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朝煙不給趙無眠宅子,的確是存了點讓趙無眠時常住在宮中的小心思……趙無眠對她很好,真心以待。
當初在秦風寨,只不過是因自己一句空口承諾,他便多次身臨險地,太原奪馬,入京闖宮,又豈是常人所能為?即便這一切的一切,最終都能歸咎于一句‘趙無眠只是為了從龍之功’,但最后,趙無眠想的卻是自己一個人把刺王殺駕的罪名擔了,亡命天涯,留給洛朝煙一個唾手可得卻又無甚隱患的皇位。
得知此事的那一刻,洛朝煙便驚覺,自己對這個半路結識的江湖客已經有了男女之間的好感,因為趙無眠所受的那些風險,不為功,只為她……若非如此,她當真能寧愿讓自己‘得位不正’‘弒兄失德’,也要護著他?
那可未必,洛朝煙是善良知恩,卻也知趙無眠的法子才是對大離江山最穩妥的。
若是換一個人來,如蘇青綺,倘若這罪名由她來背,那洛朝煙恐怕也只能一方面竭盡全力保護蘇家不受牽連,另一方面默默配合她演戲,不使她的努力浪費。
因為那人是趙無眠,她才寧愿背鍋也要護著。
不過好感也只是好感,還沒到心動那份上,因此洛朝煙自然不可能把趙無眠一叫來浮墨殿便脫衣服貼上去,要洛朝煙真和趙無眠直接做那事,她心中還不愿呢……不過宮中的風言風語,洛朝煙心底也門清。
那些人總覺得洛朝煙與趙無眠共患難同生死,定然擦出火花……雖然這火花,是趙無眠最后決定背鍋時,洛朝煙心中才真的有了那么一點,但也不算錯。
但這只是單方面的呀,趙無眠那家伙怎么想,洛朝煙也不甚清楚。
時常叫他來宮中小住,時間一長,那些風言風語傳得愈演愈烈,到了那時,趙無眠總該有點反應吧?
這事兒總不能她一介姑娘家主動,所以得試探試探。
再怎么說她如今也是皇帝,這點謀算還是有的……雖然這謀算用來和蘇青綺搶男人,實屬不對。
不過要是趙無眠真有一天對洛朝煙表明愛意,那洛朝煙反而還要猶猶豫豫,考慮再三。
畢竟洛朝煙對他不過是信任與好感,可不是真喜歡上了。
洛朝煙心底輕嘆一口氣,默默對蘇青綺說了聲抱歉,便披著狐裘,獨自來至一處殿內。
殿內漆黑,唯有點點燈火。
一位身著紫衣的熟美女子正伏案搗鼓蠱蟲,瞧見洛朝煙深夜而來,微微抬眼看了她一眼,而后便移開視線繼續忙自己的事,口中則淡淡道:“人在側殿,趙無眠沒殺。”
語句簡潔,聽著有幾分漠然,若是讓旁人看去,定會覺得洛朝煙與這紫衣女子的關系很差……但實則師徒兩人十年來一直都是如此。
紫衣女子教她本事,她則負責在屋內擺弄花花草草,做飯打掃……朝夕相處,感情深厚,若非如此,紫衣女子當初也不會跟著洛朝煙,而是直接來太原幫忙救趙無眠。
洛朝煙微微頷首,負手來至側殿,紫衣女子整理了下衣襟,將桌上蠱毒收起,緊跟其后。
偏殿之內,洛述之正坐在椅上,靜默無言。
眼看洛朝煙與紫衣女子走進,他眼神動了動,而后露出一抹笑意,“如今你身著龍袍出現在此,那就是說,趙無眠已經遁逃江湖了?”
望著洛述之的笑臉,洛朝煙感覺有幾分作嘔似的移開視線,口中答道:“自然不是……朕給他封了侯,將那替身作為你的本尊,昭告天下,你是朕所殺。”
洛述之神情微僵,笑意漸緩,錯愕望著洛朝煙半響,而后才道:“你可知這意味著什么?”
