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綺一個人在偵緝司坐立難安,來回踱步,觀云舒盤腿坐在床上閉目調息,神情平和。
蘇青綺忍不住偏頭問:“觀姑娘不擔心趙公子嗎?”
“蘇總捕身為武魁級別的高手,已經前去大內幫他,若是即便如此,趙無眠也出了事,那就是再加上你我也無濟于事。”
“話雖如此……”蘇青綺在桌前坐下,為自己倒了杯水,但捏著杯子卻是怎么也喝不下去,她此刻腦中紛亂繁雜,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而后扯開話題似的問道:
“觀姑娘是怎么和趙公子認識的?據我了解,你們二人相識應當也不足一月,而他在晉地時,大部分時間都同我與圣上在一起。”
觀云舒歪頭想了下,才淡淡道:“他去河曲礦場教訓六爺,而我當時正準備買煤,而他想剿了秦風寨,便給我報了‘王長志’的假名,于是我們便認識了。”
話很簡潔,但蘇青綺卻敏銳察覺到其中要點,“剿秦風寨?”
“嗯?”觀云舒睜開雙眸,帶著幾分疑惑,雙臂抱起胸脯,又歪了下小臉,而后不知為何上下打量蘇青綺一眼,才道:
“我倘若說,趙無眠早就想剿了秦風寨,只是當時形勢危急,他才會反過來利用我……你該不會不可自拔地迷戀上他吧?”
“啪嗒——”蘇青綺手上的水杯不由摔在桌上,居然還當真如此……早在河曲的時候,趙無眠就想辦法把秦風寨給剿了。
蘇青綺其實沒騙趙無眠,她當初說自己想去剿匪,是真心實意的,只是因為洛朝煙的緣故才一直擱置到現在,她其實還想著等未來去草原殺了巫明搶回自己的青冥劍時,再順道把秦風寨給剿了。
卻不曾想趙無眠居然早便替她做了。
得遇知己,且知己比自己還猛,做了自己一直想做卻不敢做的事……這種感覺蘇青綺說不清,只覺得自己一想起趙無眠,心頭便泛起幾分柔意。
等她念及此處,才反應過來觀云舒的后半句話,小臉下意識就紅了下,微微搖頭,“我才十六,離談婚論嫁還有兩年……”
“那你就等著吧。”觀云舒又閉上雙眸,淡淡道,顯得不近人情,但她向來如此,蘇青綺也習慣了。
話音未落,屋外異狀傳來,兩女神色微變,出屋看去,卻是皇后的鳴鳳信筒亮起,而后約莫一刻鐘的時間,宮墻之后便飛躍出密密麻麻的大內高手。
蘇青綺心底一突,這明顯是趙無眠出事了,繼而便看有個捕頭飛身進了偵緝司,卻是在征集人手。
“趙無眠潛入大內意圖行刺皇后,如今皇后無事,但這賊人卻是被人救出了宮,但還沒離京!快!隨我去京中各處搜查,若是遲遲緝拿不到趙無眠,我們這頂官帽也別戴了!”
趙無眠被人救走?但趙無眠來了京師后,只有沈家和偵緝司兩點一線在跑動……兩女對視一眼,心中同時冒出個答案,沈家。
以搜查賊子的由頭,兩女很快便被請進了沈府,觀云舒帶著斗笠,腰間掛著個蘇青綺隨手給的牌子,也暫時當了女捕快。
在丫鬟的帶領下,蘇青綺與觀云舒走進蒼花娘娘的閨房,沒什么血腥味,當屏風后的軟榻上依稀可見一道人影,蘇青綺面色一變,快步走去,觀云舒則手按劍柄,稍顯警惕,慢了蘇青綺半步。
走過屏風,瞧見渾身是傷的趙無眠,蘇青綺小臉瞬間就白了,不過終究不是什么尋常女子,轉而看向正坐在桌前,手上裙子上全是血的蒼花娘娘,問:“是沈小姐救了他?”
