分工不同。
房中干凈整潔,擺放著木桌書架小床暖爐。
但冬燕有多會藏匿,觀云舒已然知曉,此刻自然不會放松警惕。
要找冬燕的線索很簡單,找他們特有的暗號即可。
但觀云舒細細搜查許久,愣是沒發現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于是她轉而去找暗格密室之類的機關。
觀云舒點起火折子在周圍搜尋……火光之下,再加上她的眼力,已經足以發現一些細微的指紋。
不出片刻,她便在書架上發現一處暗格,輕輕一推,便看內里放著一本書。
觀云舒還以為這是冬燕的暗號印本,用火折子照過去,卻是書上有幾張字跡匆忙的宣紙,擋住了書名。
其上寫上‘論清影玉衣對斷肢重生的可行性’,而后便是一大串分析。
觀云舒眉梢微蹙,取出宣紙,粗略掃了幾眼,便直接看結論。
‘景正帝十年來一直夜宿太極殿,至今未去過坤寧宮與沈皇后同房,聯想嫡公主乃是景正帝靖難時期于楚地所生,而后再未誕下龍子,疑似在靖難之役的最后身負頑疾……
……雖有清影玉衣,但不知為何仍然不治,所以清影玉衣興許不足以斷肢重生,又或是即便斷肢重生,也沒有原先的效用。’
“莫名其妙,暗議先帝,單憑此語就足以要了李正空的腦袋。”
觀云舒淡淡搖頭,放下宣紙,轉而往下看去,卻見下方書冊卻是一本厚厚的《俠女艷事》。
她微微一愣,而后白皙的俏臉下意識便浮現一絲羞惱,差點一把火把這本書燒了,但而后她又想到,趙無眠曾告訴過她這些書名都是噱頭,書里內容未必如書名這般不知廉恥。
不能被外在所迷惑,能被放在暗格里,定然是什么不得了的東西……書名只是偽裝,內里說不定藏了什么大秘密。
觀云舒念及此處,便熄滅火折子,將其翻開。
哦?還有目錄,只不過目錄貌似都是武功路數,什么觀音坐蓮,足以載道,撐霆裂月之類的。
撐霆裂月?聽名字應該是走剛猛路數的招式。
嗯,具體形容……女子雙手扶于墻,彎腰,而后男子雙腳別開女子雙腿,也可女子伏于地,但歸根結底,男子身在女子身后時,當以目之所及的第一處為目標,其內晦澀不堪,可以蜜膏潤……
觀云舒的神情滿是疑惑,她看不懂。
于是她又往后翻了一頁。
有插圖,這下她看懂了。
一抹緋紅便宛若瘟疫般猛然從她的脖頸攀至臉龐,甚至于她澄澈的眸子都浮現了幾絲霧氣朦朧。
她猛得合上《俠女艷事》,發出‘啪’的輕響,而后宛若手中之物是什么劇毒一般,連忙將其拋下,下意識便從袖子里取出一串佛珠,急匆匆默念了幾遍《大藏經》,心底卻是想著看了此等書冊,自己還配當尼姑嗎?
自己不干凈了……
不過便在此時,觀云舒耳根微動,察覺到有人悄聲進了大廳,正朝此處緩步走來。
她心底微微一跳,她對于趙無眠的腳步,氣息極為熟悉,此人絕不是他……被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