紫衣女子自袖口取出一小瓶毒酒,放在桌上。
洛朝煙則將毒酒推在洛述之面前,冷冷一笑,“你本就是朕所殺,能意味著什么?”
“這種置氣之語何必多言?”洛述之看了眼毒酒便收回視線,“你只是為了趙無眠才如此。”
“是又如何?”
洛述之深呼一口氣,而后又是沉默,片刻之后才道:“我將他宣進太極殿,便是希望他遠離朝堂,不沾染我洛家江山……本以為至少這最后一計,我總該贏一次吧?結果如今卻是又敗了……”
洛朝煙面無表情。
洛述之看向洛朝煙,緩緩收斂面上神情,而后帶上一分灑脫笑意,自嘲道:“不過是敗給了你。”
洛朝煙不語。
洛述之提起酒瓶,正欲飲下,而后想起了什么,道:“你同父皇,倒是相像,說起來,父皇的謚號,你可有想法了?”
“仁。”洛朝煙淡淡吐出一個字。
“仁?倒是貼切。若非他太仁,又豈會給我留下那么大一個爛攤子?”
“想削藩的人是你,晉王可沒想過謀逆。”
“想與不想,有時候也由不得他,當父皇駕崩,你流落晉地時,他的反應,已經很說明問題了。”洛述之輕晃毒酒,嗓音茫然,“而如今你坐上這個位子,有些事,也由不得你。”
話音落下,洛述之便毫不猶豫將這毒酒一飲而盡。
咕嚕——
喉結微動飲下毒酒后,不出一個呼吸,洛述之的腦袋便栽倒在桌面,而后身子一軟,又向側面倒去。
砰——
等洛述之死后,洛朝煙那淡漠的神情才終于有了幾分變化。
無論如何,洛述之都是她的兄長,乃同父異母的血脈至親……指使趙無眠而殺,與自己親手賜下毒酒而殺,帶來的感官是截然不同的。
趙無眠提醒她稱朕時她不覺得,登基大典時披著龍袍時她不覺得,坐在龍椅上揮斥方遒時她也不覺得,而今夜,她親手殺了洛述之后,才恍然覺得自己已經成了皇帝。
一旦走上了這條路,便再也回不了頭……從親手弒兄開始。
洛朝煙深呼了口氣,卻是覺得呼吸也困難了幾分。
她板著臉,轉身向外走去,結果又腿一軟,踉蹌了下,雙手扶向桌子。
哐當——
洛朝煙撞倒一把椅子,疼得她蹙眉捂住自己的側腰。
紫衣女子用衣袖隔住手掌,扶著她的小臂,柳眉微蹙道:“其實你讓趙無眠來此代勞可以……不過如此也好,天子終究是你,而不是他。”
“嗯……總不能事事依賴他。”
洛朝煙此前總是覺得自己付出太少,得到太多,而趙無眠付出太多,得到太少……如今自己成了天子,自然不能夠再如以往那般,事事求于趙無眠。
師徒兩人離開側殿,留洛述之的尸首在殿內,沒一會兒,便有許家高手前來收尸,確保不出任何意外。
洛朝煙登基后,手下真正能信得過的人,其實只有許家,偵緝司與趙無眠……在朝中的班底不足,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師父打算在京中待多久?”離開側殿,洛朝煙緩了緩,便離了紫衣女子的攙扶,偏頭問。
“如今你的事已經了結,自然沒有多待的道理,我還需去尋先天萬毒體的材料。”紫衣女子沉吟少許,而后微微搖頭。
小白蛇從紫衣女子的袖口中滑出,連連點著小腦袋,隨后又‘嘶嘶’叫了幾聲。
紫衣女子看了小白蛇一眼,啞然失笑,“想去就去吧。”
小白蛇便吸溜一下從紫衣女子的袖口竄出,一溜煙便融入雪中不見了蹤跡。
“拿不到這些材料,趙無眠就會死?”洛朝煙柳眉緊蹙。
“不至于,但半年內,至少也得找到九黎蠱與天玄塵其中之一,加以平衡,否則他體內積累的毒質便會爆發,雖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卻也會讓他痛不欲生,時刻飽受萬蟻噬心之苦。”
“何必選他呢?”