蘇青綺與觀云舒并沒有見過蒼花娘娘,江湖上也沒有蒼花娘娘的畫像流傳,綺鶴也便又自覺去了偏房聽墻角,省得被觀云舒猜出蒼花娘娘的真實身份。
蒼花娘娘渾身都是趙無眠的血,但她卻面色如常,淡淡道:
“本小姐與趙無眠有約,需要他活著,才派了沈家高人前去營救,蘇捕快雖與趙無眠熟悉,但終究是偵緝司人,可別做出賣友求榮這等事。”
蘇青綺微微搖頭,沒搭這話,終究是忍不住來至軟榻前,將后背露給蒼花娘娘,查看趙無眠的傷勢。
趙無眠沒受什么致命傷,但與林公公對拼兩招,內傷不輕,渾身更是被禁衛從頭砍到腿,要說輕傷那也不可能,好在蒼花娘娘舍得用藥,行走江湖醫術也不錯,此刻也就保住了性命。
蒼花娘娘小手撐起側臉,側眼打量著蘇青綺的背影,昏黃的燈光灑在她還帶著不少血跡的熟美面龐上,說不清的妖異與邪魅。
就這么把后背隨便漏給她,可見蘇青綺有多擔心趙無眠,其實要是雙修的話,蘇青綺比起綺鶴,明顯更適合趙無眠,畢竟這兩人應當也算是郎情妾意。
蒼花娘娘又瞥了眼蘇青綺的臀兒,她憂心趙無眠,彎腰查看傷勢,挺巧渾圓自然也就極為突出,將捕快袍子崩得極緊,這弧度,饒是蒼花娘娘也得不由夸一句‘天賦異稟’。
十六歲的年紀,就生得如此一副蜜桃,偏偏面容又是純真嚴肅的女俠款,這反差感……若是蘇青綺去修行本我堂那群邪派女修的功法,估摸早成本我堂圣女了。
不過蒼花娘娘讓綺鶴去和趙無眠雙修,是存了把趙無眠綁在蒼花樓這條船上的心思,趙無眠和她談話時雖‘角先生’之類的不離口,但她能看出來此人在男女之事上是極為負責的。
這桃子要是讓蘇青綺給摘了,大婦的位置沒拿到手,那蒼花樓以后還拿什么去引誘趙無眠?
蒼花娘娘思慮間,觀云舒也走了進來,她先是冷眼望著蒼花娘娘,小手依舊按著劍柄,即便蒼花娘娘救了趙無眠,觀云舒也絲毫不敢放松警惕。
瞧見觀云舒如此敵意,蒼花娘娘便想起趙無眠此前可是和蒼花樓有沖突的,在他的視角里,蒼花樓與他乃是敵對方,若是如今一醒來就告訴他,
‘嘿,這是綺鶴,還記著她嗎?她曾經得罪了你,被你吊在樹上好久,如今她為給你療傷,同你雙修,往后便是你媳婦了,至于她為何會出現在沈府,就要放在本小姐的真實身份上,本小姐正是蒼花娘娘……’
顯然不能這么說,現在還不是告訴趙無眠她真實身份的時候,但她此來京師,只帶了綺鶴這么一個蒼花樓的女弟子。
怎么辦?這種和趙無眠拉近關系的好機會,就要平白無故讓給蘇青綺或是觀云舒?開什么玩笑。
但總不能真讓趙無眠這么養半個月傷吧?
半個月的時間,朝中形勢風云變化,一天一個樣,趙無眠肯定還得出去砍人,若是拖著這么一副傷重之軀,不被人砍死都算趙無眠祖宗在下面的人脈廣。
難不成自己提裙上馬,葵花向日……這肯定也不成,蒼花娘娘對趙無眠的感情還沒好到這份上,她不甚在乎屬下的貞操,但在乎自己的。
因此她琢磨片刻,便覺此刻當大婦,操之過急,還是賣個人情,一步步來為好。
她便道:“他受傷極重,至少也要養半個月才能勉強揮刀,但此刻形勢危急,容不得他悠哉養傷,本小姐倒是有個法子能讓他盡快恢復戰力……”
話還沒說完,蘇青綺便坐在被血染紅的軟榻上,小手不由輕撫了下趙無眠那已經被擦干凈的側臉,低聲道:
“從秦風寨到太原,從平陽到京師,如今過去了還不到半個月,他便已經做了這么多事……此刻便讓他休息休息吧,他太累了,也該安穩一段時日了,總不能什么都要他來做。”
此話一出,蒼花娘娘的話便被打碎進肚,眼里不由浮現幾分錯愕。
她在想著怎么從趙無眠身上獲取更多利益,但蘇青綺此刻只想讓趙無眠好好休息……高下立判。
不過蒼花娘娘是邪派頭頭,不是什么戀愛中的少女,稍微愣了下后,便繼續自顧自道:
“本我堂有門雙修功,滋陰補陽,長修下去,對武道也有極大進益,缺點是進展緩慢……不過對療傷有奇效,據本小姐所知,本我堂的據點一般都會設有地下歡喜所,其內常備各種男寵女寵,就是以備不測,受傷后可及時去暗室雙修療傷,而這門功法,本小姐剛好知道。”
說著,蒼花娘娘自懷中取出一本秘籍,放在桌上,并未強求蘇青綺亦或觀云舒,直接起身離去,口中道:
“要不要用這門雙修功為他療傷,你們兩人決定……當然,根據本小姐的觀察,你們二人均是處子,趙無眠其實也元陽未散,你們三人均是武藝不俗,三人雙修,別說療傷,就是對武道層面都益處極大,定然能讓你們三個的武功都漲一大截……
趙無眠此刻乃是頂尖宗師,此次雙修過后,說不得都能半步武魁。”
說罷,蒼花娘娘便轉身出屋,“本小姐先去洗澡,這是我的房間,定不會有人來,也不用擔心大內前來搜查……你們二人自己決定吧。”
蒼花娘娘巴不得兩女都不和趙無眠雙修,以把大婦這個位置讓給蒼花樓……反正秘籍她給了,人情自然也給了,領不領情,那是蘇青綺與觀云舒的事,但趙無眠得認這個人情吧?