紫衣女子一笑,“你倒是心疼他,可你又難道不知,歸玄谷數百年的傳承,便凝聚在這所謂先天萬毒體身上?這對他可是機遇,更何況……”
紫衣女子微微一頓,想起和趙無眠一起生活的那幾天,沉默片刻,隨后道:
“我又不是沒有問過他的意見,他啊,就是個色胚,一聽先天萬毒體成后并不會對雙修有什么影響,立馬就滿口答應……你此刻珍重他,可是要小心著了他的道,我可不希望有天我回京看你,卻發現你已經懷了他的孩子。”
洛朝煙小臉微紅,稍顯不滿,“大離內憂外患尚在,朕豈會沉迷男女之情?”
“希望如此。”紫衣女子倒了杯水,“今夜弒兄……且先好好休息吧,為師陪你。”
洛朝煙雙手捧著水杯,心不在焉地小口小口抿著,‘嗯’了一聲。
短暫休息片刻,師徒兩人便熄燈而眠……不過也不是睡在一起,以紫衣女子肌膚的毒,當世除了趙無眠和幾個功力超凡入圣的老妖怪,恐怕誰碰了都得著道。
洛朝煙閉上雙目,輾轉反側,卻是怎么也睡不安穩。
今夜,自己親手殺了長兄,自今夜起,自己便是當世天子,自己可是能成為一名明君?戎族扣關,自己得位不正也遲早有內患,自己可是能守住這洛家江山?在自己的治理下,百姓可是能安居樂業?
自己一旦一個決策錯了,可是會害了不知多少人。
這些思緒縈繞心間,洛朝煙要是這都能睡著,才是真的神經大條。
因此在榻上躺了小半時辰,洛朝煙便起身,也沒來得及穿襪子,光著腳丫踏進靴子中,披上外衣便離了殿內。
殿外有宮女時刻候著,見狀俯首問:“圣上這是……”
“散散心。”洛朝煙負手離去。
說是散心,但洛朝煙卻是不知不覺,走到了浮墨殿前,仰首望著殿門,眼神復雜。
說好了不能再依靠趙無眠,但此刻她卻只想和趙無眠說說話,聊聊天,把心里的煩心事一股腦傾瀉給他。
有大內高手自暗中出現,望向洛朝煙,剛想說些什么,洛朝煙便輕輕抬手,示意她不用多言。
默然望著殿門一會兒,她便轉身準備離去……總不能真的萬事都找趙無眠傾訴,若是一直如此,那自己也永遠當不得一位獨當一面的君王。
可才沒踏出幾步,她就腳步忽的一頓,歪了下小臉……怎么從殿內隱隱聽見了交談聲?
她集中心神聽去,依稀能聽見趙無眠和一個女人的聲音。
女人?
洛朝煙美目浮現幾分錯愕,后宮的女人,除了宮女,就只剩皇后……哦不,如今應當是太后。
趙無眠和太后私會?還是欺負宮女?
洛朝煙回首看向暗處的大內高手,美目一瞇,那大內高手連忙過來,小聲道:“帝師不久前才來此殿。”
帝師?
洛朝煙一愣,繼而眼里便浮現幾分莫名。
你之前還告訴我,他是色胚,讓我防備著點,結果如今我睡了,立馬就跑過來尋他!?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合適嗎!?
這不是幽會是什么?
然而洛朝煙自己難道就不是嗎?她出殿時,也不敢告訴師父。
但話雖如此,洛朝煙絕不會讓趙無眠和自己的師父發生什么男女之事……不然那成什么了?
天底下哪有師父和徒弟共侍一夫的道理?
萬一趙無眠要是和她師父成了,那洛朝煙自當退步……開什么玩笑?
她不給趙無眠賞宅子,就是還有一點不愿讓什么野女人‘夜探趙府’,但怎么都到皇宮大內了,還有偷腥的?
這次好懸只是她師父……若是里面的女人是太后,那她真是想都不敢想。
洛朝煙惡狠狠瞪了那大內高手一眼。
大內高手也很委屈啊,是你不讓我說話的。
洛朝煙沒搭理她,徑直來至殿門前。
但實際上,趙無眠和紫衣姑娘還真沒干什么傷風敗俗的事兒。
趙無眠睡夢中,便感覺有什么東西咬了他一口……不過武者本能若真感覺到威脅生命的危機,殺意等,自然會提前察覺,如今既然沒有……
睜眼一瞧,果然是小白蛇咬住他的小臂,正在小口小口吸血。
趙無眠的血,能幫助小白蛇渡過幼年期,而小白蛇也能促成趙無眠的先天萬毒體,這可謂雙贏,所以他自不會生氣。
小白蛇吸了幾口,便松嘴往趙無眠手上一躺,一臉滿足。
趙無眠用指尖擼著小白蛇柔軟的腹部,片刻之后,便有人推門而來,只是動作鬼鬼祟祟,好似偷情。
趙無眠偏頭看去,面帶笑意,“紫衣姑娘,好久不見。”
小白蛇既然在,那她肯定也在啊。
趙無眠很想念她,如今快半個月不見,一眼瞧見……感覺她更漂亮了。
紫衣女子閉上殿門,又回首瞧了眼,確保洛朝煙沒發現什么,才正正心神,撫平衣角,快步而來,“讓本姑娘給你把把脈。”
“一來就說正事?”
“本姑娘和你沒什么私事可談。”紫衣姑娘板著臉,搬著小凳子在趙無眠床旁坐下,拿手帕墊在趙無眠手腕上,探出雙指把脈。
趙無眠坐起身,望著她一臉認真的俏臉,想了想,問:“那黑花,可還夠用?秦風山如今已是戎人占領處,再想采花,已是不易。”
聞聽此言,紫衣女子微微一愣,大抵是沒料到趙無眠還記得這么小事。
她心底微喜,但面上不動聲色,淡淡道:“夠不夠用,也無外乎我丑或漂亮罷了,又不會影響我的身體。”
“影響你丑或漂亮?莫非你其實是個老妖婆?”趙無眠看了眼她認認真真的俏臉,而后探出指尖,在她的側臉上輕輕點了下,“這觸感,也不像易容啊……”
話音未落,趙無眠便動作一頓,而后僵硬癱軟下去。
紫衣女子下意識向后躲閃了下,小臉浮現一抹微不可查的羞惱,而后瞧見趙無眠這模樣,當即開懷大笑,“都多少次了,你就是不長記性?還想占本姑娘便宜?老老實實躺著吧……彩彩,別給他解毒。”
“布,布丈即興,也,也想……出,觸碰你……”趙無眠仰面躺在床上,連眼珠子都動不了,仰首看天花板,卻是口齒不清,頑強地結巴道。
“本姑娘就說你是色胚,朝煙也不以為然,明兒我就向她告狀,說你輕薄帝師……”紫衣女子輕哼一聲,心情很不錯,繼而忽的反應過來,神情錯愕,“你怎么還能說話?”