蒼花娘娘對自己的決斷挺滿意,自顧自離開房間,關上房門,便帶著好心情洗澡去了,徒留蘇青綺與觀云舒兩女在房中大眼瞪小眼。
房內死一般的寂靜,只有趙無眠偶爾的呼吸聲……蘇青綺與觀云舒好似連呼吸都沒了。
兩人一個人抱著劍站在門旁,一個人坐在床上,神情都有幾分難言的呆愣與思索,最終還是觀云舒率先開口:
“趙無眠閑不下來的,即便你讓他安心養傷,他也不可能如你所愿……若是晉地有了消息,洛朝煙有了危險,他肯定第一時間帶刀騎馬跑回平陽。”
觀云舒這話的意思就是……最好還是和他雙修。
蘇青綺焉能不知道?身體健健康康的休息,還是抱著傷重之軀休息,肯定是前者好,萬一此地暴露被大內高手找上門,趙無眠也有反擊之力不是?
蘇青綺看向桌子上的秘籍,粉唇抿了下,剛想開口,張開嘴,卻又囁嚅了下,愣是說不出話,片刻之后才吶吶道:“那誰來和趙公子雙修呢?”
這話純屬白問,觀云舒用著看白癡似的眼神瞥著蘇青綺,“我是尼姑,你說呢?”
“尼姑也能還俗啊,此刻危急之時,觀姑娘先犯戒,而后再去小西天還俗……江湖上,這種事也很常見吧?料想洞文方丈也不會怪罪。”
洞文不會怪罪?觀云舒是洞文方丈的親生閨女,別看他是沒了感情的和尚,但若是被他知道觀云舒是因為療傷才不得不把身子給了趙無眠,你看洞文方丈削不削趙無眠。
但蘇總捕也差不多,他還在大內和林公公拼殺,還不知道能不能安然逃出宮,現如今轉頭自家妹子卻在和趙無眠雙修,這要是讓他得知,不得砍了趙無眠 觀云舒搖搖頭,抱起雙臂,小臉淡漠,平淡道:“我不喜歡他,而你喜歡他,就這么簡單,你來吧,我給你守門……這事其實我也不是第一次干了,當初在王府我也給他和洛湘竹守過門……”
說著,觀云舒便有些咬牙切齒,似是看趙無眠煩心,便不待蘇青綺反駁,默默離去,不見了蹤影。
這下就只剩蘇青綺一個人選了。
她坐在軟榻,俏臉紅得幾欲出血,臉色復雜到了極點,小手擰著袍子下擺,握拳的力道很大,骨節都有些發白。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趙無眠,但肯定不討厭……她只是完全沒有料到,自己與趙無眠的未來會是在這種情景下發展。
蘇青綺出身江南水鄉,自有水鄉女子的婉約與柔情。
倘若她與趙無眠當真有緣法,那比起此刻不得已而為之,她心底其實更希望和趙無眠郎情妾意,徐徐發展。
但她也是江湖女子。
她想起了方才觀云舒曾提過秦風寨的事,又偏頭看向趙無眠,望著他昏睡的面龐……這便是壓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蘇青綺轉頭看向桌上的秘籍,眼神漸漸變得堅定而決絕。
只是療傷罷了,等趙公子傷好之后,就不做這事兒了……
趙公子半月來做了多少事九死一生的局全讓他闖了,嫡公主登基之事,定然離不了他的幫助。
京師封城,禁衛挨家挨戶搜查,東燕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不能寄希望于沈小姐這個外人,趙公子半個月后才能揮刀顯然就是待宰羔羊。
于公于私,自己也不該有拒絕的理由……
尋常女子,十四歲就該嫁人了,她今年十六,其實按照規矩,明年差不多蘇家就該為她擇婿了,如今也就提前了半年罷了。
而且自己偷偷摸摸干,趙無眠又不知道……等為他療傷完,瞞著他就是。
如此想著,蘇青綺的心底便輕松了不少。
她便長身而起,拿起雙修秘籍,而后想起了什么,開窗在屋外探頭探腦看了一眼……四下無人,只有尼姑負手站在雪中,背對著屋內,腰間掛著偵緝司令牌,宛若屋里正在勘察什么命案一般嚴肅。
蘇青綺小臉不知為何又是一紅,小聲道:“觀姑娘,你……你能聽見里面的聲音嗎?”
觀云舒回首看來,神情略帶幾分錯愕,隱隱還有點小委屈。
本姑娘都為你們兩人守門了,如今你還嫌我聽墻角?
有這么欺負尼姑的嗎?說到底,尼姑來給你們兩人守門,已經足夠欺負人了。
觀云舒深呼一口氣,默默走遠了些。
本來就不太好的心情,如今更加煩躁。
蘇青綺這才放下心來,悄悄摸摸關上窗戶,拉上簾子,遮擋嚴嚴實實,宛若深閨大小姐與自己的情郎偷情……實際上也差不多。
而后她才又走回床邊,轉頭看了眼趙無眠,卻見趙無眠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正側眼望著她,神情還幾分茫然,顯然剛醒不久。
兩人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