當初趙無眠一碰她,別提說話,就是眨眼都不行,如今是怎么……
“借,借毒,我,我久告訴你……”
紫衣女子杏眼一瞇,“彩彩。”
小白蛇又咬在趙無眠小臂上。
趙無眠恢復過來,揉了揉僵硬的臉,還稍顯口齒不清道:“進窺天人,又吸了一次寒玉蠱……無論是抗毒性,還是先天萬毒體的進程,都拔高不少……約莫就是這個原因。”
趙無眠在太原的事,紫衣女子還真不知……她也就是今日才跟著洛朝煙入京。
但這本該是好事,紫衣女子卻面色猛然大變,“當真?”
“騙你作甚?”
“你,你!”紫衣女子忽的站起身,負手來回踱步,“天人合一暫且不論,但那寒玉蠱可不是吃的越多越好,當初那毒丹是本姑娘定量調配的,如今你多吸收了些,那原本半年期限,因你體內毒質更多的緣故,恐怕就要縮短至三四個月!”
趙無眠面色一凜,知道她是指先天萬毒體,琢磨少許便灑脫一笑,“有利有弊,不外如是,當初在太原吸了顆寒玉蠱,讓我經脈拓寬,溫養筋骨,實力長足拔高,得了好處,那如今期限縮短,自然也是理所應當。”
“什么理所應當!裝什么灑脫?”紫衣女子很激動,瞪了趙無眠一眼,“半年時間還算充裕,如今就三四個月,去哪兒找九黎蠱和天玄塵!?要是沒有其中之一平衡你體內毒質,等你體內堆積的毒質爆發,疼的痛不欲生時,可別跪下來求我幫忙。”
“那我若真求你幫忙,你可會幫?”
“別給本姑娘油嘴滑舌,都什么時候啦?”紫衣女子說著便一把抓起小白蛇,“我現在就離京,你的事耽擱不得。”
小白蛇吐出舌頭,被抓的有些窒息。
趙無眠頓時心底更樂了,抓住紫衣女子的小臂,“你一個人找,哪有朝廷找的快?別慌。”
紫衣女子被氣得咬咬牙,“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這可是事關你的身體,若毒性當真爆發,痛不欲生也就罷了,你可是真的會有生命危險的!”
“奈落紅絲有回溯之法,再如何也不至于要了我的命。”
紫衣女子微微一愣,“回溯?”
趙無眠點頭。
“你能控制到回溯什么節點?”
“不能。”
“那你說個蛋?”紫衣女子翻了個可愛的白眼,“等給你回溯到未服下毒丹的那一刻,可就徹底壞事了,那毒丹本姑娘就一顆,多的沒有。”
“至少不會要了我的命,不是嗎?”
紫衣女子聞聽此言,才支支吾吾,而后又憤而坐下,抱起雙臂,斜視趙無眠,“也不知我到底是在為誰的身體操心,你可切記,先天萬毒體,乃我畢生之愿,而你是當世唯一有資格練成此體的人……珍視點你的身體,別死在什么角落了。”
“別提這事了。”趙無眠露齒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塊迭好的紫色手帕,遞給紫衣女子,“奈落紅絲,物歸原主。”
紫衣女子微微一愣,看了看奈落紅絲,又看了眼趙無眠的面龐,確保他不是在開玩笑,而后才稍顯不可置信道:“這對你很重要吧?怎的還回來了?”
這可是九鐘啊……古往今來,因此寶物,多少父子相殺,師徒相殘的戲碼上演?
當初紫衣女子給了出去,就沒想過再要回來。
“對我重要,但對你也很重要吧?你不是說過,可以用奈落紅絲加快蠱蟲和毒草的生長速度?”趙無眠將迭好的手帕塞進紫衣女子的掌心,
“這段時間,我在京師,你也在……我想感悟,尋你便是,而你身為帝師,便讓圣上給你專門劃個宮殿,養蟲弄草,等朝廷有了九黎蠱和天玄塵的消息,再離京也不遲。”
紫衣女子神情稍顯發愣,望著掌心手帕,而后才恍然從趙無眠的話中提煉出關鍵信息。
他是想讓我暫時留在京中,別那么著急走……為何?
這個問題的答案,簡直顯而易見。
紫衣女子緊了緊掌心手帕,繼而眨眨眼睛,將其攤開……手帕里,還包裹著一枚木簪子。
這木簪子與當初的那‘木筷子’完全不同,有了好看的弧線,有了花紋……雖然刀工依舊粗糙,但比起此前,好看了不知多少。
紫衣女子抬手梳理著側臉垂下的發絲,神情恍惚,待反應過來,便默默將手帕和簪子一起放進懷中,沉默半響,才微微一笑,“什么時候做的?”
“殺了洛述之的替身,在京中等著圣上入京的那幾天,閑來無事,不是練武,便是練木工活,做工最好的簪子我已經送了蘇小姐……”
話音未落,紫衣女子默默起身,轉身就往外走,“讓你的蘇小姐幫你找九黎蠱和天玄塵去吧,本姑娘反正就只配拿次品。”
小白蛇趴在紫衣女子的肩頭,直起上半身,望著趙無眠微微晃著小腦袋,大意是‘再見呀,我明天再來找你喝血噠’
趙無眠微微一笑,朝她喊道:“可說好了嗷,你這段時間別離京……我還得感悟奈落紅絲,以求恢復記憶。”
紫衣女子腳步微微一頓,而后抬手摸了摸懷中手帕,冰冷的神情又稍顯緩和了下,只是一言不發推開殿門,而后便瞧見洛朝煙正負手站在殿門外,斜眼瞧她。
紫衣女子呼吸一窒。
洛朝煙微微一笑,“師父怎么和這色胚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怕被占便宜?”
紫衣女子有點心虛,雖然她和趙無眠清清白白,什么也沒有發生,但此情此景,就是顯得她在偷徒弟的男人。
她扯起一絲笑容,“夜里睡不著,便來給他把把脈,畢竟事關先天萬毒體,至于占便宜……我的身體,你又不是不知,他哪來的能力?”
說罷,紫衣女子便直接越過洛朝煙,一溜煙就跑沒了影,只留下一句‘你們聊’。
洛朝煙瞥了眼她的背影,才輕嘆一口氣,瞥向趙無眠,莫名其妙問:“師父很漂亮吧?”
“漂亮不漂亮不重要,只要戴上我親手做的簪子,就算是丑八怪也能一躍成為京師絕艷。”
“和朕比,誰漂亮?”洛朝煙斜視著他,不依不饒。
“所以說,關鍵點其實是我親手做的簪子,不過時間匆忙,我只來得及做了兩根成色最好的簪子,一根給了蘇小姐,另一根給了你師父,等我明日得閑……”
洛朝煙輕嘆一口氣,“皇兄死了。”
趙無眠微微一頓,而后上下打量了洛朝煙一眼,注意到她臉色憔悴,便琢磨少許,而后翻身下床,取下掛在墻邊的青冥劍鞘,輕輕揮舞了下,道:“當初在江畔村,蘇小姐告訴我,月華劍分劍招與劍意,而劍意乃是溝通天地之橋的高手才有資格感悟的,圣上可還記得?”
洛朝煙微微一愣,搞不懂趙無眠怎么忽然提起這個,只得先微微頷首。
趙無眠笑了笑,繼續道:“劍宗宗主曾言,我如今天人合一,若想溝通天地之橋,便該尋得自己的道……道也,意也,歸根結底,殊途同歸,皆是武道之化身。”
“嗯……怎么了?”
“你睡不著,我也睡不著,圣上不如隨我一起去感悟月華劍意?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也正好修煉。”
“怎樣感悟……呀——”
話音剛落,便看趙無眠來至洛朝煙身前,一把將她攔腰抱起。
太過突然,驚得洛朝煙小聲尖叫一下,只覺自己一下子投入到溫暖懷抱之中,驟然失去重心,旋即等回過神來,便已經到了浮墨殿的最頂端。
有大內高手見狀,連忙要攔,結果就被同僚拉住,“你蠢啊,那可是未明侯和圣上……他們兩人干什么你都別插手。”
“哦……”
洛朝煙還以為趙無眠是獸性大發,結果趙無眠帶著她來至屋頂,便將她放下,坐在屋檐之上,抬起手中青冥劍鞘,“月華劍月華劍,若想感悟其意,自然離不開賞月。”
洛朝煙微微一愣,挽了挽被寒風吹亂的發絲,抬眼看去。
稀稀落落的細雪之下,依稀可見雪幕之外的一輪彎月。
隱隱約約,若不注意看,根本就瞧不見。
趙無眠輕咳一聲,“我天人合一后,五感何等敏銳……你看不見,我能看見的。”
洛朝煙坐在屋檐上,聞聽此言,不由‘噗嗤’一笑,嗓音無不帶著溫柔,“那你感悟吧……如你所言,反正也睡不著,朕便陪陪你。”
“謝陛下賞賜。”趙無眠呵呵一笑,卻是一撩衣袍下擺,在洛朝煙身旁坐下,仰首看月。
而后過了幾秒,洛朝煙感覺腳丫涼颼颼的,垂眼看去,卻見趙無眠方才動作太激烈,弄掉了她一只靴子。
那靴子也不知掉哪兒了。
紫衣女子還沒走多遠,便看自己徒兒的靴子摔在自己面前,眼角微微一抽。
這兩人玩這么花的嗎?
而在屋檐上。
洛朝煙沒穿襪子的光潔腳丫踩在屋檐雪上,在月色的襯托下,倒映著朦朧月光……白得發亮,踩在雪中,倒顯得那白雪竟是如此骯臟。
洛朝煙小臉微不可查地紅了下,將腳丫往后縮了縮,不敢讓趙無眠瞧見。
但這自不可能瞞過趙無眠,他垂眼看來,微微一愣,“下去吧,上面太冷了。”
洛朝煙搖頭,“反正也睡不著,下去作甚?也沒多冷。”
話雖如此,但才過了幾秒,洛朝煙的腳丫就已經被凍得發紅。
“我給你捂捂?”
“輕浮,姑娘家的腳,哪有隨便讓男人碰的道理?”洛朝煙瞪了他一眼。
趙無眠高舉雙手,“我不碰就是,總不能讓你凍著吧?”
洛朝煙猶豫幾分,而后才低聲道:“不準摸,否則朕讓你入宮當太監。”
“好好好,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騙朕倒是沒有,但在晉地的破廟,為了演戲,兇朕倒是有。”洛朝煙抬起腿,將腳丫塞進趙無眠的懷中暖著,口中回憶道。
“……這事你過不去了是吧?”
“你的事,我都記得。”
趙無眠仰首看月,洛朝煙側眼看他。
雪幕輕灑,晚風輕拂,京師不設宵禁,深夜仍然燈火通明,孤男寡女坐在浮墨殿上,一言不發,但兩人身邊盡是發乎情,止于禮的柔意。
“沒什么事想和我抱怨嗎?比如親手殺了自己的兄長。”趙無眠問。
洛朝煙感受著腳窩在趙無眠懷中的暖意,沉默片刻后,才微微一笑,“沒什么可說的……只是睡不著罷了。”
趙無眠也笑了起來,“以后睡不著,就來尋我吧……反正我也要在晚上感悟月華劍意。”
“嗯……有勞未明侯了,大晚上還陪朕。”
“是陛下陪我練武罷了。”
“倒也是,畢竟你是大離的侯爺,你實力越強,對大離自然也便越好,由此看來,事必躬親,便是朕為帝的第一份美德。”
“……陛下的腳好涼。”
“那我抽回來。”
“誒誒,不用不用……萬一凍著陛下,乃大離之損……這都是為了天下。”
兩人在雪中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
直到月隱日升。